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可一邊罵著自己沒出息,一邊摔掉耳麥,匆匆逃離了現場——林軒下樓開始,她就沒有勇氣再聽下去。
雖然很想知道事情發展得怎樣,但她畢竟心虛,萬一真的被唐宇知道了是自己安排的,反而會深深刺痛他的自尊心,然後會發生什麼事,她也不敢想。
其實,今晚第一眼見到那個不加掩飾的唐宇後,她就緊張起來。
平安夜,各式各樣的燈光交織成道道光幕,讓這個夜顯得與眾不同,韓可卻不願意久耽下去,如果是往常寂寞的夜,她可以叫上若馨他們加班做事,但今晚不行。
用工作麻醉自己可以,但再叫上別人是自私的。
她一轉念,突然知道自己該去哪裡了。
夜晚,燕京公墓寂靜如昔——平安夜,這裡當然更加寂靜。
這是母親的安息之所,也是最後一次見到那個「唐宇」的地方。
媽媽,我來看你了,我現在很害怕,您告訴我,我該怎麼辦呢。
她將花束放在母親墓前,默默禱祝母親在那個世界的幸福平安,正奇怪林軒怎麼還不給自己訊息報告情況,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腳步聲傳來。
腳步聲堅決有力、卻又透出一股狂躁的氣息。
深夜,更顯出那對黝黑的眼眸深不可測,不羈的亂髮,一襲黑衣襯出健碩精壯的身材。
湯宇是已褪去了一襲晚禮服的,眼前的他額頭微微見汗,顯然剛經過一路疾奔。
韓可愣愣地站立起來,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對方的眼神像是能夠看穿一切般,冷酷而深邃,那居高臨下的懾人目光,令她不敢直視。
湯宇即便有這樣的眼神,也絕不會過久地在自己面前表現出來,而此刻的他竟然是絲毫不加遮掩,就這樣赤 裸 裸地注視自己,就像是要用目光將自己吞噬一般。
這個人不是湯宇,而是唐宇。
「你……湯秘書,會面結束了?」韓可強迫自己鎮定情緒,率先打破僵局。
湯宇沒有回答。
「真是的,會面結束後,就換回原來的樣子麼,你還是戴眼鏡更適合一點。」韓可強笑著說道。
湯宇是從林軒處得知了一切,他料到韓可會來哪裡,便一路飛奔過來,他腦中一片空白,只知道剛開始氣得連肺都要炸了。
不論理由好壞,他自小到大都厭惡被人欺騙,當韓可沒有認出自己的時候,他甚至還有一些小小失落,於是在她面前竭力小心地做著「湯宇」;可現在卻得知這一切都是偽裝的,韓可原來早就認出來自己。
那自己這些天來失落的心情,小心翼翼的樣子,是又為了什麼?給她看戲麼?
故意裝作不認識自己,是真的不想見到自己?
只是聽到這裡,他就衝了出來,沒聽林軒解釋下去。
韓可是為了他才這麼做,韓可是害怕失去他的心情,他一時體會不到,只知道憤怒地衝了出來。
湯宇冷笑著走上前去,「他以前從沒有戴過眼鏡麼?那個……唐宇。」
「嗯,他從來不戴的。」
「那我以後也不戴好了。」湯宇壓抑內心快要爆炸的情緒,「這樣子更像唐宇,不是麼?」
韓可竟覺得有些害怕。
「這裡,是你最後一次見到他的地方吧?在這裡和一個跟他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獨處,是什麼心情?社長,會不會怦然心動呢?」湯宇竭力地讓自己每一個字都克制,這樣用聽起來平靜的語氣說話,已是用了他的全力。
不然,他真的不知道會對這個女人做出什麼事來。
「哪……哪有,這都是林軒和你說的吧?我和唐宇,不是你想的那種關係……我……」韓可沒辦法在唐宇面前坦誠自己的心,她隱隱感到不對了。
「是嗎,你不喜歡唐宇,一點也不喜歡,對麼?」
「不,也不是……」韓可當然也不能完全否認這心情,畢竟對面是唐宇,她害怕他誤會。
「那好吧,社長,和我交往怎麼樣?」湯宇倏忽說著,將她抱在懷裡。
他自己也被這個出乎預料的舉動震驚了。明明是恨她,為什麼還要……
「哎?」韓可還沒來得及反應這毫無邏輯順序的對話,就已被他的鐵臂箍住,臉重重地撞上他的胸膛。
失去了養尊處優的生活,在底層歷練了三年,他的力量比那時更加強大,更加難以抗拒,胸膛堅硬如鐵。
韓可一瞬間有一種眼冒金星的感覺,她正要竭力抗拒,將他推開,就聽那個喘息著的男聲說道:「社長,做我的女人就不可以嗎?」
他表白了,那個唐宇以這樣一個身份表白了,即便看不清對方的臉,但韓可能聽到聲音中透出的急切與情感。他那焦灼乾枯的低沉嗓音就像是,如果不抱緊自己,哪怕說出這幾個字都要被煎熬燒燬一樣。
這類似於抱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有力到幾將自己捏碎的擁抱,「我再說一遍社長——韓可!我已經愛上你!但這不夠,我要更加愛你!所以,做我的女人!」
韓可是願意的,她被抱住的那一瞬間,就意識到自己的情感,與心中的千萬個願意。
就這樣交給他,依靠他,不就都解決了嗎?
但,此刻他是以湯宇的身份表白,而她能接受的是唐宇。
此後的日日夜夜裡,他要竭盡所能地偽裝不是他,而她要小心翼翼地裝著沒有認出他,這樣的感情又能牢固到哪裡去呢?
「不行。」她也忘了哪來的一股力量,將自己推離他的懷抱,「我是你的上司,湯秘書,你尊重一點。」
湯宇在心裡大笑。
是嗎?明知道是我,裝作不認識我,這些日子來把我當下人使喚,還弄一個蕭政耀出來羞辱我,只是要報復我對你做的一切嗎?
剛才的擁抱與表白,是他最後的容忍,是他最後的懇求。是他自己忘卻了自尊,也不願意失去她的下意識。
但果然,你不會接受是嗎?是啊,現在的你,怎麼可能接受我?你需要我,只是你喜歡看著我在你面前演戲,這樣子卑微猥瑣,自賤自輕地對你卑躬屈膝,這樣子你就報仇了,對不對?
湯宇大笑著,幾乎要彎下腰去。
「你怎麼了?湯宇,我不是拒絕你,可是……可是……你在我媽媽面前突然說這些,我覺得不合適……」韓可尋找著不刺傷對方的措辭。
但說出口的一剎那,她意識到說錯了話。
一瞥眼間,他看到了秦麗的墓碑。
他的心低沉下去,連同憤怒也消失不見。秦麗的死,是他的緊箍咒。
「我明白。」
那個倏然暗淡下去的眼神,令韓可覺得手腳無力。
「等等……你……」
天邊忽然飄落了雪花,很輕很慢地幾縷,擱在她的睫毛上,擋在她注視著他的目光前。微微的涼意,讓她欲前又卻。
很快地,湯宇消失在她眼簾,韓可像是才反應過來,忙不迭地打開手機,正要給林軒打去電話,就收到了消息。
那是林軒的消息。
「他都知道了。」
她的眼神立刻就呆滯起來,臉上有些涼,分不出是雪花還是淚水。
韓可站不穩身子,幾乎是一瞬間,好像能聽見自己心碎的聲音。
天啊,他都知道了,明知道自己是在騙著她,卻還抱住自己表白,但自己呢?自己居然推開了他!
反應過來的時候,韓可已經跌坐在地上,她忙著撥通湯宇的手機,當然是沒有人接。
三年前他離開了,現在他又離開了,我再也找不到他了,怎麼辦!怎麼辦!
同一個地點,他離開了,這一次只怕不會再回來。
我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