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孩子……」齊墨靜靜的抿了抿唇,聲線前所未有的沙啞低迷。「…確實是我……下令除掉的……」
他側過頭,彷彿不願與鍾青葉的目光接觸,側對的一邊臉頰凸起了怪異的一塊,那是咬緊了牙關造成的咬肌凸起,看上去凌厲生硬的一片。
風瑾不著痕跡的眼神低低劃過他的臉部表情,眼眸微微低垂,一縷鋒芒隱約可見。
研紫完全呆滯了,鍾青葉的孩子是如何流產的,這些丫頭其實並不清楚,真正的知情人只有齊墨、五鷹、徐子謙、鍾浩宇及風瑾幾人,如果風瑾不有意挑明,鍾青葉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這個秘密。
「………」
鍾青葉原本挺直的脊背一點點萎落下來,軟軟的呆坐在床榻上,嘴唇微張,雙目瞪的滾圓,似是不敢相信,又似是瞠目結舌,喉嚨上下蠕動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徹骨的涼,猶如寒冬臘月的一盆涼水當頭澆下,全身所有的肌膚都是濕漉漉涼冰冰的,連心臟,都一點一點冰凍起來。
涼意入骨,反而不覺得冷了,震驚恐慌交錯太過,反而平靜了。
風瑾靜靜的站在一邊,呼吸和心跳都是即將消失的沉靜,稍不注意便要忽略身邊還有這麼一個人的存在,眼眸黢黑如深潭,一動不動的看著鍾青葉。
齊墨仍然沒有轉過頭,從鍾青葉的角度看過去,正好可以看到他緊緊拳握的左手,關節處青白,是無聲的述說,在此刻的鍾青葉眼裡,也成了無言以對的寡默。
以前,齊墨常常看著她的眼睛說,很美。鍾青葉有一雙靈動的眼眸,目若秋水,一目驚鴻,那片沉澱般的黑,望著望著,就讓人忍不住心生出沉溺其中的窒息感。
而此刻,她的眼睛依然黢黑,比之往日更加深邃起來,卻猶如一塊被重力擊打的黑色平面琥珀,裂痕猶如四通八達的蜘蛛網,朝四周飛速擴散。在無聲無息間,傷痕遍野,毫無動靜的支離破碎。
齊墨終於轉過了頭,定定的看著她破碎的眼眸,忍不住上前一把握住了她的雙手,聲音堅定微帶沙啞,一如他平日偶爾的深情。「青葉……你別這樣,沒有了這一個,我們還會有下一個……我對你保證,我們一定會有很……」
「就算還會有下一個……」鍾青葉靜靜的打斷他的話,眼裡臉上的荒蕪幾乎讓人無法直視。她抬起頭,看著齊墨的眼睛,「也永遠…不會是這一個了……」
齊墨一凜,聲音生生卡在了喉嚨裡,再也說不出來什麼。
別說不是這一個,他們之間,可能永遠不會再有孩子了。
齊墨的痛,比之鍾青葉,只多不少。
這種痛,如刀刺心房銳不可當,但……只要他一人承受就夠了。
他的青葉,不該受這種痛。
手中突然一鬆,齊墨下意識的低下頭,看著鍾青葉一點一點將自己的手從他手心裡抽出來,緩慢的速度,卻不容抗拒。
溫熱的眼淚,突然滴落在他的手背上,灼熱的連人心都開始發顫。
齊墨怔怔的抬起頭,鍾青葉的眼裡蓄滿了眼淚,驚顫的看著他,輕輕的問:「為什麼?」
為什麼呢?他明明是那麼期盼孩子的到來……他明明是那麼疼愛那個孩子……
他怎麼捨得除掉他們的孩子?
風瑾的衣衫下擺微微一動,似乎想上前,卻又忍住了,比女子還纖長捲翹的睫毛輕如蝶翼,顫動間,隱現片片哀慟。
到了現在這個時候,她還是對齊墨心存期盼,這樣的游離不定堅決不再,何以是她原來的模樣?
果然……人心不經揣測,感情更不經時間輪變,轉瞬即忘……
阿青,若你憶起過往,停駐在我身邊,可否,有你現在對齊墨的深情不枉?
「因為……」齊墨抿著唇,目光游離了一會,漸漸停留下來。「因為,我現在不能再增加牽絆了……」
鍾青葉怔怔的看著他,那目光猶如在看一個毫不相識的陌生人。齊墨說的話雖然含糊晦澀,她卻聽得明白。
不能再增加牽絆,是因為他反心已定,時機一到即刻起兵,作為反軍之首,齊墨自當責任重大,好在鍾青葉不是深閨女子,自己尚有自保的能力,不需要他事事擔心。
想必齊墨等候已久的時機已經趨近成熟,這個時候,確實不該再多生枝節,有一個年幼的孩子,對手又是齊穆那種見縫插針的人,與其到時候為了這個孩子勞心勞肺煞費苦心的保護,還不如現在就不要這個孩子,待以後大局已定,再做它議。
鍾青葉的嘴角微微上挑,凝出一片冷硬的笑意,很是嫵媚嬌艷。可偏偏臉色荒蕪之色太多,反而使得這個笑容突兀古怪的很,好像單嘴唇一塊脫離了臉部控制一般。
齊墨心中大慟,伸手想要抓住她的手,卻被鍾青葉避開了去,齊墨眸中悲慟。「青葉……你別這樣……」
鍾青葉笑意淺淺,眼睛裡卻不斷有淚滑下,打濕了衣襟,氤氳出一片水跡。
「睿王爺果然高瞻遠矚,所思所想皆為常人所不及,孩子還不到三個月,你卻已經想的那麼遠了,想我鍾青葉一介女流之輩,自以為不輸男兒,呵呵……到底還是婦人之仁,不夠絕情……」
最後的四個字,她幾乎是咬在牙齒中一字一字的擠出來,語氣寡淡的配合含笑落淚的模樣,一瞬間洗刷了曾日所有幸福和心悸,餘下的,一聲鉛華歎息罷了。
齊墨心中一驚,剛想說什麼,卻不防風瑾在一邊道:「睿王爺,阿青說了這麼久的話想必也累了,還是讓她先休息吧,小產很損身體元氣的。」
他有意無意加重了這個小產的語氣,提醒齊墨也是在提醒鍾青葉,鍾青葉神色一倦,什麼話也沒說便重新躺回床上,攏了被子側身向裡,閉上了眼睛,一行眼淚滾滾而下。
齊墨無奈,只道是她一時難以接受才出言嘲諷,看了她半晌,才緩緩囑咐了好好休息,看了一眼風瑾,又瞟瞟研紫,拂袖走出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