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的一段談話,那時,我正因為被一些人欺負而躲進樹林裡。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喜歡玩消失並不是一個好習慣。」
「……我知道。」
「走吧,回去吃飯。」
「……不要,他們說我是怪物。」
「那些人都是瞎了眼的,別理會就是了。」
「……江年川,我沒有眼淚。」
「那多好,省下多少紙巾,保護了一大片的樹林。」
「可是我明明那麼難過,這裡,很疼的。」
「笨蛋阿錦,不是流淚才說明難過,也不是難過了就非得流淚。」
「……你在念繞口令?」
「……笨蛋。」
「江年川……」
「嗯?」
「我以為,不會有人找到我……」
「……所以我是鬼?」
「江年川……以後也這樣好不好?」
「什麼?」
「無論我躲到哪裡,你都要來找我,而且都要找到我……好不好?」
「……真是笨蛋,就你那個笨腦袋還能躲到深山老林裡去?」
「你這是在激勵我去挑戰?」
「笨蛋。」
「喂,今天已經讓你罵很多句了!我的脾氣也是會爆發的!」
「……乖,這樣多好,難過不適合你。」
「……」
「阿錦。」
「……幹嗎啊?」
「不會有那一天的。」
「誒?」
「即使有,我也會第一時間找到你。」
「……知道了。」
這是關於尋找的話題,幾乎快被遺忘了,但我從未懷疑過,他會來找我,而且會找到我。
***********
「傷口如果再深一點,這條胳膊就要廢了!」
我安靜地坐在一邊,聽著醫生埋怨的聲音,江年川並不應聲,只偶爾輕哼兩聲緩解疼痛,又引來醫生的責備聲:
「沒見過你這樣的,那麼深的傷口,處理起來麻煩得很,居然還不肯打麻藥,你們現在的小年輕啊……」
左手被這人緊緊地握在寬闊的手掌裡,我的心裡五味雜成,一個多小時前的那件事,好 像離自己很遠,現在想起,竟恍惚得可怕。
終於,傷口處理完了,我只感到包裹住我的手掌心已經汗濕一片。
是真的,很疼吧。
「兩個星期內別碰水,明天來醫院換紗布。」
醫生臨走前又忍不住囑咐:
「小兩口吵架歸吵架,別動刀子啊,這萬一沒看好位置……」
「您可以走了。」江年川終於開口冷冷地說了一句。
我愣在一邊,蝕骨的疼痛蔓延上來。
萬一刀不是割在手臂上,而是……
「知道錯了?」他問我,聲音虛弱,但卻少了份怒氣。
「江年川,我……」
「覺得自己罪孽深重?」他語氣開始泛柔。
「嗯,覺得自己……很該死。」
「阿錦,」他牽住我,將我帶到床邊坐下,「有些事情,不是認定了,就是結果了。我們需要看見的東西遠比想像的要多得多,因為這個世界從來就是變化著的,這一刻認定它是對的,下一刻就是謬不可及。」
「所以,」我將頭太高,努力想要呼吸到不壓抑的空氣,「我不是什麼殺人犯的女兒,也 沒有害死那些對我那麼好的人?」
肩膀被大力握住,我一個不穩,栽進他的懷抱,頭頂傳來他難得的孩子氣的回答:
「有什麼不可以的,不承認就什麼也沒發生過。」
有些哭笑不得地掙開,我認真得看向前方:
「江年川,我沒辦法忘記,沒辦法忘記很多事情。」
歎息聲若有似無,額頭微微一涼,是他的輕吻。
「那就好好記著,記著他們曾經那麼愛過你,阿錦,你一直都還是你,不管有沒有這段記憶,你還是那個……好姑娘」他將後面的話含在嘴裡,我聽得並不真切,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並沒有嫌棄我,沒有嫌棄我複雜的身世,我怪異的個性,我破敗的身體,我難堪的罪責。
終於明白,原來,我一直都是那麼在意他的一個嫌棄。就像躲在樹林裡的那個時候,其實沒有多難過,但就是害怕在那些嫌棄的眼神中看見他的目光吧。
還好,他不會嫌棄,也終究,找到了我。
「江年川,」我揚起大大的笑容,「我們,去瑞士吧。」
離開這座城市,去瑞士吧。
那裡一定會沒有太多的悲傷和難過了,因為,還好,有你在我身邊。
江年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