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到底……你的母親把你藏到了哪裡?」
索婭想,摩鳶從來沒有說過這麼對話吧,他面對敵人時也就短短地幾個音節就讓對方嚇破了膽呢,可是他今天就這樣安安靜靜地面對這副有圖案的字畫說了這麼久,自己的身世。
「從我剛滿一歲『死』後,母親就把我藏在了地宮裡!」摩鳶淡淡地道,彷彿那故事中一生下來帶著一隻金瞳的男孩子和他無關一樣。
「地宮?」索婭吃驚地問了一句。
「嗯,對,是地宮,就是仇容帶你去的那個地方。」
「你知道我去過那個地方。」
摩鳶沒有說話,只是望了索婭一眼。
索婭立刻就明白了,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只怕自己的的身影從來沒有離開這個人的視線過。
而此時的索婭,也立刻回憶起來一件事,那便是在被仇容控制的那段時間裡,仇容讓索婭親自承認她是天襲戰神,他帶著她去了他母親的生前住的寢閣,寢閣的名字叫什麼索婭已經沒有印象了,只記得,那滿園的梨花白的如同剛下過的雪。
那個通往地宮的通道,就在那個母親的寢閣裡,而索婭和仇容進入通道之後,聽到了一個男孩子的哭泣聲。依稀記得的男孩子說那裡很黑,讓母親放他出去。
索婭想起來的同時,輕輕地抽了一口氣,難道當時聽到那個小孩子的聲音就是摩鳶,或者說是當時的小仇闌麼?那麼……可不可以猜度成為王妃九水找到了這個隱秘的地宮之後,為了讓王爺打消要殺害小仇闌的念頭,於是偽造出小仇闌死了,其實是把他藏在這裡,來保全自己孩子的生命?
索婭想到這裡,眼光探尋地看向摩鳶,摩鳶朝她微微點頭。
「在地宮隱匿的四年裡,我看見了那幅畫,當時小,雖然不懂那幅畫的含義,可當我逐漸長大的時候,我才知道一些事,關於戰神的,還有關於神的守護的。」摩鳶的指尖滑過粗糙的牆壁,「地宮的有些牆壁有記憶功能,它可以記住某段時間的一些聲音和一些片段,在特定時間會再次出現。」
「哦,那麼也就是說,我當時和仇容聽見的就是你小時候在地宮的聲音是麼?剛才……我們看到的那三個人,也是以前的人?」
「是,皇帝,戰神,守護以前所發生的事情!」
索婭回憶著剛才看見的影像,那三個人的故事就是他們最初的故事吧!
「當我知道我是什麼神的守護時,你知道我又多討厭自己麼?就是因為這隻眼睛造成我可悲的命運,我的父親想殺死我,我的母親為了保護我把我關在地宮,而最終卻被我父親發現,母親為了讓保住我的性命,不惜丟掉了自己的性命。」
「你母親……」
「是,後來的故事我還沒有告訴你。母親每次都親自去地宮給我送飯,直到我終日不見光芒而成為了瞎子,母親才不得不在沒人的時候將我接出來,就是那時候被我父親發現我其實並沒有死。」
索婭看著摩鳶的臉,她終於知道為什麼摩鳶的皮膚比焱族比藍姬族的人的皮膚還要白,就是因為他小的時候被關在黑暗地宮的緣故,而他的眼睛也在那個時候……
想想自己,同時一出生眼睛的顏色不同於旁人,自己的父親又是怎樣做的呢?
「我不知道母親是怎麼死的,被放出來之後,我眼睛又看不見,而我又知道自己的金色眼睛不能讓別人看見,否則就必死無疑,於是我就乾脆再也不睜眼睛……後來……就輾轉到了焱族的沙城。」
索婭聽到摩鳶那「後來」之後的省略,心裡不知道什麼滋味,一個五歲大的孩子,又什麼都看不見,期間經歷了多少辛酸故事無法用言語來表達呢?
「在沙城,我遇見了那個男人,他把我收在身邊,還看好了我的眼睛,我不但重獲光明,連瞳仁的顏色都改變了,成為了普通的黑色。」
想必正如焱皇所言,他看見摩鳶擁有了一雙妖瞳,所以才收為己用,但又怕不能控制這枚重要的棋子,於是就在摩鳶身體裡埋了蠱毒吧。
「那為什麼……你的眼睛不再是黑色的了。」索婭問道。
摩鳶閉上雙眼,臉上神色淡然,可是沒有人知道他在回憶著一段屈辱的情景。
「其實……我的金瞳雖然成為了黑色,可始終看不太清,只能看見光影,但……」摩鳶看著索婭,「但它卻可以把你看的如此清晰。」
「什麼?」
「只有神的守護才擁有金瞳!」
「那豈不是……」
「對,如果神是正義是光明,那麼守護就是生活在黑暗下的一切陰暗力量。可以說,守護是接近神最近的人,但他們也是時間隔著千山萬水距離最遙遠的彼此。」
「神才不是正義和光明,她是冷血殘忍,堅守的也只是她自己的正義,她以為戰爭就是正義,對方就是敵人,可是……在她自我膨脹與崇拜的情緒下,有多少無辜的生命在流逝,又多少美好的感情遭到破壞,要我說,戰神才不是什麼好東西。」
摩鳶聽到索婭義憤填膺地數落戰神種種不是,突然笑了起來。
見過摩鳶冷笑嘲笑,卻從來沒見過他這樣會心的笑,那笑,一看就是發自心底的,雖然很淡很淡,如果落入肌膚上的雪花轉瞬即逝,可是卻美得如此心驚動魄,讓人見之忘俗。
好比桃花嬌艷,梨花溫軟,蓮花醇澈,梅花傲骨。
「你不喜歡做戰神,我也不喜歡做守護,我如此討厭我被選擇成為這個人,有時我想如果我比仇容晚生一刻,那麼承擔這個命運的人就不該是我了。我把一切怨恨都歸結於金瞳,我那麼討厭它,可是……有一天,我發現我的金瞳只為看見我該守護的認識,我改變了對它的看法。」
摩鳶看著索婭,突然俯下了身,單膝跪地,一手撫摸著自己的胸口,一手自然垂落。
墨藍色的髮絲披散在摩鳶的肩頭,黑色的長袍搖曳在地宮粗糙的地面上,他恭謙地垂下眼捷,如雪的肌膚在晃動的火把下顯出一點紅潤的光。
這個動作,這個表情,索婭已經見過很多遍了,以前無論有什麼原因都讓他拒絕,這一次呢?她要怎麼做?
索婭記得自己在看到焱皇朝摩鳶刺劍時那種感受,明明看著摩鳶倒下,還執拗地認為他沒事?那到底是對他產生了怎樣的感情啊!而那時,自己也確確實實聽到了內心的聲音,如果摩鳶還活著的話,她要放下一切,成為摩鳶的主人。
那麼願望實現了。
摩鳶真的沒有死,而他,又一次虔誠地要把她奉為主人。
索婭的眼睛掃過剛才摩鳶一直研究的牆壁,那裡畫了幾幅畫,畫很小,分成一個一個情節。
第一幅畫畫了兩個人,一個人是長卷的頭髮,紅髮酒瞳,該是戰神,一個人一隻藍色的眼睛一隻金色的眼睛,那便是神的守護了。
前面的幾幅畫面都很索然無味,戰神在沒有獲得掌控戰場神力的時候,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甚至還被關在高高的塔樓裡,而她的身後一段距離總跟著守護,兩人一直保持著一段距離相處,卻好像疏離地未曾說過一句話。
後來戰神遇見了一個身穿龍袍的皇帝,後面的畫生動了很多,戰神和皇帝在戰場上並肩作戰,他們共同的目標成為兩人之間的紐帶,漸漸地兩人互相傾心,皇帝娶了戰神。而這些畫面裡,守護只是一個淡淡的身影,依舊站在離戰神很遠地一段距離默默地看著她。
後面的畫面又出現了變化,戰神已經厭倦對戰場上的殺伐生活,可是……皇帝卻始終沒有看到戰神的心思變化。有時戰神會在戰爭後的殘破的戰場上發呆,這時,守護依舊站在戰神的身後,一直注視著。
戰神終於回頭,看見了那個始終對自己未曾離去拋棄的人,這麼多年,那個人才是最懂自己的人。
戰神和皇帝發生爭執,皇帝一劍刺中了守護的左胸口,戰神和皇帝徹底決裂,戰神抱著守護傷心欲絕,守護卻掙扎著再次單膝跪在戰神面前……
守護的心臟和常人心臟的位置不一樣,長在右側,所以他逃脫了那一場劫難,故事的最後,戰神和守護在一起過著平凡的生活。
索婭的眼神看到最後一個畫面的時候又朝回看了過去,落在守護單膝跪在戰神面前的畫卷,那樣的動作和現在摩鳶的動作,所差無二,但讓索婭感觸的不單是這個動作,而是這個動作背後的那層含義。
「無論遭遇多麼大的困難,無論前面的路是否佈滿荊棘,我都會誓死效忠你,請你——成為我的主人!」摩鳶低垂著頭,字句清晰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