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晚,未央宮燈火通明,外間或站或坐或沉默或掩面的人絲毫沒有發現,內室中那個被他們掛在口中婉轉歎息的女子已經悄然甦醒,將他們的談話全數聽入耳中,然後雙手張開,在腹部形成保護的姿勢。
失去過一次,她已經瞭解那種疼痛和撕心裂肺,飽嘗了五年的不敢回想,這一次她即清醒,無論如何,絕對不要重蹈覆轍!
鍾青葉原本晦澀無光的瞳孔倏然晶亮,猶如黑夜中閃爍的夜明珠一般熠熠,火樣的光芒燃燒在她的瞳孔深處,滿心滿意,都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決絕。
外室,每個人的臉色都很沉重,齊墨默然的坐在黃花梨透雕鸞鳳紋玫瑰椅上,紅艷艷的軟枕放在身後,越發襯托臉色的肅穆慘敗。
有腳步聲匆匆從外傳來,眾人紛紛抬頭,只見大門突然被人用力推開了,卻是徐子謙和夏兒,夏兒跛著一隻腳,快走起路來頗為吃力,一張臉急的通紅,一進門就直撲研紫春兒的等人,脫口驚叫道:「娘娘呢?怎麼樣了?娘娘沒事吧?」
研紫、春兒和秋兒的臉色也是慘白的,眼睛紅腫一圈,瞳孔水潤潤的,還存著沒有落下的淚,秋兒伸手扶住她,聽到夏兒的話也是鼻尖一酸,三個丫頭紛紛低頭咬住了下唇,搖搖頭說不出話來。
夏兒越發焦急了,徐子謙趕回去將消息告訴她,正在刺繡的她差點把針刺進自己的手心裡,嚇得一跳而起,連孩子都忘了吩咐,不管不顧的就直衝皇宮而來,一進未央宮門便看到跪了一地的丫頭內監,還有太醫臉色焦躁的來來去去,越發讓她心中不安,此刻一見三人的表情,還以為在鍾青葉怎麼了,臉色刷的一下子就慘白了,豆大的眼淚簌簌而下。
研紫伸手拉住她,輕聲道:「娘娘還在裡面睡,放心,暫時還沒什麼事。」
暫時還沒有,但是下一秒,就誰也不知道了。
「我去看看她。」夏兒說著,便要朝內室而去,徐子謙攔不住,秋兒和春兒只得伸手扶過她,快步朝內室而去。
剛剛拐過屏風,三人幾乎同一時刻看到床上已經甦醒的鍾青葉,一瞬間瞪大了眼睛,不經思考的驚叫一聲。「娘娘!」
夏兒立刻掙脫了春兒和秋兒,跛著腳快步走過去,一下子撲到她的床邊,又哭又笑的道:「娘娘,你嚇死夏兒了……」
鍾青葉臉色平靜,或者說一點表情都沒有,平躺在床上,臉色蒼白中泛著素青,褪去華衣彩妝,她的憔悴虛弱清晰的沒有半點遮攔。
聽到驚叫的一群男人匆忙跑進來,為首的正是齊墨,一見鍾青葉醒了,驚喜在臉盤上綻開,然而還沒有一瞬,卻突然沉重下來。「青葉,你……你醒了多久了?」
他們的談話就在屏風外,如果鍾青葉早就醒了,只怕他們苦力想要隱瞞的事情已經被她知道了。
一想到她知道後可能發生的事情,齊墨的臉色就是說不出來的複雜,一方面他當然是想要一個孩子,由鍾青葉生下來的他的骨肉,另一方面,他又絕對不能失去鍾青葉,和她相比,捨棄孩子也不是做不出來的事情。
但是鍾青葉醒來,以她的脾氣,她是絕對絕對不會為了自己捨棄孩子的。想到這一點,齊墨也不知道自己的心裡到底是個什麼滋味。
鍾青葉沒有說話,只是看到他進來,身體下意識的朝床鋪內縮了縮,護在腹部上的雙手越發用力,牢牢的,猶如一座堅不可摧的城堡。
女子蒼白的臉上,瞳孔明亮的猶如一束火苗,一動不動的看著他,表情就像護雛的母獸,充滿了蓄勢待發的尖銳。
齊墨的心,猛然間沉了下去,又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輕鬆感,有些選擇太過沉重,他經歷過一次,不代表就能再經歷第二次,那種無法言語的傷痕和疲倦,就像一道沉重的十字架,連同他第一個已經失去生命的孩子,牢牢的捆紮在他的心間。
齊墨眼眸越發複雜,一貫清透的瞳也沉澱了無數的雜質。
不需要鍾青葉的回答了,他對她的瞭解和她對他的一樣多,單看她現在的模樣,齊墨就知道她全部都聽見了,而她警惕的神情和姿勢,已是清清楚楚的告訴了所有人。
她要這個孩子!哪怕懷孕會讓她失去生命!
不單單是齊墨,五鷹、鍾浩宇、徐子謙等等人都同時露出複雜的表情,說不出來是什麼心情,紫鷹和白鷹靜靜的往後,紅鷹拉扯著研紫,黃鷹扶起了春兒,黑鷹輕拍秋兒的肩膀,徐子謙更是直接抱起了夏兒。
連同鍾浩宇和齊顏,所有人悄無聲息的退出房間,吱呀的門響聲,將空間完全留給了鍾青葉和齊墨兩個人。
鍾青葉的表情絲毫沒有因為眾人的離開而有所鬆懈,她一動不動的看著齊墨,眼眸裡的警惕讓人感覺難受,齊墨眼瞳發澀,忍不住伸出手想要上前一步,盡量放柔的聲音輕輕喚道。「青葉……」
「你別過來!」
鍾青葉尖利的打斷他的話,眼睛瞪的老大,血絲在眼白中清晰可見,神情越發緊張,整個人猶如一根緊繃的弦,再稍稍一用力,就要斷裂了去。
大概是精神太過緊張,她不受控制的咳嗽起來,平躺著的姿勢讓咳嗽越發艱難,只一瞬間,臉色就猛地發漲起來,紅的發紫。
「青葉!」齊墨焦急的想要上前,鍾青葉怒目圓睜,青筋微凸的臉上居然有了驚恐的表情,瞪圓了的眼,像是看到了什麼極為恐懼的東西,歇斯底里一般尖叫出聲。
「別過來!!……咳咳……」
她尖吼的那麼用力,皓白的牙齒上頓時有了絲絲縷縷的艷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