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陰了兩日也沒見掉下一滴雨,似是在醞釀一場暴雨。蕭雲翾坐在門檻上無聊地看著天上愈加濃黑的烏雲,幻想著能憑目力把它移動到別處。突然餘光瞥見一抹白影,把她嚇得一個激靈。她轉身看了看走來的緣君,摸著胸口說:「我還以為是鬼呢,嚇死我了。你走路就不能有點兒聲音?」
緣君一手拎著兩罈酒,一手拿著兩隻碗,笑吟吟道:「我還道你天不怕地不怕,敢自己留在靈堂守夜,卻原來是這般膽小。」
蕭雲翾撇撇嘴,心道明明是人嚇人嚇死人,哪來的什麼鬼神。嘴上卻問道:「你怎麼知道我自己在這兒?不會是特意路過來嚇我的吧?」
「呵呵,我是特意來看看你。夜了,有風,喝點兒甜酒可以暖暖身子,小心受涼。不然我可是有負人所托,會被責怪的。」緣君想想洛庚陽臨走前拜託她的那副模樣就覺得這兩個人肯定有點兒什麼。只是,她能看透別人,卻始終看不透自己。
「剛好,我也有事想跟你說。過來坐吧。」蕭雲翾往一側挪了挪,給緣君讓了些位置。
「瞧把你忙的,和我說事居然挑這麼個時候。」緣君走過去,坐到蕭雲翾身邊,便開始倒酒。
「這個事情是關於少炎的,也許該說是關於煜兒的。」蕭雲翾以為何少炎只是失憶變傻了,而不知道現在在那身體裡的魂魄正是何煜,所以她突然一改口,把緣君嚇了一跳。
緣君遞酒的手忽地一抖,灑了一些在蕭雲翾的袖口,她慌忙用自己的袖子幫忙去擦。
蕭雲翾看著緣君有些慌亂的模樣,問道:「你,是不是猜到我要跟你說什麼了?」
緣君也沒回答,只是淡淡地說:「你說吧。」
蕭雲翾端起碗喝了一口甜酒,想了好半天:「我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那就想到什麼說什麼好了。」緣君心裡有種緊張的感覺,也說不出是什麼原因。
「那,我從何家那場大火說起吧。」蕭雲翾頓了頓,見緣君沒什麼意見,就繼續講了起來:「虞越的人都知道,天虞初年,陵城的何府被一場大火滅了滿門。可是他們不知道,其實何府的老爺何晉笙及其身懷六甲的夫人蕭露兒根本沒死。」
「沒死?」這個是緣君意料之外的。若是他們沒死,為什麼沒有來找何煜?
「嗯。何老爺他好像一早就收到了消息,於是找了兩個人做替身,然後攜妻逃到了我們蕭家的一處別院。當時只有我爹知道,蕭府其它人只知道那裡住了我們家的一個遠房表親,我也是後來才知曉真相的。想想也是,如果那件事傳出去的話,也許下一個被滅門的就是我們蕭家。」蕭雲翾看見緣君似乎有話要問,便笑道:「你是不是想知道,為什麼何老爺沒有帶走何煜?這個問題我一會兒再說。」
緣君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她記得那時是有人要殺何煜,剛好被自己撞見,便將何煜救走了。也許正因為如此,他們才沒有來得及帶他走。
「五個月後,我姑母蕭露兒生下了一子,何老爺為其取名為何鉞。我這個表兄,你也認識,就是當初帶走楚凰嫣,後來又害你和少炎墜崖的那個人。」蕭雲翾的語氣裡帶著愧疚,還是覺得自己要承擔一部分責任。
「你是想說他們兄弟二人手足相殘?」緣君想到白天見到何鉞時,他說的莫名其妙的話來,似是知道何煜與他是兄弟,可是為什麼還要下此毒手呢?
「有時候,我也不知道鉞哥哥怎麼想的。原來我以為自己很瞭解他,可是現在好像……」蕭雲翾搖了搖頭,繼續道:「我三歲的時候認識了鉞哥哥,後來見到了他的父母,也就是我的姑父、姑母。那時候我姑母就已經臥病在床了,成天念叨說自己對不起煜兒,愧對了姐姐什麼的。然後鉞哥哥聽到了就總是默默地走開。我那時覺得他很可憐,我是因為娘死了,所以沒有娘疼,可是他娘還活著,卻不疼他。」蕭雲翾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到何鉞時,他說她很堅強,也許,真正堅強的人是他才對吧。
「後來,我姑母就去世了。我姑父是在鉞哥哥七歲的時候也隨我姑母去了。他臨終前托我爹將鉞哥哥送到洛王府,說讓他學些本事。幾年後,他回來讓我想辦法幫他收攏何家的產業。我知道他不能表露身份,便應了他,直到現在。」
「你的意思是何鉞他是洛王的人?可是少炎他沒得罪洛王,何鉞為什麼要殺他?」緣君越來越搞不清楚。
「我也覺得有些奇怪,鉞哥哥看似應該是洛王爺的人,可又不完全像是屬於洛王手下。至於他想殺少炎,也許是因為恨吧。因為他娘一直疼愛的都不是他這個親生兒子,無論他怎麼聰明,聽話,他娘念的還是那個喜歡吃她做的桂花糕的傻孩子。」
「怪不得他說『我娘居然會為了這麼個傻子牽腸掛肚,鬱鬱而終。是不是人傻就會獲得更多的人疼愛?』」緣君低喃著。她終於明白何鉞的話是什麼意思了。
「嗯?你說什麼?」蕭雲翾沒聽清緣君的話。
「沒什麼。只是覺得何鉞他……」是可憐還是可恨呢?緣君也說不清。
「這也許就是命吧。我開始也會因為憐惜而愛,因愛他所以就跟著他一起恨少炎。可是認識了你們之後,我又茫然了。很可笑是不是?」蕭雲翾自己輕笑了一下:「我本來也沒什麼理由去恨,卻妄自加了個仇恨的枷鎖在自己身上。真傻啊。」
「現在不是已經解開了麼?只是這對親兄弟,不能相認也就罷了,還要視為仇敵。」緣君歎了口氣。
「他們不是親兄弟。也許,應該說是表兄弟才對。」蕭雲翾糾正著。
「表兄弟?」緣君轉頭看著蕭雲翾,等著她繼續說。
「嗯。何煜不是何晉笙與蕭露兒的親生兒子。雖然他們沒有跟我明說,我想,我猜的也八九不離十。何煜應該是太后蕭雨兒的兒子。至於為什麼會放在何家,也許是因為何煜天生癡傻,恐怕難登帝位。也許是太后怕他在宮中被人所害,說到底那畢竟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做娘的怎麼也不會忍心看著他死在宮裡吧。」蕭雲翾是今日看到太后見到何煜後的一系列動作表情,再聯想起當初蕭露兒病中念及的話才如此確定的。
那麼,如果不是自己一線牽錯了姻緣,也許何煜日後就會當上皇帝或者王爺什麼的,與葉挽情也剛好是門當戶對。可實際上,已經完全偏離了。緣君此時心裡感覺有巨浪在翻騰。
「說這麼多,我想關係已經理清楚了。你也能理解為什麼鉞哥哥他要針對少炎了吧?」蕭雲翾顧自喝完碗裡的酒,覺得身子是暖和些了,可是接下來的話,也許會讓緣君寒心吧。
緣君點了點頭。這都是造化弄人啊。
「我先問一下,你以後有什麼打算?是繼續尋找你們說的那個什麼『暝夜』嗎?」蕭雲翾繼續抬頭看天,不敢去看緣君。
「我……也不知道。」緣君頓了一下:「應該還是要繼續找的。」緣君之前就已經在想,自己到底還要不要找「暝夜」,找到了難道真的要把何少炎送回去麼?可是現在何少炎不知去了哪裡,她更想通過「暝夜」把他找回來。
「那,是不是可以不再帶著何煜了?他現在這般模樣,也許也幫不了你什麼。」蕭雲翾到底還是把這話說了出來。她覺得盯著烏雲的眼睛居然有些痛,痛得她更不敢去看緣君的臉。
「你想讓我把他留下來麼?」緣君沉默了半天才緩緩開口。
「我想讓他娘帶他走。這樣也不用擔心再有人追殺他,還可以讓他們母子團聚。」蕭雲翾沒說,洛國也許就要亂了,保不準虞越不會插手。到時候戰事一起,能夠保護得了何煜的人,也只有蕭太后了。她不是不知道緣君和少炎的感情,可是現在的何少炎不是她認識的那個何少炎,他思想太單純,根本不懂什麼是危險。萬一哪天緣君不在了,她能不能顧得了他都不得而知。所以,她希望緣君能明白怎樣選擇才是最好的。
緣君舉著的酒碗停在唇邊,遲遲沒有挪走。她糾結了好一會兒,最後好像下了很大決心一樣:「來,替他們母子團圓乾一碗。」說完,一口氣喝盡了滿滿一碗。
蕭雲翾沒有喝,她低著頭用很輕的聲音道:「煜兒他也許會捨不得你。所以這事,還是你跟他說吧。我,也會盡量幫你勸他的。」
「嗯。我知道了。」緣君答的很慢,似乎每一個字落下都能在地上砸出坑來。原以為他不再是他了就夠難過了,卻不知,光是想想再也看不到他了,心會痛如刀絞。好言相勸的話,他肯定是不會聽的吧。
唉。兩個人在心裡各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