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谷城的行宮花園裡,蒙哈鐸坐在涼亭的石桌邊邊喝茶邊看兵書。身邊不遠處,佇立著沒有任何表情的護衛九月和北將軍高顯。
時間似乎是靜止的,三人都沒有說話,只有呼呼的風聲在空氣中寂寞地呼嘯著。
蒙哈鐸端坐在石凳上,淵渟嶽峙,似石雕般一動也不動;雙眼在手裡的書冊上遊走,不動不笑的神情讓人永遠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九月全神貫注地看著蒙哈鐸,沒有一絲走神。從五歲那年他救她的時候開始,除去中間出門學藝的幾年,她這樣看他已經看了十數年了。他從窮凶極惡的人販子手裡救了她和妹妹,所以,他就是她的天;所以她和妹妹十月一輩子都要為他效力,保護他的安全,服侍他的飲食,甚至用生命去歸還他的恩情。
蒙哈鐸曾經說過,你們可以去選擇自己想過的生活,不必跟在我身邊。
可是,她和妹妹堅決留在他的身邊,她做他的護衛,妹妹做他的侍女。一做就是二十多年。無怨無悔。
高顯斜靠在亭柱上,他那微瞇的眼睛似乎總也沒有睡醒一樣,眼神沒有焦點。風吹起他儒雅的白色長衫,冷冽的冬風中,他顯得異常的單薄和瘦弱。因此,又有誰會想到,這就是讓北國數十部落的大小軍隊聞風喪膽的蒙國北將軍高顯呢?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此時安靜的氣氛。
九月和高顯的神情馬上警戒起來,九月握劍的左手也緊了緊。然而看到來人之後,兩人的臉上不約而同閃過一絲隱約的笑意。
來的是盟國的水師總督戚成武。
戚成武以君臣之禮見了蒙哈鐸。雖然他們四人加上此時鎮守在崖山山脈的西將軍席俊峰從小到大一起混江湖、打江山,是過命的交情,但是畢竟君是君、臣是臣。有些東西,還是不要逾越的比較好。
更何況是此時他心裡有愧的時候。
「戚總督,你遲到了半個時辰。」蒙哈鐸放下手裡書,聲音波瀾不驚。
戚成武看到高顯和九月臉上明顯的幸災樂禍的笑意,心裡的恨如滔滔江水一樣,幾乎就要腐蝕掉他的心靈讓他跟這些人絕交。這兩人,就喜歡看他的狼狽不堪。每次他的處境比較糟糕的時候,他們都是這樣幸災樂禍地站在一邊瞧熱鬧,從來都沒有誰好心地幫他說一句話!有時候甚至還會落井下石。哎,交友如此,是他戚成武這一輩子最大的失誤呀。
「王。微臣剛剛安頓好東華國的送親隊伍,因為出了點意外,所以……」戚成武心裡在盤算怎麼解釋這個意外。如果讓他們三個知道有人在他的包圍圈下、在他的眼前將無暇公主這個未來的娘娘給擄走了話,他戚成武還有什麼臉面在蒙國活下去?他都可以想像高顯和九月會如何的用他們豐富的面部表情鄙視他。可是,這件事情非同小可,關乎蒙國的聲譽以及與東華國的外交關係,他又怎麼可以隱藏不報?
要是在王到達西谷城行宮之前,派出尋找的屬下有好消息回來,那他的面子也可以稍稍挽回一點點啊。本來他以為無暇公主那麼引人注目的美人,應該會很容易找到的,可是,偏偏該死的去尋找的人傳回來的話說沒有一點蹤跡。呵。難道他們進了西谷城之後就鑽到地底下去了不成?
「戚總督,什麼意外能夠讓你連來見王的時辰都可以誤了?看來這個意外真是非同小可啊。」如清泉般的聲音響起,清冽動聽。然而戚成武聽了,卻是恨不得把那個似乎總也睡不醒的傢伙丟到間花江裡去餵魚。
看來今天被嘲笑是逃不掉的了。哎,嘲笑就嘲笑吧。可不能等到王再開口了。
「王。東華國的送親隊伍是昨日戌時時分到達本寨的。但是,在之前一個時辰,一個高手帶著無暇公主和她的侍女九珠姑娘來到本寨,要求我等去接應送親隊伍。當時,我從無暇公主的言辭之間聽出些許端倪,知道公主是受人所挾持。可是,當我準備留下公主的時候,那位高手已經帶著無暇公主逃脫。我立即著人去追尋,不過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任何的蹤跡可尋。」
「什麼?你把東華國的公主、王未來的妃子、蒙國未來的娘娘,給弄丟了?」高顯唰的一聲收起折扇,臉上的表情不出戚成武的意料之外——異常誇張地豐富多彩起來了。
戚成武哽了片刻,不服氣地說道,「無暇公主是失蹤了,但是不是我弄丟的。是別人擄走的。在我面前打了照面而已。」
一向少言寡語的九月疑惑地問道,「護送公主的是傳聞中的東華國第一人秦霄風,難道他也沒能阻止?」
「秦霄風身受重創。據他屬下的人說,當時擄走公主的人喬裝成船上的廚師,無人識穿。廚師在眾人的飯菜裡下了藥,使得整船的人大多數酸軟昏迷。廚師擄走公主之時,借船桅之力逃走;而船桅倒下來的時候,險些砸到公主,幸得秦霄風捨命相救。公主無恙,但是秦霄風就身受重創,到得現在仍然昏迷不醒。不過經東華國隨行的御醫治療之後,已無生命危險。」
九月似笑非笑地看著戚成武,「原來這樣。連秦霄風都沒有發現那個人,也怪不得戚總督你找不到公主了。看來不是你的問題,是那個擄走公主的人的本事太高了。是不是?」
戚成武努力忽略九月臉上不懷好意的笑意,「公主畢竟在我面前打過一個照面,所以我也有責任。王,請您放心,屬下一定想辦法把公主完好無損地找回來。」
蒙哈鐸站起身,背負雙手,看著戚成武邪邪地笑了笑,「在你面前走丟的,不是你去找回來難道還是我去找。好了,不說這個。我這次微服出行來到西谷城,另有要事找你。」
戚成武、九月和高顯同時怔了怔。他們都知道王其實對這次的政治聯姻不是很重視,但是想不到不重視到了這個程度。現在無暇公主在間花江邊上被人擄走,生死未卜,他竟然一點都不當一回事。他是太不把東華國和無暇公主當一回事,還是太相信戚成武的能力了?
他這樣一點都不好玩,會讓九月和高顯白白錯失一次嘲笑戚成武的機會。
「可是,王……」戚成武也想再強調一下這件事情的重要性。可是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蒙哈鐸打斷了。
「在誰手上出的事情,誰負責。要是什麼事情都要我操心,那我還要你們做什麼?」
戚成武此時只能在心裡替無暇默哀,公主呀,您看看您未來的夫君是什麼樣的人啦?不過他嘴裡可不敢說,只能依著王的口氣轉換話題,「那屬下就不說無暇公主的事情了。不知道王這次親臨西谷城,有什麼大事?」
「你抽出十萬精兵給我。我給你二十萬新兵。」蒙哈鐸的臉色嚴肅起來,連一邊的九月和高顯臉上調笑的神情也都斂了去。
戚成武臉色亦嚴肅起來,稍微沉吟一下,問道,「因為赤拉族的不安定,真的要遷都?」
蒙哈鐸搖搖頭,「赤拉族安不安定不是遷都的決定條件,不過遷都是遲早的事情。我借兵是因為另外一件事情。」說道這裡的時候,蒙哈鐸停了下來,轉過身,面朝著小湖,看向微波蕩漾的湖面。
高顯接口道,「最近崖山那邊傳來消息,崖山邊界頻出意外,隱藏在山裡的幾個情報訓練基地接連暴露,人員皆有死傷。老席已經查到是尚國混入西線軍隊的奸細所為,不過那個奸細狡猾的很,只在新兵裡面找出一個小兵,主謀隱跡未出。他擔心尚國會有所為,故要求王增添兵力,以防尚國向崖山動手。」
戚成武略微思考了一下,說道,「聽說尚國國君顏青楊向來低調,登基以來只以治理國內政事為主,他會有侵犯我國之心?」
高顯拍了拍戚成武的肩膀,搖搖頭道,「他有沒有侵犯之心,豈是你我可以猜度得到的?不過為了以防萬一,王還是決定給崖山再增十萬精兵、十萬新兵。北線的赤拉族最近也頻出事端,所以北線的兵力不能動;你東線這邊有間花江這個天然保障,且龍琰暫時應該也不會有所為,所以王希望能從你這裡借調十萬精兵。這也是王此行的目的。」
「龍琰生性淡泊,而且據說龍琰最是疼愛無暇公主這個妹妹,現在無暇公主嫁到蒙國,他為了妹妹的幸福應該不會主動來犯。」戚成武沉吟著說,不過,想想剛剛王對無暇公主被劫的無動於衷,他突然覺得無暇公主這次出個什麼意外的話,自己的東線也許就並非那麼穩定了。想到這裡,他想跟蒙哈鐸討下價,雖然一直以來沒有人能夠跟蒙哈鐸還價成功,「可是,老席訓練新兵比我厲害的多,且我這邊精兵也多是水兵,怕是借到崖山也發揮不了最大的作用,不如,王,我暫調五萬給您?」
蒙哈鐸回頭笑著看戚成武,「你是在害怕龍琰?」
戚成武只覺得蒙哈鐸的笑像是一根針一樣插入自己的心裡,雖然是一貫的微微的笑,但是卻充滿了不懷好意的譏誚。王就是有這樣的本事,一針見血,偏偏說話還不留任何餘地。哎,做這樣的人的臣子,真是傷心,一點情面都不留給他?他低頭避開蒙哈鐸的笑臉,拱手道,「王,屬下是為了您的江山著想。」
「東線在你的手裡,我放心。給你五日時間準備,五日後精兵必須出發。好了,今晚我請吃飯。走。」蒙哈鐸說完,背負著雙手走出了小亭。
戚成武汗顏,在心裡計算著,「親愛的王啊,你是不是高估了我的能力呀?龍琰和趙鐵可不是等閒之輩,東線在我手裡你放心?五日選出十萬精兵?還要在沒有一點線索的情況下找到你未來的娘娘?今晚還要陪您老人家吃飯?您老人家以為我是神仙嗎?」他咬咬牙,追上去,決定垂死掙扎一下,「王,屬下要抓緊時間去尋找無暇公主,能不能……」
蒙哈鐸立定,回頭,「還在乎這一頓飯的功夫?」眼神朝高顯和九月示意了一下,「他們倆很想念你,要跟你敘敘舊。所以是沒得商量。」
高顯哈哈大笑,九月亦面露微笑,上前來一左一右拖著戚成武,笑嘻嘻的說,「戚大哥,我們真的是很想念你,走吧。」不約而同,而且話的重音都落在「真的」兩個字上。
蒙哈鐸看到他們臉上開懷的笑容,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人如早春的花兒一般燦爛的笑容,以及那一雙無懼而犀利的眼睛。呵,那樣的女子,才有一點意思。什麼東華國的公主,他是沒有那麼多閒工夫去作嬌弱的花朵的護花使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