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齊墨的回答,鍾青葉彷彿鬆了一大口氣,嘴角動了動,幾乎在微笑一樣,隨後,她的眼睫終於垂落下來,覆蓋在素白的眼瞼上,手掌還握在齊墨的手心裡,手臂卻脫力了,微微下墜了一些,再無半點動靜。
齊墨也似失了神,屈膝幾乎是半跪在鍾青葉的床前,牢牢握住她的手不讓滑落,另一隻手輕輕撫摸上她汗透的臉頰,冰涼的觸感,猶如這具身體的靈魂已經脫離。
可是她閉合的睫毛,依然在眼瞼上投射出狹長濃密的陰影,根根漆黑分明,閃動著水樣的光。她的表情那樣平靜,嘴角雖然染了血,卻依然微微挑起,就像平日她睡在他懷裡的每一個夜,安靜而溫柔的模樣。
她是如此的信任他,只需一個回答,便把她和孩子的命全部交付在他手裡。她又是那樣的狡猾,一個人就偷懶睡著了,都不給他的選擇提供一下意見。
她平時明明是那麼舌燥的傢伙,為什麼現在就一言不發了呢?
哦!對了……定是她懷孕累了,所以要睡一會,聽說懷孕的女人都很貪睡的。
沒關係,很快就會醒過來的。
齊墨也挑了挑唇,似乎也想要像她一樣笑一笑,可是臉部的細胞就像全部死亡了一樣,以至於故意挑高的唇角,看起來就像脫離的一塊,毫無生命力可言。
她睡了,他在這裡陪她。她睡多久,他就陪多久,一直一直陪著,直到她睡醒為止。
青葉,我陪你和孩子睡,好不好?
齊墨彎起眼眸,柔柔的水光蕩漾在眼睛裡,順著弧度慢慢流淌下來,他扳開鍾青葉的手,與自己的十指交叉握在一起,側了側頭,就這麼靠在床邊,閉上了眼睛。
青葉,我說過,這個手勢叫做「十指扣心」,傳說如果有一對男女用這樣的手勢牽著走路,他們就能一生一世的走下去,直到死亡同時出現在兩個人的面前。
如果你和孩子都貪睡不肯醒,我就一直握著你的手,陪你們一直睡下去,好不好?
屋內一下子寂靜起來,幽幽的燭光燃燒在翠玉的燈籠罩裡,光線溫柔而繾綣,兩人一個側臥一個蜷縮,兩隻手十指交疊,牢牢的握在一起,彷彿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分開他們,相對的左手心,連接著兩個人的心臟,在同一時刻,以同樣的頻率跳動著。
光線輕柔的揮灑在兩人的身體上,猶如佛陀揮灑下來的金光,讓人心情平和,充滿面對任何事情的勇氣。
安逸猶如畫一般場面裡,只有堆散的被褥下,殷紅緩緩擴散來開,一絲一縷,像是在證明生命和時間的流速,不曾停歇半分。
數十名太醫、齊顏、春夏秋三個丫頭及研紫、鍾浩宇等人衝進房間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面,齊顏幾乎立刻伸手摀住了嘴,失聲尖叫道:「三哥!三嫂!」
突如其來的尖叫猶如鋒利的匕首,將整個畫面切割的支離破碎,齊墨一動不動,鍾青葉也沒有半點聲息,乍一看上去,場景觸目驚心。
「快!快把皇上扶出來,讓太醫去看看娘娘!」鍾浩宇也是被嚇的人色全無,一邊嘶吼著一邊衝過去抓住齊墨的手臂,扶起來就要往外帶。
可是沒用,兩個人的手牢牢的握在一起,根本就扯不開,幾個丫頭慌忙過來幫忙,可是無論她們努力,齊墨就是不肯鬆開半分。
齊顏急的眼淚都掉下來了,一邊用力摳著他的手指,一邊哭喊道:「三哥,你快放手啊!太醫來救三嫂了,求你了快點鬆手吧!……三嫂要死了!三哥……」
許是那個「死」字撼動了齊墨的心神,原本一直緊握的手無聲無息的鬆了一截,齊墨唰的一下睜開眼睛,猛地一把推開幾個人衝到太醫面前,揪著他的衣料,面孔扭曲如同厲鬼。
「救她!快救她!她不能死,她和孩子一個都不能死!你聽到了沒有!」
眼見齊墨的情緒如此難以控制,鍾浩宇眉眼一厲,一貫溫潤如玉的男子猛地衝上去從背後架住他,一言不發的就往外拖,好在齊墨沒有掙扎,否則就鍾浩宇那身子骨,如何能架住常年行軍打仗的他。
屋內的人都這動靜弄得愣住了,直到兩人都走出內室後,齊顏才猛地反應過來,手忙腳亂的招呼太醫進行搶救。
太醫上前一掀開被褥,差點沒被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醫療箱也掉了,幾個人頭頂幾乎同時見了汗,趁著還有一線希望,慌慌張張的開始救治。
太醫忙的不可開交,內室放著屏風,面積本來挺大的,但是一下子進了差不多二十來個人,可以動的地方就捉襟見肘了。為了不耽誤太醫的救治,齊顏忙招呼五個丫頭從內室退出來,在門外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六個年歲差不多的丫頭互相對望了一眼,每個人的臉色都白的嚇人,眼圈不知什麼時候紅了一圈,此時一對望,皆是滿心苦澀的一笑。
齊墨被鍾浩宇拉到了外室的椅子上坐著,鍾浩宇正揉著肩膀站在他面前,臉色晦澀的難看,也說不出是個什麼表情,只是長長歎息了一聲,無言的揉著肩膀。
齊墨完全面無表情,坐在椅子上就像一座雕像一樣,六個丫頭對視了一眼,皆不知該作何反應。
鍾浩宇還扶著自己的手,似乎剛剛用力太大弄傷了手腕,齊顏咬了咬唇,走上去扶住他的手腕,輕聲道:「我來幫你吧。」
鍾浩宇沒有說話,似乎也是沒有力氣再說話了,點了點頭,露出一個極度頹靡和疲倦的神色。
一屋子的人都安靜下來,齊顏輕輕按摩著他的手腕,此時此刻,鍾青葉帶著孩子徘徊在生死的邊緣,一切就像是五年前的重演,她就算再有女兒心思,也生不出半點思緒來了。
唯一可聞的,只有太醫在內室偶爾發出的呼喚聲,遙遙傳出未央宮,濺起午夜一片的靜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