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靜靜地飄了大半夜，隔日清晨，陰霾的天透出些許天光，卻是未晴；一地豐厚的白雪，吸飽了這世上的煩囂，餘下淡淡的靜謐，在空氣中流轉。
龍浦風緩緩、心滿意足地睜開眼。
許久許久，不曾睡得如此安穩了，每年到了落雪時節，他總是格外痛苦，難得睡足兩個時辰，昨晚，卻是一夜好眠到天明。
他側過身，一張仍熟睡著的容顏映入眼底。
是軒轅恩，他的皇后。是她，給了他一夜好眠。
他深思地注視她。她正對著他，蜷縮在床上，翠眉揪著，羽睫斂著，櫻唇抿著，一手抓著毯子一角，半身還在毛毯外。
她沒蓋毯子？龍浦風一驚，這才發覺自己一人獨佔了大半的毯子，她只分到一小塊，怪不得要如此可憐兮兮地縮成一團了。
龍浦風擰眉，忙起身卸下毯子，輕輕覆蓋在她身上，感受到毛毯的溫熱，她似乎舒服許多，唇瓣輕顫，在夢中甜蜜地歎息，他看了不禁微微勾唇。
俯下身，他仔細觀察她的臉，拇指刷過她的粉頰，卻又怕弄醒了她，恍惚間，一絲暖昧的溫柔牽動他心弦，他察覺了，目光一柔。
就在這時，心口一陣顫悸，龍浦風忙坐正身子。
軒轅恩讓他略微激烈的舉動給驚醒了，嚶嚀一聲，墨睫迎風，翩然揚起，兩丸迷濛的眼瞳正對著他。
她能看見他側臉緊緊繃著，下頷抽動，一滴滴冷汗順著緊繃的肌肉滑落。
那惡寒又發作了嗎？沉澱一晚的怒氣頓時消散，水眸淡淡地、迷濛地漫開一抹不忍，軒轅恩忙跟著坐起身取出手絹，輕輕替他拭去臉上冷汗。
他毫無所覺，眉宇仍難受地揪扯著。
她伏向他耳畔，試圖喚醒他，「龍浦風，龍浦風？」 。
他猛地側過身，雙手朝她的方向空揮，「恩兒……恩兒…」他沉痛且破碎的低喃。
軒轅恩一震，排山倒海的驚濤撞擊心窩，她忙伸手抓住他無憑無依的雙手。
「我在這兒，龍浦風，就在這兒。」
他緊握住她的手，緊得揪痛了她指節，好似怕略略一鬆她便會消失不見。
「好、好冷……」他微微睜眼，聲音有些發顫。
「我知道。」她柔聲安撫他，「來，你靠過去一點，讓我抱著你睡好不好？」
軒轅恩掀開毛毯，由上往下貼偎他，再將毯子罩落。
得了一具溫軟的嬌軀，龍浦風毫不客氣地拿雙手雙腳巴住，蒼白的俊顏在她耳畔廝磨，也不知是那呼息太男性，還是那殘留的酒氣太逼人，軒轅恩只覺腦子發暈，全身滾燙燙的，好似連肌膚都要著火。
「你別……抱我抱這麼緊。」她偏過芳頰，大口大口吸氣。
「你太瘦了。」他模糊埋怨，「要養胖點才好。」
「怎麼？你還嫌棄？」她又好氣，又好笑，噘起櫻唇。
「……對不起。」他忽然低語。
她身子一僵，「你說什麼？」
「對不起。」他密密擁著她，牙關還微微顫抖著，「我不能……為你廢了眾妃。」
軒轅恩眼一酸，也不知怎地，那不爭氣的水煙一下子便凝結成珠淚，一顆顆跌落。
「你不要離開我。」他任性地、痛楚地呢喃，「不要離開我。」
她顫著氣息，哽咽難語。
「除了剛剛那點，我什麼都可以為你做，真的。」他急切地想說服她。
燭大搖落一滴滴紅臘，正似她不停滑逸的眼淚。
「答應我。」他尋求她的許諾。
「你太累了，浦風。」她啞聲道，「快睡吧。」
「恩兒？」
「睡吧。」她柔聲哄他，臉頰側貼他胸膛，傾聽他不安定的心韻。
他不再說話，神智又跌回迷濛，緊擁著她，抵抗體內那冰凍的惡寒，以及無窮無盡的空虛……
她沒有給他回復。
數日後，龍浦風和墨南景來到臨海的城牆上，迎著海風，俯望下方廣場上操練兵馬的精兵。
望著那壯盛的軍容，龍浦風心神卻是恍惚，掛念著那不肯給他回應的女子。
那日，對於他的許諾，軒轅恩只是顧左右而言他。
因著男人的自尊，他拉不下臉再問她第二遍，可心裡，卻老是七上八下。
她不肯點頭說一聲好，就代表她還懷有異心，儘管她現在是他的皇后，他卻仍擔心著有一天會她離他而去。
「沒想到盤清福這老狐狸貪歸貪，軍隊還整治得不錯。」墨南景清朗的聲嗓忽地揚起，「我之前還擔心他油水太多吃撐了，調不動兵馬呢。」
龍浦風愣了愣，一時沒意會好友說些什麼，半晌，才轉過腦筋。
「盤清福費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才握上這兵符，不會傻到任軍心渙散的。」
龍浦風定定神，澀澀評論，「這兩萬兵馬，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夠他在朝中呼風喚雨了。何況他似乎還打算建立一批海上艦隊。」
「說到這海上艦隊，你猜這老狐狸心裡在算計什麼？莫不是要渡海攻打西方大陸吧？」
「諒他也沒那個膽。我瞧頂多是攻下鄰近幾座小島吧。」
「然後怎地？佔地為王？」
「或許只是想為自己留條退路吧。」龍浦風淡道，「朝中情勢瞬息萬變，狡兔三窟，方能自保。誰知道我會不會突發奇想要來剿滅前朝遺老？」
「你會那麼做？」
「就算我不會，我也會逼著自己做。」星眸躍動無情的冷光，「不然你以為我三番兩次前來造訪盤清福，所為何來？」
「我說你就是條滑溜溜的毒蛇呢？」墨南景會意地揚眉。
龍浦風微微一笑，笑意卻不及眼底。
墨南景也笑了。
「而且你還有軒轅恩呢。有朝一日你若需要用兵，還怕月國不幫你嗎？」
「那也得她願意說服月國派兵幫我才成。」
龍浦風沉聲道，「否則單憑我現在手上掌握的兵力，天水和盤清福一齊攻過來，斷然是不夠抵擋的。」
多年來，他表面浪蕩墮落，私底下卻游訪四方，試探龍國內各方勢力，經營許久，總算拉到了幾名盟友，只是尚不成氣候。
要想守住皇位，他得再想法子爭取更多外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