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無瑕詫異睜開眼,朦朧溫暖的燈光中,她注視著蒙哈鐸那雙此刻顯得異常深情而溺愛的眼。她喜歡他的這種眼神,似乎滿眼裡只有一個龍無瑕,記得曾經也有一次,他的雙眼也是這樣被她完完全全地填滿了,滿到他會忘卻自己帝王的身份,滿到他會陪著她一起瘋瘋癲癲,甚至陪著她一起從城樓墜下——也許就是從那一刻開始,她慢慢將自己的心向他敞開,想早點愛上他,想早點做他真正的妻……
只是今夜,他的眼中除了深情,還有一絲並沒有明顯顯露的憂心忡忡。他是北境的神,他是蒙國的王,他有什麼解決不了的事情?他幾曾這麼在人面前露出憂思過?
龍無瑕抽出手,抬手撫著他的眉心,「阿鐸,什麼事?」
蒙哈鐸將她的手拉入被子裡蓋好,沉吟半刻,「無瑕,朕有跟你說過,等你身體恢復的稍好一些,就送你回鄴京城的……」
龍無瑕想了想,「是啊,你是這麼說過,十月也說你已經安排好了行程。怎麼呢,現在又有事情耽擱嗎?」
「是的。軍中又發生了一些事情,加上黑鐵礦的事情還要等柏桐處理好,所以這邊暫時也無法走開。本來你身體一向不好,我應該早些送你回去修養,但是既然我走不開,又不放心你獨自一人上路,所以我想讓你在軍營中多呆一陣子,等我事情處理完了,再帶你一起回去……」
「這樣很好呀。反正我在軍營裡面生活過大半年,也沒有什麼不習慣的。」龍無瑕想了想又覺得有點可疑,「這件事情,你沒有必要鄭重其事地專門跟我說吧?」
「但是我會讓席俊峰派人先送李鳴兒回去,封她為妃!」
龍無瑕整個人一下子僵住了。
蒙哈鐸伸手撫著她的臉龐,「我想這件事情我也不需要多向你解釋。我提前跟你說,只是希望你心裡有準備,希望你到時候莫要又在外人面前像刺蝟一樣,到處扎人,與人俱傷……」
龍無瑕呆呆地看著他,不知道該作何感想?她又該怎麼想呢?——她怎麼知道蒙哈鐸這樣提前跟她打招呼,是在警告她,還是在關心她?
蒙哈鐸眼中掠過一絲痛意,他摟緊懷裡的人兒,低頭吻上她的唇,吻得真切而沉重,似乎心裡也是非常的矛盾痛苦。
龍無瑕使勁撐開他的身子和頭,臉上的神色苦苦澀澀的,垂眸淺語,「你是王,你想立妃想廢寵誰能左右得了你?你還有什麼其他的要說嗎?」
蒙哈鐸眼中憂愁更甚,看著她,「以後很長一段時間內,我可能沒有時間再來你這。所以,你要好好休養生息……」
龍無瑕截過蒙哈鐸的話,「李鳴兒什麼時候走?」她沒有抬眼,所以看不到他眼中的愁。
「三日後。」
「所以起碼她走之前,你不會再來我這兒?是嗎?」
蒙哈鐸猶豫了一下,摟著她,點點頭,答,「是。」
龍無瑕將頭埋進他的懷裡,悶悶說了一句,「好,我知道了。睡吧。我累了。」
蒙哈鐸垂眸看著一動不動的龍無瑕,微微歎口氣,「你要是沒事情做無聊,我讓老席安排你去練兵。當然不會像以前當小兵那樣苦,並且對你身體也有益而無害。」
龍無瑕聽罷在心裡嘲諷,哈哈,立了別的女人為妃,卻將她扔進軍營裡?所有的一切,不說她也明瞭了。
龍無瑕偎在蒙哈鐸的懷裡,並沒有出聲,蒙哈鐸也沒有再出聲解釋什麼……
不知道為何,龍無瑕心裡突然沒來由地漫過淡淡的傷感和離愁,似乎有預感這是她最後一次與他同床共眠、與他相偎相依了……
一夜再無言。
第二日早上龍無瑕醒來,身邊照例沒有了蒙哈鐸的蹤影。
她落落寡歡,也懶得去打聽、去猜測了。她直接招來了十月,吩咐十月去安排她參與練兵的事情——蒙哈鐸說的對,有事情做總比一個人鬱鬱寡歡好,起碼身體和思想都必須處於高度集中的狀態,就不會有時間去胡思亂想。再說,既然他不喜歡她鬧,她就安安靜靜按照他安排好的路走就是了。
十月驚詫之餘,大約也從蒙哈鐸那裡知曉了某些信息,所以也沒有多問就去找席俊峰了。
於是這一天的下午,龍無瑕就正式踏上了再次練兵的征途。
不過這一次確實與上次在北線軍營的時候有些不一樣,因為她是以堂堂龍妃娘娘的身份參與軍訓,所以大多數時候都只是以小組長的身份當別人的教練,需要她參與的時候,她也只是與十月對練而已。
作為一個柔柔弱弱的後宮之妃,參與軍訓本就是匪夷所思,軍中之人自然流言驟起、傳說紛紛。有的說她失了王寵,不得已只能以此為生;有的說她面目既毀,心知不能再留住王的心,所以自願踏入這戰場,尋求另一份生機……總之全部都是她失寵的話語。而蒙哈鐸也從未出面闢謠,因此幾日下來,連龍無瑕都覺得,也許那些傳言就是真的呢!
不過,軍中流言雖多,眾人卻從不敢失了對她的敬意。起初,自然是因為她還是身份地位不同於普通人的龍妃。不過,她能夠拋下身份,不卑不亢地做這份一般男人都無法游刃有餘的事情,這份膽魄本就非同一般;況且,她在練兵過程呈現出的那份非凡的機敏才智,不是每一個人都能達到的境界。因此,不過數日,她就被她所帶士兵認同折服——對於這一點,席俊峰也是頗為佩服,因為他基本上從未見過一個女人第一次做這件男人才能做的事情,就能夠那麼快進入角色,處理的頭頭是道,游刃有餘。他去看九月的時候對九月說,「如果龍妃娘娘跟你一樣自小從武,到今時今日的成就,未必就會低過你!」
軍營生活果然是簡單、緊張、而有條不紊的。龍無瑕沒有時間多想其他的事情,只是偶爾在午夜夢迴,習慣性地想往某個人懷裡鑽的時候,才苦澀地蜷縮在自己的世界裡,黯然神傷。
李鳴兒果然在那夜之後的第三天就離開了。龍無瑕覺得特別諷刺的是,當時是蒙哈鐸親自策馬送李鳴兒離開,他與李鳴兒同乘一騎,如風一般從正在練兵的她的側方疾馳而過。他沒有側眼看她,反而是李鳴兒驚叫著要落馬與她告別。呵呵,是道別呢還是炫耀?反正大家都心知肚明。因為自那以後,軍中之人看龍無瑕的眼神中,都不約而同地帶了些同情。
龍無瑕想,同情就同情吧,也許她真的是一個需要同情的人呢?所以,她一如既往,不解釋什麼,也不多說什麼,只是帶著碧玉的面具,情緒淡然如常,在這崖山的疆場上塗抹著自己不鹹不淡的生命。
當時誰又想得到,就是這樣一個不鹹不淡的生命,就在不久後的將來,會以柔弱的雙肩、堅韌的意志,挽回央央蒙國的命數!當她身披紅甲,成為蒙國困軍的精神支柱,蒙哈鐸又怎麼會預料到,他的一片機心,竟會無意之中成為蒙國的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