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老者的穿著很奇異,身處戰場,卻頭上無盔、體不覆甲,除了穿著素袍外,只是很簡單的披著一個貉裘披風,腳下蹬著一雙布鞋。
老者微瞇的雙目,黯淡無光,顯得死氣沉沉,蒼白消瘦的面龐,偶爾還露出幾分病態,一頭雪白的長髮,也只是隨便用根細繩繫於腦後,山風一吹,還會帶亂幾縷髮絲,怎麼看怎麼像一個老態龍鍾,一腳已經踏進棺材的老農。
可在老者死氣沉沉的眼光下,一眾鮮衣怒馬、盔明甲亮的魔族將領,卻無不敬畏地侍立於旁,連大氣都不敢喘。不為別的,就因為這個老者便是執掌五大魔族主力軍團之一,六萬斗魔戰騎生殺極權的大帥——萬古流。
此時的萬古流,對四周密林內頻頻出現的敵情,並非顯得特別在意,反將思緒停留在接連傳報而來的噩耗上,空洞無神的雙眸,古井不波,漣漪不起,眼神越發深沉。
東線大營被上千翼人投火突襲,十里營盤付之一炬,一千餘留守兵丁與幾千土族雜役,大部葬身火海,只餘百許僥倖逃生。
三萬多頭用來替換以及配種的犛馬獸,營庫中能裝備數萬大軍的精良兵刃、鎧甲、馬具、糧餉,也同時被熊熊大火毀於一旦。
晉城接到升日城求援後,為了清剿亂匪,保證糧道暢通,守將白朗輕易調兵出城,被雲霧四色重騎伏圍於野外,一戰之下,全軍潰敗,後逃潰軍又被輕裝簡行的幾色輕騎一路追堵,層層截殺,尾隨攻陷中州門戶重鎮─晉城。
此役,白朗戰死,三萬帶甲灰飛煙滅,晉城易手,致使中州東南門戶大開,由此東疆南疆與中州接壤的土地上,再無一座堅城可以抵擋異族的大規模入侵。
升日城與輜城這兩座重鎮,在晉城失守後,與東南疆域之間,變得無遮無攔,也一下子暴露在各方異族勢力的面前,中間除了一座杳無人煙、無關無隘的漢成嶺,再無任何緩衝地帶。
一直沉吟不語的萬古流,忽然歎氣出聲,空洞的目光,毫無目的的朝前延伸開去,漠然前視道:「萬里浪!據剛傳至的信報,輜城十萬擔囤糧也已悉數被焚,你怎麼看?」
斗魔戰騎三大營之一的彪騎營副將,也是萬古流最為倚重的大兒子萬里浪,應聲拱手道:「依末將來看,黑營此舉表面來看是想逼迫我方無糧自潰,其真實意圖,卻是想讓我軍陷入山地叢林地形,死戰不退。」
萬古流穩坐釣魚台,不置可否的看了大兒子一眼,淡淡道:「哦?何以見得?」
萬里浪眉頭微皺,顯然聽出了父親語氣裡的冷漠,緊聲道:「晉城一失,致使我軍左翼完全暴露,下了漢成嶺往西,便是無遮無攔的中州平原。霧火五色輕騎,來去如風,隨時可能在意想不到的時候,從西面疾速掩殺而至,或襲擾我軍左翼,截斷來往運送的糧草輜重。」
接著他又補充道:「而我東線大營被襲,即使回撤大營駐地,短期也無法取得兵刃與後續補給,無力再次展開攻擊,也無法憑險固守,斗魔戰騎機動性將完全喪失。這就會讓我方生出速戰速決的想法,以求盡快殲滅漢成嶺內的黑營狼軍,將劉浩渺與赤陽等一眾匪首,或俘或殺,到那時,敵方所剩的兩萬徒步熊軍,一到平原之上,就成了砧板上的肉,只能任我宰割。餘糧不足支撐一萬五千兵馬十日之需,退兵卻又陷入先後夾擊的險地,進則如困獸猶鬥,一旦戰勝卻能一勞永逸,退則危機四伏,機動優勢完全喪失,故而有進無退,才能不陷入被動。」
萬古流微微點了點頭,歎氣道:「聽來有理,那你知不知道黑營為何對為父本陣圍而不攻,只是派兵在四周佯動襲擾,反而任憑西面一萬兒郎長驅直入,不加阻攔?」
萬里浪聽到「為父」一詞,渾身一震,萬古流治軍極嚴,這還是第一次在軍中自稱為父,忍不住低聲道:「父親,都怪孩兒愚昧,請父親示下。」
萬古流深邃的目光投於密林,漠然道:「「輜城,又是這個輜城,萬里浪,你自當年輜城一役,一直跟隨為父征伐四方,經無數大小戰陣的血腥磨練,如今勉強可為將才,但比起黑營酋首的戰略眼光,卻仍舊差了好幾籌。你只是看到了眼前一點一戰的得失,卻沒有把整個天下視作一局棋,連為父都是經過再三推敲,才隱約猜出了個大概。」
萬里浪聞聲一愣,顯然不明白為何萬古流問的是一萬進山兵馬,卻一下子又從輜城跳躍到了天下棋局,訝道:「難道真的是低估了劉浩渺?」
萬古流冷笑一聲:「劉浩渺?穩中行險,正中有奇,改革兵制,料敵機先,勉強可為半個帥才,但這局棋從一開始,我們魔族就輸掉了,不是老夫小看劉浩渺,能夠一子落下,無論對方如何應子,都可穩操勝券的人,絕對不是他。甚至那個人落子之後,便已經能夠抽身脫離這盤天下棋局,因為我等無論怎樣應子,無論再下多少子,都已經不再重要。」
萬里浪雙目射出了不可置信之色,連聲道:「父……父親,您是說那個傳說中的黑營大首領?雖說如今南疆與東疆局勢先後糜爛,可我們畢竟尚未全力出手,五大主力軍團也才動了一部中的萬許人馬,只要我族平叛大軍源源不斷開至,莫說是一個小小的黑營,就算整個北疆也能一把抹平。戰!真的只是爭勝於沙場之上麼?」
萬古流語氣轉為嚴肅,冷喝道:「劉浩渺佯圍老夫本陣不動,反而貪功誘引本帥周邊一萬兵馬入山,妄想逐個擊破,一出手便落於下乘,老夫便知道這盤棋不是由他起手,豈不知這一萬兵馬,本就是老夫刻意留給他的。「
萬里浪瞪大了眼,驚呼道:「什麼?「
萬古流冷哼一聲,森然道:「哼!老夫幾千兵馬散佈山地叢林,如果晉城與輜城不失,進可攻,退可守,如今卻要負擔一萬五千兵馬的口糧,退也來不及了,即使能夠不損一兵退走,前有左翼的雲霧輕騎堵截,後有黑營追兵,缺衣少糧又能退出多遠?要老夫是劉浩渺,必將直襲對方本陣帥位,只要本帥一去,六萬斗魔戰騎也將不復存在,可惜呀,棋差一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