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週末,我乘車百餘里,來到古城。時值初冬天氣,儘管枯葉飄墜,滿眼蕭索景象,但由於陽光融融,又是初次踏上這片古老而年輕的土地,感覺既溫暖又新奇。想到不打招呼就擅做主張,前來尋找小芳,心中忐忑之狀難以描摹。又覺得貿然唐突固然可惡,但如果能向小芳解釋清楚,使她餘恨盡消,結束因恨而漂泊在外的日子,也算是對負罪感深重的靈魂的一點安慰吧。
笑樂惠第十八號連鎖店位於丁香路和梧桐路的交叉處。這是一棟五層高的弧形樓房,一二三層為連鎖店的商品賣場,四五層是商品住房。走進連鎖店,首先看到的是煙酒櫃檯。我買了一包煙和一個打火機,想抽支煙壓壓心中的惶恐,卻見到一個禁止吸煙的警示牌就放在不遠處,便退出連鎖店,打算吸完煙再進去求見這兒的經理關菲菲。就在我點煙的時候,一個穿著鮮紅色夾克衫的年輕人,手裡拿著一個緞面錦盒,帶著一陣風從我面前飄過,直走進連鎖店。我重又打著打火機,將煙點燃,吸了兩口,忽然想到帶著滿嘴的煙味去見一個漂亮的姑娘,實屬不雅,也是對她的不尊重,遂丟到燃燒著的香煙,用腳踩滅。瞥見小商販那兒有瓶裝水出售,買了一瓶,使勁漱了幾回口,自覺口中的煙味淡了些,重又走進連鎖店,剛要問賣煙的女店員經理室怎麼走,就聽到裡面傳來爭執聲,便好奇的走過去。
原來鮮紅夾克對剛買的觀音吊墜不滿意,要求調換。女店員也滿心誠意的給他拿了幾種款式擺放在玻璃櫃檯上,讓他挑選。鮮紅夾克摸摸這個,托托那個,不是說手感不好,就是嫌不夠份量。女店員克制著厭煩,陪著笑臉說:「你也看到了,我們這兒的觀音吊墜就這幾種款式,您要是都看不上眼,我們也沒辦法,請您到別的金銀手飾店選購吧。」鮮紅夾克說:「我要是能到別的金銀手飾店選購,還來這兒幹啥。」女店員說:「那您為啥就不能到別的金銀手飾店選購呢,是不是人家都覺得您煩,不歡迎您呀。」
鮮紅夾克說:「你要為你的話負責,你們經理呢,叫你們經理過來。」另外一個專賣金銀首飾的女店員說:「你不用見我們經理,我們經理懶怠見你,一天三場來這兒鬧,是不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幹啊,要不就是腦子有病,精神病。」我說:「話不能這麼說,他走進商場,就是你們的顧客,顧客就是上帝,你們應該像對待上帝那樣對待他。」玉器女店員說:「您不知道,他這不是第一次來這兒無理取鬧了,俺這兒的每一個店員看見他都頭皮發麻。我看他不是顧客,而是其他的商場派來成心搗亂的。也就是俺們的經理性子好,要是換了別人,早忍受不了打110報警了。」鮮紅夾克說:「你打110報警,我還到消費者協會去投訴你們呢,弄一些假玉器擺在著這兒欺騙人,穿上黃袍就是皇帝了啊。」
玉器女店員說:「你識不識貨,不識貨就別擱這兒冒充大尾巴狼。我們這兒的玉器每一件都是正品,假一賠十,賠一百我都敢。」鮮紅夾克說:「你說誰是大尾巴狼,你得向我賠情道歉,這還不夠,你們經理也得向我賠情道歉,否則我叫你們吃不了兜著走。」我勸道:「這位大哥,咱來這兒是為了心情愉快,既然你瞧不上這些玉器,覺得它們都是假貨,你完全可以不到這兒來購買,當然也可以去有關部門投訴,如果跟她們拌嘴生氣,那就不值當得了。」圍觀的顧客中有人說:「就是,又不是只有這一家商場,幹嘛非得到這兒來受氣啊。」也有人說:「商場就是賣東西的,賣出去的東西越多,賺的利潤也就越多。商場裡的每一個員工,上至經理,下至清潔工,都不會刻意去給哪一個顧客氣受。只有刁鑽古怪難伺候的顧客,沒有心存不善不想多賣商品的員工。」還有人如同我一樣勸說鮮紅夾克,但他只是不依,吵嚷著非要面見經理,討個說法不中。
早有人跑到經理室將此事匯報給了關菲菲。關菲菲皺起眉頭說:「你說還是那個年輕人?」匯報人說:「除了他還有誰呀,我要是孫悟空就好了。」關菲菲說:「關孫悟空啥事了。」匯報人說:「我要是孫悟空,就一腳把他踢到十萬八千里去。」關菲菲樂道:「那怎麼能行啊,不管咋說,他是咱店的顧客,咱不能違背了待客之道啊,不過這個人到底想幹啥,看看去。」匯報人說:「我不敢去。」關菲菲說:「怕啥,難道說他還能吃了你不成。」匯報人說:「誰怕他呀,我是怕那個人,你不知道,他往那兒一站,高大魁梧,英俊瀟灑,我怕多看他一眼,就要當場暈過去了。」關菲菲說:「你沒發燒吧。」匯報人說:「沒有啊。」關菲菲說:「那你咋說起胡話來了。」匯報人說:「誰說胡話了,不信你去看看就知道了。」關菲菲說:「那你在這兒呆著吧。」說完,來到一樓,遠遠的見我站在人群中間正勸說鮮紅夾克,不覺一愣,心說:「他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鮮紅夾克見到關菲菲,立刻緩和了語氣,但仍要求玉器店員為她的那句「大尾巴狼」向他道歉。關菲菲說:「她是這個店的員工,我是這個店的經理,員工說錯了話,辦錯了事,都是我這個做經理的過錯,是我管教不嚴,教育不到位,我代表她,代表全店的員工,向您賠個不是,還請您大人有大量,不跟我們一般見識。」玉器店員說:「關經理,像他這號人,死絕了才好。本該是他因無理取鬧像咱們道歉,你卻反過來向他鞠躬賠不是。他知道悔改也就罷了,也不枉費了你的一片苦心。他每次都答應的可好,說今後一定注意態度,絕不會再讓類似的情況發生,可他總是轉臉就忘了自己的承諾,依舊沒事找事,小題大做。作為這個店的一名員工,我實在感到憋屈。與其窩囊受氣,倒不如拿腿走人。我不幹了,你另請高明吧。」鮮紅夾克說:「像你這樣沒素質的員工,走了更好,以免影響商場的整體形象。」
關菲菲說:「看著我的員工當著眾人的面辭工不幹了,您的心裡就沒有一點虧欠嗎,您把我這個經理置於何地了,您要是對我不滿意,完全可以向我當面提出來,也可以向總店反應,大可不必如此為難我的員工,她們站在這兒為您服務,沒有過錯。」鮮紅夾克說:「是她自己辭工不幹了,與我有啥關係,與你有啥關係,自作孽不可活,她自己要拿腿走人,誰也攔不住,也沒有道理攔,因為她是自由的。」我說:「這位大哥,你的話說得不對。」關菲菲制止我說:「沒你的事兒,你少插嘴。」又說:「大家都在這兒看著呢,我的員工因為受不了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遷就你,這才提出辭工,怎麼說與你沒有關係呢,你這話是怎麼說出口的啊,我真是想不明白了。」
鮮紅夾克說:「那你說咋辦,我總不能回頭向她賠情道歉,請求她別辭工,留下來吧。」關菲菲說:「您最好拿出您的誠意,勸她留下來,這樣我們都還拿您當我們的顧客。」鮮紅夾克說:「那好吧。」對玉器店員說:「都是我的不對,為了表達我的歉意,今天上午我在醉仙樓略備薄酒,還請你不計前嫌,賞我一個薄面。」一個店員附在玉器店員的耳邊說:「我現在明白他為啥老是找你的晦氣了。」玉器店員說:「為啥。」她說:「你傻呀,還看不出來他的用意嗎,先是惹惱你,引起你對他的注意,然後再請你吃飯,這分明就是在追求你嘛,真是難為他了,用心良苦啊。」玉器店員說:「你胡扯什麼呀。」卻禁不住的瞟了他兩眼,見他儀表堂堂,濃眉大眼,鼻直口闊,不覺心中一動。鮮紅夾克又說:「你還沒答應我呢。」玉器店員說:「我可不敢,誰知道你擺下的是不是鴻門宴啊。」鮮紅夾克說:「那你就多叫幾個人,把關經理也叫去,還是我親自請關經理吧,這樣禮數才周全些。關經理,請您賞光。您要是覺得醉仙樓不夠級別,那咱就到省城最好的酒樓去。」
關菲菲說:「您的誠意我心領了,我這兒還有事,您自便吧。」然後對我說:「你咋突然跑這兒來了,你該事先打個招呼的。」我說:「我怕你不見我。」鮮紅夾克說:「等等,關經理,他是誰呀。」關菲菲說:「他是我的朋友,您還有事兒嗎。」鮮紅夾克說:「男朋友嗎。」關菲菲說:「您不都看到了嗎,他是個男的,不是女的。」鮮紅夾克說:「那你為啥不見他,你倆鬧彆扭了嗎。」關菲菲說:「我說過不見他了嗎。」鮮紅夾克說:「他剛才說怕你不見他。」關菲菲說:「那又怎樣,跟你有關係嗎。」鮮紅夾克說:「當然有關係了,你不見他,說明你惱著他,我看惱著他還不夠,應該徹底跟他斷絕關係,這樣你就可以重新選擇你的男朋友了,我做你的男朋友好不好。」關菲菲說:「什麼呀,治國咱上去吧。」玉器店員將粉臉一寒,嘟囔道:「可惡至極了。」鮮紅夾克看著關菲菲和我並肩踏上樓梯,連連歎息道:「奈何!」
走進經理室,關菲菲一面為我倒茶一面說:「現在是秋末冬初,雖說秋的意味還未褪盡,而冬的冷硬也未真正來臨,但已不再是遊玩的最佳季節了。等到明年春暖花開,你再來,我一定陪你遊遍這兒的每一處景點,作為古城,這兒還是有不少地方值得一觀呢。」我說:「你知道我來不是為了觀光旅遊。」關菲菲說:「一路勞頓,有點口渴了吧,先喝口茶,品品這茶怎麼樣。我一個朋友從雲南帶回來的,正宗的普洱茶。」
我說:「我對茶道沒研究,品不出個所以然來。人家喝茶叫品,是藝術,我喝茶叫飲,只為解渴罷了。」關菲菲說:「品茶講究的是功夫,若急於解渴,自然是品味不到其中的美妙了。」我說:「咱不說茶了好嗎,你跟我說說小芳吧,她現在好嗎。」關菲菲說:「她現在還好吧,不過具體情況我也不太清楚。自從她去了巴黎,就很少給我聯繫了。」我說:「她沒有去巴黎,她一直在你這兒,你就不要再瞞我了。我這次來,就是想見見她,有些事情,我想有必要向她當面解釋清楚。」
關菲菲說:「有啥好解釋的,既然都已經過去了,就不要再舊事重提,揭她的傷疤了。她好不容易才緩過來,你就行行好,高抬貴手,讓她過幾天安靜的日子吧。」我說:「你也這麼說,好像我真對她做下了天理不容的事情了,其實我沒有。」關菲菲說:「你要我怎麼能夠相信你呢,她從你家裡回來,整日以酒為伴,每每說到你始亂終棄,我都不相信,說你不是那種沒有良心的人。可後來她懷孕了,我雖然十分震怒,但為了她對你的愛,為了無辜的孩子,我勸她回去找你,叫你承擔起該承擔的責任,只是她的心已經碎了,堅決打掉孩子,萬般無奈,我只好陪她去醫院做了人流。據她講,那天晚上在你家裡,一起喝酒的四個人中,除了她和你娘兩個女人,就只有你和你父親兩個男人了,不是你又會是誰呢。你現在叫我相信你,我該如何去相信你呢。所以我說,事情都已經過去了,她不再講了,你也不要再提了,還是死了見她的心,回去吧。對了,你把她的房子賣掉吧,她到現在還不知道是你買下了她的房子,否則還不知她又會怎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