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我記得您以前說,您最喜歡大海了。看,夕陽沉下海底的時刻,這裡是多麼的美麗。」
輕輕推著輪椅,我看著面前廣闊的大海,對坐在輪椅上的父親說道。
為父親調整了一下視角,我輕輕的問:「文萊的風景很美,氣溫和濕度也都很適合養傷,不知不覺間,我們竟然已經搬來兩年了。爸爸,你最近覺得怎麼樣,身體有沒有好一點呢?我今天下班了,有什麼話都可以對我說……」
「嗚……啊——」父親眼睛激動的轉了轉,他張了張嘴,可剛一出聲,無法控制的口水就流了下來。
「爸爸,您別說話了……」我細心的擦去父親身上的污漬,拍著老爺子的後背,不斷認錯著說,「我知道,您一直怨我沒有出息,我躲在這個小國家不思進取,沒有完成您的宏圖大志,沒有一絲想要進軍世界,回到中國的想法……爸爸,您怎麼怪我都可以,但不要拿自己的身體出氣,您這兩年好不容易休養得好了一些。」
老爺子沉默了下來,默許了我的說法,他雖然因為中風而半身不遂無法痊癒,可這完全沒有損害他的任何鬥志。只是,他現在有心無力,只能看著我而不斷生氣,他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爸爸,我們現在……難道還不好嗎?該有的我們都有了,能逃離出K市,能在一個不瞭解我們的地方,背離以前所有的緋聞和事情,這真的很糟糕嗎?我想就一直住在這裡,這是我的心意,不會改變的心意。」我蹲下身子,與父親並排的看著大海,「爸爸,你看對面,這綿延不絕的大海,這美好的夕陽,文萊茂盛的綠色植物,清新舒暢的空氣和水源,你真的不喜歡嗎?」
遙遙的看向海面,不用照鏡子,我自己都很清楚,我臉上再也不復純真和幻想,染上了滄桑和沉重。
我知道,這是成熟的標誌,代表著我已經可以獨立支撐起我們的家,在父親的庇佑下活了將近三十年,以後,我將為父親遮風擋雨。
離開K市,永遠的離開了以前的家鄉,故鄉變得遙不可及,我以前所有的朋友都成為再也不聯絡的人,我和和父親開始了新的人生。
我們來到了文萊這個小小的島國,用僅剩的資產買下了一座房子,給父親找了最好的家庭醫生,也重操舊業開了一家不大的設計公司。
我不為賺大錢,只為了有一個事業的依托,讓我不至於胡思亂想。
離開K市時,溫如景毀掉了我們整個杜家的聲望,她做下了放蕩亂搞的事情,懷上別人的孩子來嫁給我,這件事東窗事發,無數流言蜚語使我們再也無法留下,那是最黑暗的時期,這讓我以最快的速度成長。
所有的人都在看杜家的笑話,父親更是火冒三丈,無節制的準備狠狠的對付溫如景。我不知道他聯繫上了一個變態的醫生,那個虐待狂用了所有的惡毒手段來對待溫如景,在溫如景已經去世後,在我整理家裡的東西時,才發覺了那個虐待狂留下的行兇用具,觸目驚心。
在那段時間裡,在父親的怒火支持下,那個變態醫生不知道對溫如景做了多少讓人無法忍受的事情,或許,溫如景會癲狂的刺傷父親,會喪失理智的縱火行兇謀害連華,也是被他逼到了絕路。
我報警讓警察逮捕了那個變態的醫生,他被警方收押控制,在我們移民之前,我隱約的聽到訊息,他似乎是以前的幾起虐殺案件的主謀,現在總算逮捕歸案了。
這是我為K市做下的最後一件好事。
搬到文萊,離開以往的親戚朋友,我也十分坦然。那些平時依附著杜家作威作福,一出事就作鳥獸散的人,我沒有一絲的留戀。能夠和這些極品的親戚和難纏的損友斷絕聯繫,這是出國後我最慶幸的事。
而帶給我們杜家所有悲劇和流言的人,溫如景和溫語,全都從我們的世界裡消失了。
溫語永遠的被關在了藍山精神病醫院,連華和展少傾不會饒過那個企圖殺死他們孩子的溫語,溫語永遠都沒有出頭之日,她的未來,是所有人都無法改變的淒慘,是不容人同情的瘋癲。
而溫如景,她已經死去了,在她刺傷了我的父親讓他中風偏癱後,她還去了以前的連家別墅縱火,最終自作孽不可活,她將自己的生命出賣給了魔鬼,葬身於火海之中,和她肚子裡那個不知道父親是誰的孩子一起,當場燒死。
她們母女兩人一個瘋癲,一個死亡,我曾經的妻子和岳母,她們兩人幾乎經歷了最淒慘的後果,聞之令人膽戰心驚。
但是我知道,她們兩人都是犯罪的報應,是自己做錯了事情,是她們兩人貪心不足,才不得善終。
我的心已經冷了,在知曉她們帶著表面偽善的面具,卻做下那麼多難以容忍的錯事後,在瞭解到我以前竟然和這些罪犯們關係親密,我對她們已經不再有一絲的聯繫。
離開了K市,我決定遺忘溫家母女兩人,她們需要為自己的錯而贖罪,誰都無法替代她們。
我從來都沒有想到,一向都儒雅的我會下這樣大的狠心,我變得面冷心冷,變得對任何熱都沒有太多的情感了。
如果說有遺憾,那麼,只是對連華一個人。
從小到大,我都是以保護她的勇士自稱,可到頭來,帶給她最多傷害的人也是我,雖然我無數次的以我並不知道她以前遭受過這種折磨為由逃避,可這完全沒有讓我好過一點。
本該屬於她的一切被溫家母女竊取,本該支持她的父親成了幫兇,我在婚禮前被溫如景勾引,在那些年裡一直和溫如景交往,已經是最大的背叛了她……
後來,當一切都無法彌補,當我知曉了所有隱藏的黑暗,才真的感到震撼。
可那個時候溫家母女已經得到了報應,杜家的名聲也一落千丈,連華自己親手奪回了財產,我什麼都無法償還給她了。
在移民離開前,我將一半的資產劃到她的名下,雖然她現在絕對不會缺少這一點金錢,但我那麼堅決的把錢塞給了她,祈求她收下我的歉疚,收下我最後的努力。
我知道,這完全不足以改變我的悔恨,也不足以彌補我們給連華的傷害,可是,我只能做到這裡了……
父親做下的錯事用他的後半生癱瘓來彌補,而我的錯,我錯過了連華的愛情,將永遠的無法重來。
我沒有臉面再出現在她面前,沒有資格再說一句愛她,我只能盡可能的贖罪,盡可能的讓自己感到好受一些,塞給她賠償的欠款,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即使來到文萊,我也默默的關注著她,她在這兩年內過得很好,我看到了展少傾當著全世界的面向她求婚的盛大場面,我也知道他們早就舉行了婚禮。
這樣就好,她是那麼優秀的女人,理應得到最完美的幸福。
即使帶給她幸福的人並不是我,但知道她過的很好,我也會很高興……
「宴丞!」背後,忽然又一個溫婉的女聲叫我的名字。
我停止了思緒,回過頭看她,一個挺著肚子的女人輕輕的走近:「宴丞,爸爸,你們果然都在這裡。」
「佩欣,你又出來做什麼!你已經懷孕七個月了,怎麼不在家好好休養!」我急忙上前攙住我的妻子,輕笑著說,「我帶父親來海邊看看風景,落日的美景值得每天都來欣賞。」
佩欣,這是我的妻子,文萊一個手工匠人的女兒。她也有著遺傳自他父親的才能,我們的設計公司融入了文萊和中國的文化,已經在附近打出了名氣,這都要謝謝心靈手巧的她。
她是一個沒有連華艷麗,也沒有溫如景溫柔,但卻最善解人意最契合於我的女人。她體貼能幹,勤勞善良,她有著文萊女人的一切優點,有著最能讓人平靜安詳的笑容。
最重要的是,她死心塌地的愛著我,願意和我構建一個家庭,願意照顧我的父親。在對連華徹底的死心之後,在對溫如景包藏的禍心心驚之後,我願意和這樣平凡的女人結婚,安安穩穩的過日子。
她現在懷孕了,我的第一個孩子即將降臨,這是現在能帶給我最幸福感受的事情。
「爸爸,您今天感覺怎麼樣?」佩欣笑著問父親,「今天做了您最愛吃的菜,您多吃一點可以嗎?」
「啊——哈……」父親的眼睛裡終於有了點神采,來到文萊後,或許唯一讓他滿足的事情就是我結婚了,而且我的妻子已經懷孕,即將給他生下真正的孫兒。
我看著溫柔的為父親擦臉扇風的妻子,不管父親有多少的不滿,我以後的人生都將在這裡發生。有了孫子後,也總有一天,父親會真心的願意停留在這片土地。
我走上前去,輕輕攬住妻子,轉動父親的輪椅,低聲說道:「既然飯做好了,那麼我們,回家吧。」
「嗯。」她笑著點頭,千依百順的跟著我走了。
慢慢的走向我們的家,在夕陽下,我看著父親,看著妻子和即將出生的孩子,滿足的笑了。
或許,在褪去了所有的激烈恩怨後,這樣平平淡淡的人生才是真實。
至少,它是最適合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