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三個周,我再次來到外國語學院新校區,卻早有兩個五十多歲的富態男人佔據了曾經給我帶來一筆小財富的風水寶地。經過攀談,得知他倆是省書法協會的會員,一個擅長隸書,一個偏好魏體,我便以「隸書」和「魏體」稱呼他倆。他們聞知我最拿手行草,又見識了我的行草功底,則稱呼我為「行草」了。問我可曾拜師行草大師閆志遠,見我搖頭說沒有,呈現出一副很是惋惜的樣子,勸我有機會去北京的時候,一定要去拜訪閆大師,若能求得他的指點,那將是我一生的造化了。又說我這般年輕,竟有如此功底,當屬不易了。接著又問我做何職業。
我不便向他們透露我的真實身份,也沒跟他們提及鍾老,只是說酷愛書法,終日以賣字乞討為生。這時,有兩個男學生圍過來,一見到我,甚是熱情,主動為我抬來了餐桌,與他倆的餐桌擱在一起,排成一排,隨後向我求字。隸書和魏體見我只收取十元錢的潤筆費,說我收的太少了,應該收取二十元,他倆就是低於二十元不動筆的。我說學生本就缺錢,弄個錢不是向父母要就是辛苦做兼職,肯花十元錢買我的字,已是對我最大的支持和鼓舞了。他倆又說我有一副仁者心腸,將來必成大器。
對他倆的讚許,我表示感謝。因記掛著還欠行雲一幅字,便寫好了,放在一邊,等到見到她時讓她拿走。然而等到飯時已過,再也不見有學生進餐廳吃飯了,也沒等到行雲。眼見天色不早了,校園裡的路燈、地燈紛紛點亮了,心想怕是今天見不到行雲了,一面收拾筆墨紙碗,準備回家。隸書和魏體也收拾了筆墨紙硯等物,邀我一起去吃飯。因心中有些抑鬱,我婉言謝絕了他倆的邀請。魏體便開玩笑說:「別看你今天買的字最多,可俺倆還是不會讓你出錢請飯的,你怕什麼。」我說:「即便一分錢沒有賣,我也應該請二老吃飯的,順便請二老指點一二,只因家中的確有事,實在不敢在外多耽擱,還請二老見諒,下次我一定請二老喝酒吃飯。」隸書說:「既然這樣,小兄弟你趕緊回吧。」又對魏體說:「咱倆去哪兒?」我辭別了他倆,騎車回家。
因未能見到行雲,不能將她想要的「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親手交給她,我一直有種寂寥的遺憾。忽聽到敲門聲,便說:「請進。」隨著話音的降落,鍾老推門進來。我忙從辦公桌後面轉出來,一面說:「鍾老您也太客氣了,到我這兒來,您還敲啥門呀。」一面給鍾老倒茶,請鍾老坐。鍾老在沙發裡坐了說:「再怎麼說你也是領導啊,況且不敲門就進來了,倒顯得我沒有素養了。」我說:「您這樣說,分明是叫我不好意思了。」也在沙發裡坐了,與他隔著一個小茶几,又問他這些天忙不忙。鍾老說:「反正是閒不住的了,不過總覺得忙得沒有成績,碌碌無為的感覺。」又說:「昨天見到了老周和老孟,聽他倆說在外國語學院結識了一個英年才俊,一手行草如行雲流水,瀟灑飄逸,又宛若龍飛鳳舞,蒼勁有力,只是不知姓名,以『行草』稱呼他,他也稱呼他倆為『隸書』、『魏體』。我想,他倆所說的英年才俊就是你吧。」
我呵呵一笑說:「他倆也就是會誇人,我哪有他倆說的那麼好啊。對了,您沒有跟他倆說起我吧。」鍾老說:「我跟他倆只是相熟,彼此之間還談不上有什麼交情,自然不會向他倆透露你的身份。不過我倒是挺納悶的,你為啥要到學校裡去賣字呢,要是讓別人知曉了你身為監察廳的處長,竟然跑到學校裡賣字乞討,可真要傳為笑話了,難道說你很缺錢嗎?」我說:「那倒不是,只是喜好罷了,覺得不練習,手生了。」又說:「為了迎接建黨節的到來,廳裡準備舉辦一個文藝匯演,要求各處室都要有節目,您說咱出個啥節目好?」鍾老說:「我也聽說了這件事,不過我卻沒有好的想法,一會兒王大媽上來了,你跟她說說看。我剛才在樓下遇見她,她見我上來了,就沒上來,估計是專為這件事來的。」我說:「是嗎,那真是太好了,我正犯愁呢。」鍾老說:「那我就不耽誤你辦正事了,我要是不走,她是不會上來的。」說著,站起身。
我將鍾老送出門外,轉身回到辦公室不大一會兒,王大媽就進來了。出乎我和鍾老的意料,她並不是為了文藝匯演過來獻計獻策,而是來給我牽線說媒。王大媽說:「你雖然還算不上鑽石王老五,可也是個黃金單身漢啊,不知有多少好姑娘惦記著你呢。這不,就有一位人品相貌樣樣都好的姑娘,自己抹不開臉面,說不是小姑娘了,早已過了談情說愛的年齡了,非要我過來跟你倆搭橋牽線。她說了,今天下午七點,清涼夏日,不見不散。」抬腕看看手錶,又說:「這會兒是四點半,還有兩個半小時,應該夠你收拾打扮的了。剪剪頭,刮刮鬍子,換身衣裳,把皮鞋擦亮一點,給人家姑娘留個好印象,人家姑娘可是有品位的喲。別的話我也不多說了,快去準備吧,我可是等著喝你的喜酒呢。」
儘管我覺得有種被綁架的感覺,內心深處也沒有交女朋友結婚成家的願望,可還是按時去了人民公園,因為我不想讓人家姑娘白白的傻等一場。按王大媽的話說,即便成不了戀人,多認識一個人,多交結一個朋友,也是好的,我就是抱著這種心態前去赴約的。
人民公園的內部又有一個園子,名字叫做「清涼夏日」,其中有一棵合歡樹,正在清涼夏日的中心位置上,樹冠龐大,樹身也需兩人合抱,樹下有石桌石椅,四周則廣植翠竹法桐,鵝卵石小徑蜿蜒迂迴,是消夏避暑、情人幽會的絕佳之地。
此時正值合歡盛開。樹下的石椅上坐著對對情侶,有呢喃耳語的,也有擁抱親吻的,還有打牌嬉鬧的。小徑上也有一些人在赤腳漫步,據說這樣可以按摩足底的穴位,有益於身心健康。竹林裡有鳥兒的鳴叫,嘰嘰喳喳很是熱鬧。
因王大媽並未說明與我約會的姑娘有什麼與眾不同的特徵,諸如服裝的顏色、頭髮的樣式、拿把折扇或者雜誌,等等,讓我能夠從眾多遊人中一眼就把她分辨出來,故而一踏進清涼夏日園,我便四處張望,尋找貌似等待相約之人到來的年輕姑娘。見一個身穿白色連衣裙、腳蹬高跟皮涼鞋、留著披肩長髮的女子,背靠著一棵法桐,正注視著翠竹上面的天空。她的周圍,也不曾發現彷彿是和她相熟的男人或女人。便一廂情願的認為她就是王大媽所說的約會人了,遂走過去,生怕驚擾了她似的,用低低的聲音說:「你好!」即便這樣,她仍似嚇了一跳,扭臉看我,卻又把我驚嚇了一跳。
我之所以吃驚,不是因為她是個五官不正的醜女,恰恰相反,她是個難得一見的大美人。可是直覺告訴我,她並不是王大媽所說的姑娘,因為她是行雲,她不可能認識王大媽。不過也說不準,誰知道她和王大媽就沒有關係呢。此外,看她情形,也像是正在耐心等待著某個人,那個人或許就是我吧。
行雲見我啞了,便說:「我還不至於把你嚇傻了吧。」我說:「有點兒。你的頭髮不是蓬鬆黃嗎,啥時候變成了直板黑了,剛才我楞沒認出你來。」行雲說:「我說你咋過來搭訕呢,你是不是見了陌生女人都這樣啊,虧瑩瑩還把你誇成正派男人呢,可見她是瞎了眼了。」我說:「你真是冤枉我了,我過來搭訕,是有原因的。」行雲說:「啥原因啊,是見我身邊沒有其他人,孤身一個弱女子,好騙色騙財吧。」我說:「不是的,你認識王大媽嗎?」行雲說:「哪個王大媽?」我說:「就我單位的,一個退休老幹部,為人特爽快和善,你不認識她嗎?」行雲說:「我咋夠著認識她了啊。噢,我明白了,是她給你介紹了一個姑娘,你來這兒約會來了吧,看你這身行頭也像,那姑娘啥樣,有我漂亮沒?」
我說:「不知道,沒見過,所以就把你當成她了。」行雲說:「可惜我不是她。如果我就是她,你會怎麼樣?」我說:「對了,你讓我寫的字我寫好了,前幾天去你學校,想把字給你,卻沒見到你。」行雲說:「轉移話題,避重就輕,你就是這樣對待我的呀,沒見我,不會給我打電話啊,還是你不想見我。我倒是不明白了,你為啥怕見我,躲著我呢,是不是心裡發虛,怕愛上我了啊,或者已經愛上我了,卻很難接受我是個歌舞女,心裡一直處在矛盾之中,所以才不敢見我。你知道我讓你寫那句話的意思嗎,心悅君兮君不知,我看你不是不知,而是假裝糊塗。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到這兒來嗎,我是帶著想像中的你過來的,默默的與你對話,默默地感受你在身邊的美好和幸福。沒想到你果真來了,遺憾的是你不是因為與我有了心有靈犀,而是過來面見另一個女人的,即便這樣,我還是見到了你,可那個女人還沒出現,在她來之前,你先跟我約會吧。這是老天的安排,你不能違逆老天的意旨。」
我說:「強盜邏輯,在同一個時間,走到同一個地點的男女多了去了,如果都老天的有意安排,都要談情說愛,豈不是亂套了。」一語未了,就聽身後一個女聲說:「啥亂套了?」急忙回頭觀看,見龔主任笑盈盈的站在那兒,臉上不知是紅雲還是胭脂,反正是白裡透著紅,倒也好看,就是那一身與行雲的連衣裙相差無幾的連衣裙穿在她的身上,讓人覺得有些好笑了。不過我不敢笑,問她怎麼到這兒來了。龔主任略顯扭捏的說:「路上塞車,讓人揪心,卻又沒有辦法,所以就來晚了。這位妹妹是誰呀?」行雲搶先說道:「我是他的女朋友,叫行雲,大姐怎麼稱呼?」龔主任忽然變了臉色,嘴唇都白了,抬手指著我的鼻尖,說了一句「好啊你個李治國,竟敢耍我,走著瞧」,扭頭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