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慕楓確實醒了,其實在姚曉璟為他清創的時候,他已經有了部分的意識,疼痛火辣的感覺一波波襲擊著他的承受力,他很想大聲喊,讓那人輕一點……再輕一點……但是,沒有用,他連眼睛都睜不開,又怎麼可能張開乾裂的嘴唇。
後來,疼痛輕了。
他以為折磨就此結束,可沒想到,他竟會聽到讓他心裡變得無比柔軟的熟悉嗓音。帶著一點焦灼的語氣,和人在吵架。他聽不太清,僅憑著微薄的意識撲捉字裡行間屬於她的聲音……
他太想知道,她都說了些什麼。
他不想錯過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神思恍惚,他漸漸變得清明的神智明白她正在因為自己和陌生的男人吵架,是他的傷需要麻醉劑……劑量不夠,醫生提議冒險手術……而她卻要走……那人拉住她……
她要去哪兒?
那麼愛生氣的女孩,睚眥必報的性格,她是要去為他報仇雪恨嗎?
他很想笑,可是一動便覺得全身上下都在疼……他扯了扯嘴角,終於歎息了一聲……喊出了:姚曉璟。
「我同意……手術!……」他居然還在笑,醒來不是會眉頭緊蹙的呼痛嗎?他為什麼還在對她笑……笑得好難看,一張黑臉……一口白牙……讓她的心驀然間變得酸軟痛楚……
姚曉璟覺得眼淚都聚在眼眶裡,似乎他再這麼沒心沒肺的笑下去,它們就會忍不住決堤……
「嗯……我陪著你……慕楓……一直陪著你……」她著重強調了慕楓二字,因為她覺得,或許現在,他會喜歡她喊他慕楓。這代表的是一種更親密的關係,是她想要的,也是他所期許的……
陳慕楓聽到了她喊他的名字,一剎那的感動,令他渾身上下都充滿了欣悅的因子,向上飄去……散去……他曾經在昭山的夜光下,向她懇求過,可惜的是,那個時候她卻睡著了。
陳慕楓輕輕嗯了一聲:「開始……吧……」
軍醫俯下身來,徵詢他:「是貫穿傷,取異物的時候會很疼,你一定要忍住!」
陳慕楓緩緩點頭,微笑:「我能受得住……醫生,謝謝你!」
軍醫愣了下,覺得眼睛忽然間開始發熱,他深呼吸,拍拍陳慕楓的肩膀,提醒姚曉璟準備開始。
手術進行了整整一個小時。
從清創到麻醉,又到切除壞死組織,取出尖利的灌木枝,最後清洗縫合包紮,整整進行了一個小時。
姚曉璟覺得她的眼睛一定腫成了桃子,因為手術全程她都在一邊看著陳慕楓咬破的嘴唇和汗濕的額頭流淚。
她不能碰他,因為她還有更重要的輔助任務要做。
她更不能喊他,因為那會使軍醫分心,導致手術失敗。
她從未曾見過如此堅忍的勇敢者,包括軍醫在內,都對他的表現敬佩不已。他已經超越了一個正常人類所能承受的極限,可卻他自始至終未曾喊過一聲。他和她的視線相接,他沉默而她流淚,可是不容人忽視的脈脈情愫卻在狹窄的空間裡隱隱流動……
打了破傷風,吊上抗生素後,手術終於結束。
軍醫汗濕衣襟,幾近虛脫。
他癱坐在一旁的控制台上,打開了半扇車門。
呼啦啦圍上來一堆腦袋,其中以雲豹的最短最亮。
他吐掉口中嚼著的無名草根,斜睨著軍醫說:「怎麼樣,未來的外科專家,有沒有人做了你的刀下亡魂啊。」
軍醫也笑,眼睛亮亮的,光芒幾乎耀花圍觀人的臉。
「幸好,那人命大,恰好,又遇見了我……」
「哈哈……好好……」政委先帶頭鼓掌,後來是全體在場人員,除了拽不拉幾的雲豹少校和還在生悶氣的張白山,其餘的人都熱烈鼓掌慶賀得來不易的好結果。
當他們後來得知軍醫竟然瞞著他們在麻醉劑量嚴重不足的情況下私自手術的時候,最先蹦起來要革了軍醫命的人卻是雲豹和張白山,奇怪的大反差,卻恰恰說明他們才是真正帶兵的人,關鍵時刻,也只有他們最心疼這些出生入死的軍營漢子們。
陳慕楓做了一個冗長古怪的夢。
夢裡他像是回到了山裡的家,海拔700米的一座小村落。他的家在村子中央,清澈的小溪從貧窮的家門前穿過,鬱鬱蔥蔥的樹木長在近處的林間地頭,三五成群的老漢和婦女依靠在向陽的院牆邊,喁喁細語。彷彿時空穿梭,他回到了夢裡的童年,和夥伴們光肚兒在溪水裡肆意地玩耍,隱約間他聽到有人在呼喚他的名字:「慕楓……慕楓……回家吃飯……」柔美的鄉音,帶著一絲甜甜的味道,正是他記憶中的母親。
他高聲應著,從清涼的溪水裡鑽出來,拿了岸邊野草上的褂子朝家裡奔去。可是很奇怪,他跑啊跑啊……怎麼都跑不到家門口那棵大槐樹下面,他很著急,想喊人幫忙,可是院牆邊的村民卻都不見了蹤影,他的母親很生氣,對他指著,像是在怪責他什麼……
他更著急了,顧不上擦去頭上的汗水,急切的朝家門奔去……
「媽……媽……」他在夢中高喊……可是轉眼之間,母親的臉卻換成了另外一張潑辣尖刻的面容,她指著他,讓他滾……視線裡,家門口的麥畦上,端立著清秀柔美的母親,正憂鬱地向他擺手……
心驀然疼如刀絞,他緊緊地按著胸口,狂喊:「媽……不要丟下我……不要丟下我……不要!」臉上驀然一涼,陳慕楓從夢魘裡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