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晏陽孤身一人漫步在這雨後的御花園裡,他抬頭仰望天空,看那御花園滿目郁翠的景色,心中不禁茫然。
他想,為何現在的滿目郁翠,會讓自己覺得如此蕭條、冷清,如同荒蕪之地一般?
以前,他也曾經與南宮若翎漫步在這御花園中,雖然那時滿目蒼然,但身旁的那個她總會朗聲說道:「梅花真好,雪景真美。」
其實他不在乎眼前的景色是否美麗,因為只要身旁有她相伴,聽著她玲玲如玉的聲音,看著她如旭日般溫暖的笑容,再蕭瑟蒼然的景色都會變得美不勝收,都會變得生機盎然。
他想起她的笑語如嫣,想起她對自己的聲聲關切,想起了她緊緊抱著自己的那刻,想起了關於她的一切……
只是這一切俱往矣,因為今日的一時衝動,他親手將這份感情摔得乾淨,摔得粉碎。其實他真的不想這麼做,可他卻無法不顧自己的尊嚴去愛一個人,他無法對她一再縱容!
他想,若她真的不愛自己,那他也不再勉強?唯獨她,唯獨此事,他不想強人所難。
他想,自己還在猶豫困惑什麼呢?既是君王,既是主宰天下的主子,就早該接受這一切。他在擁有至高無上的皇權時,也應為此付出代價。自古名垂千史的帝王,何人不是孤獨一生,孤寂終老,自己又怎能逃脫這個恍如詛咒般的枷鎖?
從前,他以為所有的事都能掌握在他的手裡,他以為他可以隨心所欲在這世上活著。但現在他明白了,一旦人有了感情,那就不可能隨心所欲地活著,不可能事事如自己所願。他終究看清了,自己也不過是一個凡人而已。
既然如此,為何不把這一切摒棄?只要把這些都捨棄了,自己就能重新成為那個絕世男子,那個將任何事都運籌帷幄的冷血帝皇!
他想,只有這樣的人,才配擁有皇甫晏陽這個名字,才是自己本該成為的人!
他轉身,衣袂輕飄,發隨風揚。他一步一步地踏出了御花園,果斷離開了這個有她回憶的地方。
冷月如練,寒蟬淒切,御花園湖邊楊柳依依,可又能留住了誰的腳步,留下誰人的回顧?
星斗離碎,杜鵑啼血,央華宮宮前嬌花生憐,可又能贏得何人的視線,贏得何人的愛憐?
南宮若翎坐在鋪滿塵土的椅上,雙手垂放在腿上,神情呆若木雞,雙眼空靈無比,但卻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悲傷、愁緒。
或許當一個人的心傷到最深處時,連悲痛都會忘卻,連傷恨都會忘記,因為他們封鎖了自己的心,已忘了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感情。
只因他們的心已經死了。
南宮若翎看著那漫天的星斗,想起了觀星樓的那夜。她想起他們兩人互道心事,她想起他抱著自己,她想起他信誓旦旦地說過的每一句話。
若翎,我不會再讓你受到一絲的傷害。
我說過,要好好保護你。
……
這一句句保護,一聲聲若翎,這一切無不讓她感動,讓她甚感溫馨。她想起他為了照顧自己兩次衣不解帶,想起他默默將昏倒的自己救走……
她想起他一切的溫柔,一切的深情。
可又如何?這一切不過是過往雲煙,轉瞬即逝!
因為自己不肯愛上他,因為自己頂撞他,他就可以將這一切溫情拋卻,甚至將自己的尊嚴踐踏的分文不剩,糟蹋得一乾二淨!
那聲戲子,那句水性楊花,她記得,她這一輩子都會深深刻在腦海裡,絕不會讓自己忘記!
南宮若翎想起了公孫燚對她說的那番話,如今她終於能夠明白個中意思是何,她終於能夠明白什麼叫做所謂的溫柔,其實比冷漠更傷人!如果她知道今日會發生這一切,她寧可從不曾擁有那份溫柔,她寧可他對自己一直冷酷無情,那麼現在的她就不會像現在這般痛不欲生!
她不懂,為何自己會因為他而心死,她從沒想過自己會為了他而傷得如此徹底。因為無論是小時候與南宮曜的誤會、與寧向天的訣別、與公孫燚的永別,都沒令自己如此心傷至死。
她不懂,為何是他,為何偏偏是這個辱罵了自己的男子讓自己心死!
她想,或許是因為他辱罵了自己,所以才會讓自己心死。她想,一定不會因為他是自己最重要的人,更不可能因為他是自己最愛的人。
冷宮在皇宮裡形同廢宮,在這裡,除了被廢的皇后以外,不可能看到其他人的身影,甚至連畜生,也對這裡敬而遠之。
廢後的地位形同宮奴,但卻比宮奴還慘。因為廢後沒有任何可以傾訴的對象,只能一個人在這荒蕪的央華宮看春去秋來,看青絲換做白髮,孤獨終老。
她想,或許這就是她最終的歸宿吧?這就是她為了保護她的尊嚴、保護她的心所付出的代價吧?
她不後悔,因為這才是她,這才配得起南宮若翎這個名字!
次日清晨,嫣紅閣,「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左玉瑩搖了搖頭,顯得頗有感觸。
「是啊,太后剛駕崩,皇后昨日剛回宮就被廢。」柳嫣兒頓了頓,「不過既然刺客被捉了,那我們也算安了心,而且這些事情對我們來說都是好事。」
「的確……」左玉瑩輕歎一氣,怯聲說道:「當我得知皇后安然無恙回宮的消息時,我可是嚇了一跳。」
「噓——」柳嫣兒壓低了聲音,眼底滑過一絲狡黠,「這些事情心裡清楚就是了。」
「對、對。」左玉瑩點了點頭,緩聲說道:「不過現下應該暫時沒有危險吧?」
「暫時而已,誰知道皇后會耍什麼心機重奪帝心?」柳嫣兒頓了頓,緩聲說道:「蕭貴妃那邊可有動靜?」
「沒有,至少現在我還沒聽到有什麼。」左玉瑩搖了搖頭,「你說那個楚寶林,我們是否要拉攏她?」
「楚喬?」柳嫣兒頓了頓,若有所思道:「她雖然與你入宮的原因相同,但她似乎對後宮的事情沒什麼興趣?」
柳嫣兒記得楚喬這人,她是禮部尚書的女兒,也是位列寶林。柳嫣兒之前也曾想過拉攏她,但無奈此人似乎對後宮爭鬥毫不在意,有種看戲者的味道。
「嗯,的確開始我也是這麼認為。」左玉瑩點了點頭,緩聲說道:「但是昨日她竟修書一封派人送我,但裡面卻是無字書!」
「那麼奇怪?」柳嫣兒驚疑地看著左玉瑩,「她的意思是想讓你親自到她的閣中一趟。」
「嗯,這個我知道。」左玉瑩點了點頭,「所以才問你,我們需要去一趟湘靈閣麼?」
「……需要。」柳嫣兒眼底滑過一絲疑惑,緩聲問道:「我們現在就過去?」
「可以。」
「那就走吧。」
柳嫣兒心下想起歌白月對自己說的那番話,她曾說過宮中除了自己還有一個「妹妹」在這裡替她做事。柳嫣兒曾想過靠自己的能力將此人找出來,但她還是失敗了。如今看來,莫非這個楚喬便是那個「妹妹」?
同一時間,花滿樓內,「……公子,她竟能讓你如此迷戀?」
歌白月將手中紙條置於燭火上,任其燒得粉碎。看著那飄舞空中的灰燼,她回想起紙條上的一言一語。雖短短數字,卻字字錐心。
「她心中既然已有情郎,你又何必再苦苦糾纏?」
在歌白月眼裡,皇甫晏陽的廢後正是愛南宮若翎的表現。因為只有愛一個人,才會妒忌、憎恨,就像自己現在的心情一般。
「哼,既然你被困冷宮那麼慘,姐姐就幫你一把,讓你永遠離開公子的身邊!」
歌白月柳眉緊蹙,她不會讓皇甫晏陽落入其他女子手中,因為他只能屬於她一個,因為他們才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
而就算是曾經,就算是皇甫晏陽曾經愛過的女人。莫說是愛,只要能讓皇甫晏陽有感情的女人,無論是愛是恨,只要不是自己,她都要將她們一一從皇甫晏陽的身邊除去。因為她追求完美,她不會讓其他人玷污了他們之間的愛情!
「一切都快準備好了,你很快就會解脫,得到你想要的一切……」歌白月冷冷一笑,笑得妖冶,笑得淒厲。忽然,她止住了笑聲,沉聲說道:
「只是這一切,你需要以你的一生作為代價!」
歌白月臉上露出猙獰,她恨極了南宮若翎,恨極了這個搶走皇甫晏陽的女子。她要毀了她,她要毀了她的一生,她要讓她受到地獄般的折磨,好平自己心中的不忿!
「公子,你要記得,在這世上只有白月才是最愛的人,也只有白月配擁有公子的愛!」
她是歌白月,她可以愛得不顧一切,她可以為了她深愛的皇甫晏陽拋棄爹娘、性命、尊嚴、名聲……凡她所擁有,她都可以為了她拋卻。
她愛得轟烈,愛得癲狂,愛得不顧一切,愛得不擇手段,因為她是歌白月,是那個自視甚高的歌白月。
「他應該也快到了——」
歌白月臉上神情一轉,變得略為嚴肅。她暗暗想著自己布的那張網,那張由自己親自織成的網,那張可以改變一切的網。
「他也很快會死了……」歌白月眼底滑過一絲猙獰,「呵呵,雖說這是與你無關,可是為了白月,你就犧牲一下吧。」
歌白月那銀鈴般的冷笑聲散入春風之中,將原本的安寧打破,給這洛城帶來了一絲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