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就是這妖媚的表情。」
夢境裡,一個濃妝艷抹的婦人對她說道。她穿著一襲紗袍,渾圓的胸脯在半隱半露的衣襟間呼之欲出,每回一晃動身子,使彈跳著誘人的波浪。
婦人伸出留著長長指甲的雙手,珍而重之地捧住她軟嫩的臉頰,「真是媚極了,恩兒,你這小姑娘簡直是人間絕品啊,真不愧是我親手調教的。」
婦人似乎很喜歡她,對她讚不絕口。
她卻明白,婦人並不是真的喜歡她,對婦人而言,她只是個隨時能以高價拍出的物品而已,就像那些骨董奇珍,能在市場上賣得好價錢一般。
「瞧你胸是胸、腰是腰、腿是腿的,生得可好得很哎這張紅嫩嫩的臉蛋、這媚透了的眼神,連我看了都忍不住要愛,還怕那些爺兒不花大把銀兩來討你歡心嗎?」婦人呵呵直笑,算盤撥得叮噹響--
「照我說呢,趕明兒先讓你陪幾個人姑娘伺候爺兒們,你也不必做什麼,只消彈彈琴、唱幾首小曲兒,偶爾喝幾盅酒,等你這花名傳開了,我再仔細替你打算打算,如何?」
「不好。」她淡淡兩個字。
「你說什麼?」婦人柳細的眉整個挑起。
「我說不好。」
「你、你說不好?」婦人臉色一變,方纔還如沐春風的美顏立時轉成猙獰,「你這死丫頭!你到如今還沒認清自己的處境嗎?既然進了我青樓,做了我青樓花妓,還由得你推三阻四?我供你吃、供你住,你道我為了什麼?供奉你當千金小姐嗎?你別以為我不敢打你,我警告你--」
「我沒說不接客。」她冷靜地打斷鴇娘氣急敗壞的辱罵。
「嗄?」
「我只是不想做旁人陪襯而已。」她昂起下頷,「你花這麼錢買下我,不就是想讓我出類拔萃,一鳴驚人嗎?如今一出場氣勢就弱了,你還想怎麼挑起那些爺兒的興致?」
「哦,這倒有趣了。」鴇娘見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臉色緩和下來,「我倒想聽聽你是怎麼打算的。」
「要我說呢,你安排五天給我,每天我跳一段舞,蒙著面紗,不讓任何人瞧見我的真面目。等我一個個把這些尋芳客的慾望給勾起來了,還怕他們不搶著買下我嗎?」
「你真這麼有把握?」
「連這一點手腕都沒有,我還想當什麼花魁?」她冷冷拂袖,「若是這首夜賣不上個空前絕後的價錢,我情願死。」
「真這麼有骨氣?」
「你不妨等著瞧。」
「好,我就信你這一回!」
商議定後,鴇娘果然依著她的建議,每晚趁著青樓最熱鬧的時候,安排她獻舞。
第一天,她不現身,只在若隱若現的簾後,坐著彈琴。
第二天,她在簾後扭腰擺臀。
第三天,她走出簾幕?卻蒙著臉,只以自己窈窕的身段、柔媚的舞姿,去挑逗那一個個睜眼瞧著的男人。
第四天,她少穿了一件衣裳,柔嫩細滑的小手撫上其中一人粗糙的臉。
第五天,她又少穿了一件,玉手往下移,撫弄另一個幸運者的胸膛。
就這樣,她的神秘、她的嫵媚,惹得眾男子神魂顛倒,一個個再也壓不下急色的表情,渴望著撲倒她、征服她。
她知道是時候了,讓鴇娘放出消息,公開對這些尋芳客拍賣她的第一夜。
那夜,青樓高朋滿座,王公貴族、世家公子、市井小民,認真來出價的、看好戲的、湊熱鬧的,擠了滿廳。
自開業以來,鴇娘未曾見過如此盛況,笑得合不攏嘴。
一陣激烈的喊價,你爭我奪後,總算塵埃落定。
她靜靜坐在房裡等著,等著那個買下她首夜的男人,等著就此墮落。
夜色緩緩蒼沉,燭雪在案上默默垂淚,當她恍惚地以為自己即將等到地老天荒時,那人來了。
他挑起她的面紗,也從此改變了她的人生……
軒轅恩頭痛地醒來。
她捧著暈沉沉的腦子,那裡頭,亂成一團,記憶碎成片片,零散不堪,尖嚎著要求重組。
它們要回來,要重新佔領她的腦子,它們不許她忘了,不許她妄想將它們拋在腦後。
這世上,有哪些人、哪些事是甘願輕易被捨棄的?誰都想爭、想搶,想佔住一席之地。
它們都要回來,她的記憶,要求回來。
她擋不了,只能無助地任由記憶入侵,任由這片片來自過去的殘破影像,一點一點凌虐她的心。
她想起來了,全想起來了。
她是龍國皇后,她被水明月餵了毒,水明月告訴她龍浦風不要她了。在這之前的記憶,沒有,全是空白。接下去,她被一群黑衣人賣給了天水國窯子的老鴇,她想讓自己為她掙錢。
離開龍國後,她不再是皇后,不再有什麼心願,也不敢有什麼心願,她唯一能想的,就是如何成為一個艷冠群芳的花魁。
唯有成為花魁,唯有證明自己的用處,她才能得到機會掙脫這命運,離開這青樓賣笑的生涯。
不會有人愛她憐她,買她的鴇娘更也不愛她,只是看上她與眾不同的絕色姿容,而那些前來尋歡作樂的男人們呢,自然更不會愛她了,他們不過是貪戀她的美色與tong體而已。
一朝紅顏褪了色,她也只能遭人厭棄,由人踐踏。
在自己還有價值時,她必須快點找到一個男人為她贖身,她那時就是這麼想的。
軒轅恩拉高被子,蜷縮起身軀,直到縮至床榻角落。
好冷啊!
明明是又厚又軟又溫暖的被窩,為何她會覺得一股涼意在四肢百骸間竄開?
真的好冷,好冷。
隨著冷意不停竄上,軒轅恩越發縮成一顆人球,她緊緊地、緊緊地抱著被子,思緒卻恍惚地晃到久遠以前,那寒冷的春天,是她進了窯子的第一天,因為犯了錯,被鴇娘命人毒打了一頓,將她攆到屋外,罰她在冰天雪地裡跪著。
她只穿著件薄薄的單衣,凍得全身發顫、肌膚發千,凍得根本忘了背上那撕裂般的疼痛。一個大她幾歲的窯姊兒同情她,偷偷遣人送了一碗熱滾滾的肉湯給她,她趕忙捧著要喝,僵硬的雙手卻打翻了湯碗,她激動地伏下身,像野狗一樣地以嘴撿拾滾落一地的肉塊。
像野狗一樣,野狗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