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鳥兒當做糞便拉在了地上,經風一吹,飄過一堵高高的圍牆,卻是巧兒的家。我鑽過細小的窗紗孔,撥開柔軟的淡黃色簾布,被一股風吹進垂放下來的潔白的紗帳之內,飄落在巧兒長長的眼睫毛上,它似乎不負我的重量,輕輕的抖動。
巧兒幽幽地說:「是你嗎,治國哥?我感覺到了你的存在,你就在我的身邊。老天爺,如果治國哥在,就讓我的眼淚化作甘甜的喜悅,順著我的眼角,流淌到枕頭上;如果治國哥不在,就讓我的眼淚變成苦澀的悲傷,變成無奈的憂鬱,流進我的心裡,融化在我的血液裡。咋會是這樣呢?為什麼一半打濕了枕頭,一半融進了血裡!你這樣不負責任,讓我該做怎樣的選擇啊!你到底想要告訴我什麼呀!他在?他不在?到底是在還是不在啊!你是靠不住的,我不會再相信你了,我要相信我自己的感覺,你在啊,治國哥,你為什麼還要來攪亂我剛剛平靜下來的心啊!我已經和那個人定過婚了,我將是你永遠的妹妹,以平靜的心態跟你交往,聽你說話,看你歡笑,走吧治國哥,讓我安安生生的睡吧,我實在是太累了,走啊!」
巧兒大叫一聲,猛然坐起。我不覺驚詫於她的喊叫了!她也有發怒的時候,也有宣洩憤懣的時候!她娘聽到叫聲顫巍巍的來到門外緊張的問:「咋啦,巧兒?」東方進站在老婆身後,吸著煙,眉頭緊鎖。巧兒說:「沒事娘。我心裡悶得慌,叫一聲舒服多了。」我趁她睜眼和她娘說話的時候,跌落進了她的懷裡。她似乎感受到了我的不安分,快速的脫下胸衣,伸出紗帳,狠狠地摔向梳妝台,喊道:「滾!」然後伏在枕頭上嚶嚶的哭泣道:「對不起,治國哥,我不是故意的,可你讓我咋辦呀?」
咳,我可愛的姑娘啊,原來愛一個人是這麼的痛!對不起啊,巧兒,對不起啊,我可愛的姑娘,你好好的歇息吧!我穿過牆壁,走進院子。她娘哀傷的哭泣道:「天天做惡夢,如今天不黑也開始做惡夢了,這樣下去,可怎麼得了啊!」伸手推開房門。東方進站在那兒,一根接一根的吸煙,滿面愁容。我不想跟他說什麼,飛越出他家院子,回到家裡。娘和父親正站在堂屋門口說話。
娘歎口氣說:「治國這孩子,也不知道又是咋了,一回來就睡了,到現在還沒起來。」父親說:「蓮花不也睡著的嘛,可能趕一趟縣城乏了吧。反正地裡也沒啥活了,剩幾棵棒子秸,找人砍砍算了。」娘說:「年年找人家砍,我都不好意思了,好像咱家裡做了幾摟粗的官似的。」父親說:「你不讓他們砍,他們還覺得彆扭哩。」娘說:「隨你吧,反正別虧待了人家就中,咱心裡面也落個踏實。」又說:「蓮花的事兒咋辦呀,愁人壞了。申梅十六就去辦手續了,趙菊老早就定好了親,聽說巧兒今兒個也辦手續去了,她們都比她小哩,一個個都有了婆家,就剩她了,不定人家咋議論她哩。」父親說:「急也沒用,慢慢說吧。」娘說:「還能有啥辦法呀。也不知道治軍在他大姑家裡習慣不習慣,學校裡有沒有人欺負他。」父親說:「他不欺負人家,別再給我惹事兒,我就感謝他了。你就別操心了,操了這個操那個,把自個都操老了。」娘說:「咋啦,嫌我老了,嫌我難看了,那你就去再找一個年輕的去呀,我又沒有拿繩子拴著你不叫你去。」父親笑道:「那我真去了,你可別後悔。」二姐走過來問:「後悔啥?」娘說:「沒啥。你咋起來了?」二姐說:「起來給您和大做飯啊,您沒看天都快黑了嘛,要是再不起來,又該有人罵我懶蟲了。」
父親說:「我正要去罵你哩,恁娘攔住了。我問你,你今兒個都花了多少錢?」二姐說:「我不知道,反正到家我兜裡還剩下兩千塊錢。」父親說:「你花了一萬八啊,照你這個花法,金山銀山也給你花沒了。」二姐說:「您閨女跟您兒不就花了你一萬八嘛,看把你心疼的,你讓錢叫您大給您做飯去吧。」父親說:「有了錢,我光找著人叫我大給我做飯了,並且還比你好使喚。」娘說:「我安排你領著治國去找鄭淑華,你去了沒?」二姐說:「忘了。碰見巧兒買衣裳了,治國心裡難過,啥都給忘了。」娘說:「我說他咋一臉的不高興,一回來就睡了。不過這樣也好,叫他死心了。」二姐沒再說話,去灶屋做晚飯。父親似乎也無話可說了,摸出一支煙來吸。娘突然說:「不中,我得去看看去,他別再受了刺激,犯了先前的病。」我慌忙回歸軀體。娘見我睡得很香甜,便放了心,去灶屋幫著二姐做飯。
翌日,二姐就拉著我到大堤上教她學騎摩托車。到了晌午,大姑家的文化、文麗,二姑家的文傑、文瑞,三姑家的文俊、文武,相約著來我家走親戚,小弟也跟著回來了。二姐老遠就看見了他們,仰臉瞅一眼太陽,嘟囔道:「這個時候才來到!」小弟早跑了過來,迫不及待的要騎摩托車。二姐把摩托車交給小弟,讓我看著他,攔在幾個老表的前頭說:「咋不等俺做好了飯去請著你們再來啊!」文化笑說:「我原是這麼說來著,他們幾個不依,說是想早一點見到你哩。」二姐說:「有他們的飯,沒你的了。」文化說:「別介啊,好歹我也是帶著禮來的!」文麗說:「二姐,啥時候買的摩托車啊?」二姐說:「昨天剛買的。」文瑞說:「我說看上去咋真新哩,你學會了沒?」二姐說:「差不多管騎了。」文傑說:「別光嘴說,騎上叫我們瞧瞧,我們才相信哩。」二姐說:「那有啥難的。」跟小弟要回摩托車,自個騎上就走,若不是我時刻注意著她,見事情不妙,伸手拽住了車尾巴,她就騎到大堤下面去了。
二姐嚇得心撲通撲通的跳,感覺很沒面子。幾個老表笑罷,文麗說:「二姐,咱和文瑞先回家吧,叫他們幾個在這玩,等做好飯再來叫他們。」二姐說:「我也是這樣想的。」與文麗、文瑞掂著月餅果子蘋果香蕉橘子和兩隻雞,先回家去了。娘見到文麗和文瑞很是高興,將她們家裡的人問了一遍,又說:「文麗啊,你啥時候出門子啊?」文麗說:「臘月二十六。」二姐說:「你可真會給他家裡省,娶媳婦帶過年一塊兒辦了。」娘說:「誰的家啊,還不是她的家,能省一個就省一個!恁舅去送治軍的時候咋沒聽恁娘說啊?」
文麗說:「那個時候還沒定下來哩,前兩天才說好了的。」娘說:「怪不得恁舅不知道哩。治軍在那兒沒給恁大和恁娘惹麻煩吧。」文麗說:「沒有,他可聽話了,在學校裡也老實,也沒人欺負他,回到家裡也知道看會兒書了。」娘說:「那就好,這下我就放心了。」文麗說:「妗子您就放心吧,他現在學好了,俺大和俺娘都說他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哩。」娘說:「送他去的時候,我還擔心恁大和恁娘管不住他哩,沒想到他倒變好了。」
二姐說:「娘您也不要高興得太早了,他現在剛到那兒,人生地不熟,有些放不開也是正常的,等他熟悉了那裡的環境,如果還是這樣,您再高興也不遲。」文瑞說:「哎呀二姐,看你說的啥話,妗子正高興著哩,你卻說出掃興的話。」娘說:「沒啥。文瑞你過了年也二十了吧?」文瑞說:「都過了二十歲的生兒了,過了年都二十一了。」娘說:「可不是咋的,我記得你是八月初三的生兒。」文瑞說:「妗子您的記性可真好,俺娘還記不起來了哩。」二姐說:「好啦,別擱著拍恁妗子的馬屁了,還是做飯吧,都快晌午西了。俺大去哪兒了,到現在還不回來?」
娘說:「別管他了,他在家也幫不上啥忙,淨礙事絆腳的,咱們娘兒四個,啥飯做不好啊。」二姐說:「宮廷御膳咱就做不好。」文瑞說:「可這家裡也沒有皇帝啊。」二姐說:「咋沒有啊,有一個哩。」文麗說:「你是指治國吧?」二姐說:「除了他還有誰呀!」娘說:「你封他的皇帝呀!還不快去殺雞去!」二姐說:「是殺咱家的雞還是殺他們拿來的雞?」娘說:「那你逮咱家的雞去吧。」文瑞和文麗忙說:「何必再費力去逮雞哩!」二姐笑說:「我跟俺娘鬧著玩哩,恁倆倒當真了!」說罷,去殺雞。娘走進灶屋燒水。文麗拿了一個碗去接雞血。文瑞怕雞撲稜身上血了,遠遠的觀看,臉上的表情似乎十分不忍。
父親回到家,聽說文化他們在大堤上玩,也想過去。便在此時,文傑騎著摩托車回來了,一進院子就說:「咋樣二姐,不到十分鐘我就學會了,哪像你呀,學了一上午,還是往大堤底下騎。」父親就問咋回事。文傑說:「剛才二姐騎著摩托車差點沒有從大堤上跑下去。」父親說:「擱哪兒不好學,幹嘛非要跑到大堤上去學!以後不准再上大堤上去學了,要學到南路上學去!」娘也在灶屋裡說:「聽著就叫人害怕,以後再也不准去了,要是磕著碰著哪兒了,你說咋辦!」二姐說:「王文傑你舒坦了!」父親說:「文傑那是為你好,你不說他不說,都瞞著我跟恁娘,等出了事兒後悔都晚了!」二姐說:「那南路邊上還有溝哩!」她的意思是說想學會騎摩托車,就不能害怕危險,危險是無處不在的,只要時刻提高警惕就行了。
父親說:「那就不用學了,恁娘都走一輩子路了,也沒見叫腳走大。」二姐說:「那您就不用吃飯了,您都吃了一輩子飯了,也沒見長八丈高!」文傑、文麗、文瑞把不住勁的樂。父親說:「我說的是學騎摩托車,你咋扯到吃飯上去了。」二姐說:「學騎摩托車和吃飯一個道理。不能因為光吃飯不長個就不吃飯了,也不能因為學騎摩托車的過程中出現一點小意外就不學騎摩托車了。」父親說:「胡攪蠻纏。文傑,他們幾個哩?」文傑說:「還在大堤上的吧。我去叫他們。」文化在胡同裡說:「不用叫了,我們回來了。」話音落下,人也走進了院子。父親和娘見到小弟,疼愛得不得了。
不一時做好了飯,一家人圍著八仙桌坐了,吃飯、喝酒、說話。因說起我的工作,文華說:「何必上班拿死工資哩,有些人還扔了鐵飯碗下海經商哩。要我說,不如去跟著田力混幾年,然後自己拉山頭當老闆。」二姐說:「你說得輕巧,你咋不去呀!」文化說:「我那不是有一家老小嘛,治國現在家裡用不著他操心,多得勢啊!再說了,我那兒還有生意哩,一年到頭也不少掙錢,幹嘛出去啊!」文傑說:「我倒是想去。現在我也不上學了,在家裡也沒多大事兒,出去轉轉也不賴。」娘說:「恁大不是叫你跟他學做生意的嗎?」文瑞說:「他看不上,說一分一毛的往手裡摳,小家子氣,不是大男人該做的。」父親說:「千萬別大的做不來小的不屑做。做小本生意不丟人,你看那集上,不都是做小買賣的嘛,文化的生意也不大呀。」文傑說:「我也沒說做小生意丟人。我是覺得俺大是做小生意的,我再做小生意,好說不好聽。」文俊說:「那咱倆一塊兒去吧。舅,您就幫俺倆跟田力說說。」父親說:「好吧。不過咱醜話說在前頭,要是到那兒調皮搗蛋,我可不依。」文傑和文俊滿心歡喜,回到家中單等父親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