姚致遠的病房已經被單獨隔離,門上面的玻璃也加上了臨時ICU的標誌。
房門虛掩,手輕輕一推便開了。這是一間環境優雅的高級病房,進門有一處隔斷,用來遮擋裡面的陳設。祝彩英把姚曉璟送進來之後,沒有繼續朝裡走,她拍撫著從得知父親病情就變得沉默女孩的肩膀,稍稍用力按了按,鬆開,退後離開。
屋內聽不到人聲,可是耳邊不時傳來監視器滴滴的蜂鳴聲,卻讓人禁不住心跳加快,神經緊張。
站在屏風後,稍稍吸了口氣,她才腳步輕緩地踏進病房。
屋內整潔乾淨……
向陽擱置的多功能病床上,躺著她病重的父親。她弄出的聲響並沒有把睡夢中的他驚醒,手背上掛著點滴,仍在沉睡。
他靜靜地躺在床上,臉色蒼白憔悴,一雙濃黑的眉緊緊蹙著,彷彿睡夢中也在做著什麼可怕的夢魘……歲月在他的臉上刻下了重重的痕跡,緊闔的眼睛也遮掩住了他自信睿智的光芒,躺在姚曉璟面前的,只是一位臨近暮年的老人,在遭受病痛的折磨。
其實這幾年,因為家中的變故,她再沒有好好看過他的樣子。像今天這樣肆意忌憚地凝視,竟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奢望。
血濃於水,親以至親。在這個世界上誰都可能會不愛我們,但最最疼愛我們的,一定是我們的父母家人。
柔和的燈光照在姚致遠的臉上。
他看起來老了好多,記憶中永遠直立漆黑的鬢髮居然已經變得灰白,她輕輕地用手指撫過他的鬢邊的白髮,緊蹙的眼眉,高挺的鼻樑和微微抿起的唇角。最後手指落在他古銅色的手掌上。
這隻手,曾經不用費力便可以舉得起年幼調皮的自己,這隻手,也曾背負著她穿過芳草萋萋的夏日夜晚,留下歲月永恆的記憶。
那個時候,她是那樣的幸福。完整的家,英雄的爸爸和溫柔的媽媽,她是大院裡最驕傲牛氣的孩子王。
每天瘋到極致的時候,她就會踩著院子裡最大的石台,向部下示威:我是姚致遠的閨女!我最厲害!
無人敢辯駁,因為誰打架也比不過她的拚命勁頭。
那個時候,她喊得最多的是爸爸……爸爸……
那個時候,她是擁有全世界的姚曉璟……
淚水不知何時爬滿了臉頰,等她驚覺淚滴落在手中的古銅手背時,倏然驚跳退後。
她在幹什麼,沒用的哭泣嗎?
正要伸手拭淨淚水,她的耳邊卻忽然傳來了一聲,低沉沙啞的呼喚:「曉璟……」
曉璟……
姚曉璟背轉身,眼淚霍然洶湧。
她不想讓姚致遠看到她傷心狼狽的模樣,她來看他,完全是作為女兒的責任,他病了,而她是他的女兒。
「曉璟……你怎麼來了!誰告訴你的!」背後的聲音提高,透著濃濃的驚喜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等了好一陣,姚曉璟才止住奔湧的淚水。她垂眸轉過身,語調盡量保持平靜說:「你別再操心閒事,多關心關心你的身體吧!」
不冷不熱的語調,擱正常情況下的父親,早就火冒三丈了。
可是姚致遠卻高興地咧開了嘴,露出了住院後最開心快樂的笑容。
「爸爸很好……爸爸見到曉璟,什麼病都沒了……」
姚曉璟迅速抬眸看他一眼,沒好氣的說:「行了,別得瑟了。跟我說是胃病……胃病……可是為什麼肺卻出了問題!還有你這裡……聽祝姨說,已經罷工很多次了!你什麼意思啊……不想讓我安生呆在長沙,是不是?」說著聯想到祝彩英簡單向她提起幾次驚險至極的搶救過程,她的眼眶禁不住又紅了一圈。
姚致遠的嘴咧得更大,拍著床前的位置說:「瞧你說的!爸爸是想你了……可害怕你不肯回來,所以才用得病的方式嚇嚇你,考驗考驗我家閨女的真心……嚇……果然還是我閨女關心我啊!來,坐爸爸身邊……讓我好好看看我閨女!」他喘了口大氣,挪著酸軟無力的身體想撐起靠著枕頭。
姚曉璟狠狠瞥瞥他,可還是照著他的話,坐在他空出來的床邊,幫他搖起了床架。
「看吧……看吧!比你壯實多了!」她像小時候一樣,面向慈愛的爸爸,把頭髮和劉海都撥拉起來給姚致遠看。
姚致遠左看右看,怎麼看也不覺得夠。他覺得女兒似乎比在演習的時候消瘦了許多,不禁蹙起了眉問:「現在體重多少。」
姚曉璟目光閃躲了一下,按照體檢時的重量說:「49公斤。」
「不像!來,讓爸爸的大手稱稱。」他伸出了堅實有力的手臂,想用和女兒年幼時的遊戲方法量出標準的體重……
姚曉璟伸手用力拍了拍他的大掌,嗔怪地說:「你以為我多大啊……還稱重量!我看你先把你自己稱稱吧。」
「哈哈……」姚致遠爽朗的大笑,他把女兒的手握在手心,語氣無比欣慰地說:「曉璟……有你在爸爸身邊,真好!」
姚曉璟聽了他的話,鼻尖一酸,又想要落下淚來。她含混應了一聲,偏頭假裝看向不起眼的角落。
姚致遠看到她眼底濃濃的傷心,亦是心中一痛,不是為了他的病暗自傷懷,而是為了他的曉璟,還有深愛的妻子遲玉燕未來的生活,感到不安和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