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蕭某人緩緩走近他們時,五個孩子依舊興致盎然,被他們玩弄於腿腳之下的「皮球」卻紋絲不動,堅如磐石。
看他們的神情和動作,又不像是踢皮球這麼簡單……
果然,蕭才剛靠攏過去,就聽見其中一個肥得跟氣球一樣的單眼皮胖男孩喝彩說:「好!好!就要踢死它了,這晦氣的畜生!」
畜生的話,難不成……
可惜孩子們沒有耐心等待蕭慢慢整理思路,儼然比剛才更加賣力,彼此歡欣鼓舞著,共同致力於他們的殘暴行徑……
這群壞心眼的孩子!
蕭終於意識到他們的惡意了。
「好!加油!」離蕭最近一個紮著馬尾辮子臉色蒼白的小姑娘歡呼起來。
只等蕭颯沓一把從旁拉開她,孩子們的獵物就完全呈現在面前。
你們簡直是……
被蕭誤認為是「皮球」的東西,竟然是一匹貓,一匹大黑貓!
黑貓此時正寸步不移地堅守著,甚至一絲聲響都不再發出來,眼看奄奄一息,或許已經……
「你們在幹什麼!」蕭果斷地伸手攔截住左右兩邊的孩子,出面制止對方進一步的暴行。
五個孩子齊刷刷抬起頭來,狠狠瞪了鬍子拉碴的蕭某人一眼,並不說話,也不停止,看來他的呵斥和勸解沒有起到絲毫作用。
傷天害理!
這群壞孩子!
蕭某人身為動物守護神的滿腔愛心與英雄氣概頓時被孩子們的放肆挑釁激勵起來,於是撂下購物袋,直接伸手預備強行把他們逐一拉離現場。
事後證明,他嚴重低估了這幫小惡棍們。
眼前的馬尾辮小姑娘聰明地帶了個頭,從踢貓改為踢人,目標很明確,就是「多管閒事」的蕭探員。其餘被暫時拖扯開的孩子們也一併圍了上來,然後遵照他們女首領的榜樣,毫不吝嗇氣力地猛踢蕭某人的小腿。
這群孩子們平素都吃什麼了,哪來這麼大勁兒?
馬尾辮小姑娘趁蕭被她的同夥糾纏、還沒回過神來之際,利用不知從哪裡學來的武功,迅速抓住他的胳膊,狠狠地一口咬下去,很快在上面留下一個鮮紅醒目的牙印。
哇!蕭颯沓失態地大叫一聲,慣性似地將咬踢的孩子們推到一旁。
他強忍住疼痛,斷定繼續跟孩子們戀戰並不十分高明,無奈做出幾個嚇唬他們的手姿,配合誇張的動作,顯出決鬥的陣勢。
有兩個孩子眼見不是蕭某人的對手,又或許沒興趣繼續同他戲耍,連忙抓緊時間抬腳朝放置一旁的購物袋跺了兩下,轉移目標,以達到懲罰敵人的目的。
先前帶頭的辮子小姑娘快速上前,又補了三腿,然後向蕭呲牙咧嘴,嘲笑著率先往樹蔭深處跑了。
「狗東西!」剩下的兩個小朋友停止進攻,異口同聲地討伐蕭,還「呸呸」地一齊朝他吐口水,然後跟著他們的榜樣逃了。
大戰之後,只剩下蕭颯沓撫著被咬紅的手臂,呆呆站在原地,開始胡思亂想,直到被維護的黑貓緩慢爬過來,蹲在腳邊。
它居然還活著。
這可憐的東西,剛才只剩下半口氣,現在還能趨附於它的恩人。
如此看來,「貓有九命」的說法果然有道理。
你也是一個人嗎。蕭蹲下去,問它。你的家呢。
它似乎還沒有修煉成精,並不回答他。
你的父母,你的戀人呢,守護你的人呢,沒有嗎。蕭繼續問它。
大黑貓喃喃地叫著,用水汪汪的兩眼直勾勾注視著蕭,空靈得很。也許以為不會說人話是它的「貓性」,但拒絕回答恩人提出的問題又有失「為貓處事」的基本禮儀。
終於第一次看清楚,那真是雙發散出神奇光芒的眼睛,一隻金色,一隻紅色,好比年代久遠的黃琥珀,配合著不可思議的赤水晶。
在黃琥珀和赤水晶似乎具有攝人心魄能力的幻象裡,蕭感覺身軀沉沉的,意識怕已是飄蕩在頭頂上,朦朧間有一千隻各式各樣的手伸過來,擁抱自己,同自己肌膚相親。耳邊有細微呼吸的聲音,周圍瀰漫著褐色如菌般伸展手掌高度的精靈。精靈們不斷加長,變茂密,然後將蕭的身體層層包裹起來,有些喘不過氣兒了。一群袖珍菜板魚,扁扁透亮地,尋找通往藍色靜湖的捷徑,水波伴隨紫色石頭的閃爍,艱難地,艱難地,橫衝直撞。然而光明是什麼顏色,有人知道嗎?
似真似幻的虛空中,蕭颯沓的思緒彷彿被牽回到念高中時跟祖母同住時冬天發生的一件事上……
蕭十七歲那年,留守在家的祖母老態龍鍾得不太能靈活動彈了,然而意識依舊醒豁,空閒時,她常常在獨處的左右裡屋門交界地段,端來凳子坐下,若有所思地朝外屋黑暗暗的角落張望;間或往空洞呼喚一聲,卻聽不分明叫的是人,阿貓阿狗或者別一個世界的「小丫頭」。
天色變得微微黛青。
在冬日,夜幕低垂並不真正意味時間的早晚。
吃完飯,他又騎著自行車出門。
外面已有飄雪跡象。
街上小餐館裡,飄出笑聲及酒肉飯菜的香味;舊式銅煙囪火鍋,霧氣繚繞;肥得流油的烤老鴨,金燦燦。兩個不合時宜地穿得花枝招展濃妝艷抹的外地女人,正在洗頭店昏黃燈光下風騷地扭動腰身。半禿禿半雪花壓頂的大柳樹底下,一隻碩大的黃公狗不知正在雪地上撕咬什麼獵物。
蕭上附近國營藥鋪買了一小鋁板簡裝安定片,便預備匆匆騎車返回住地。只等穿越最後一個狹長胡同,便是四合院內住家了。
還是大男孩的蕭某人忽然留意到,壞損路燈的胡同裡,不知何時竟憑空多了一堆灰黑物質。明明清晰地記得,先前出門路過時並未存在著,想必多半兒是新添的。奇怪,那會是什麼呢?靠得越近,便可以瞧得越發真切。
不看不要緊,看了保準連你也會不大不小地被嚇得一激靈!
天哪……那居然是個人的形狀!
確實地說,是位週身著黑面料衣衫,年方不出二八,正大口喘氣的窈窕女子。
女子將高挑的身材蜷起來,低垂頭,並不著耳飾,只用黑色絲帶繫住少微捲起波浪的長髮上,積累了薄薄細雪星屑。於雪地反射的淡淡極光下,分辨得出項上所圍清幽黃桷蘭花香黑絲巾,緊身漆黑禮服,高高而頭尖尖的黑皮靴子。縱使白雪,也掩蓋不住她那渾然真玄的獨特氣質。
猛感生人接近,黑衣女子頓時警覺地揚起下巴。
目鋒凌厲。
真是個超凡絕倫的美人!
居然擁有蕭某人有生以來從未觀瞻過無與倫比之驚艷!
她的瞳光裡,流淌出某種異國情調,然而卻擁有著實高貴的上流氣質,簡直宛若「夜之姬」般,是黑幕暗城裡降生的神明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