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麼樣,西泠瀲晨的身份問題算是順利解決了。
從此,睿王府內多了一個姓習名昃的七歲小孩,沒有人知道他的確切來歷,就好像他是憑空冒出來的一樣,從王妃口裡流傳出來的說法是在路邊撿到的孤苦孩子,一時憐憫便將他帶了回來。
大概是習昃的模樣平凡,性格又沉默寡言,極少與人接觸,而睿王府家大勢大,每過一段時間都有新進的奴才交替,大家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也沒人去追究這孩子的確切來歷,鍾青葉擔心的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
至於牢房那邊,不知道是不是齊墨暗中操縱了什麼,還是這孩子實在不引人注意,居然沒有半點風聲傳出來,簡直就像西泠瀲晨原本就是不存在的一樣。
鍾青葉不知道習昃心裡是怎麼想的,大概是她的一番疾言厲色,打醒了這個孩子,不言不語的生活著,一切猶如他眼神那般波瀾不驚。
但鍾青葉自己的情況卻有點不妙了,因為這次的突然暈厥,齊墨根本不給她解釋的機會,直接下令將她軟禁,連房門都不許出去。院子內密密麻麻的站了十幾個牛高馬大的奴才,成天什麼事都不做,三十多隻眼睛死死的瞪著她的房間。
不過齊墨心裡也清楚,如果鍾青葉真的發起狠來,這些只有蠻力的奴才是怎麼也攔不住她的,所以他很聰明的利用了春夏秋三個丫頭以及習昃來威脅鍾青葉,直言她如果敢不聽話,這四個人都要付出代價。
鍾青葉當然明白這種代價指的是什麼,氣的半死之餘嚴厲抗爭,怎奈連門都出不來,齊墨更是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再加上春夏秋三個人六隻眼淚汪汪的眼睛圍著她打轉,鍾青葉的一顆心就怎麼也強不起來了。
但若只是這樣,她忍一忍也就罷了,偏偏……
「拿開!誰要吃這些東西!」鍾青葉從椅子上一跳而起,滿頭炸毛形象全無的瞪著桌子上雙向排開的不下二十道所謂的滋補藥材,抓狂到無法控制。
春夏秋三個丫頭也不說話,雙手撐臉,六隻水汪汪的眼睛可憐兮兮的看著鍾青葉,無形的電波簡直如同要命的利器,看的鍾青葉是全身的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娘娘…您就可憐可憐奴婢吧……」性格較為內向的夏兒。
「奴婢上有老下有小,爹娘臥病在場,弟妹還在上學,全靠奴婢的一點支撐,娘娘啊,您就當做點善事吧……」巧舌如簧的春兒。
「娘娘,奴婢雖然父母雙亡,但是家中還有八十歲的奶奶,娘娘啊……」聲淚俱下的秋兒。
鍾青葉滿頭的黑線。
到底是哪個傢伙教她們用苦肉計的!她滅了他!
「娘娘……」六隻斑比鹿的純淨眼神眨也不眨的看著鍾青葉,水波在剔透的眼睛裡不斷的蕩漾、蕩漾、蕩漾……
鍾青葉的嘴角抽搐,理智崩潰倒計時……
五、四、三、二……
六隻眼睛的水波立刻上漲一倍,眼看就要掉下來了。
……鍾青葉崩潰失敗。
她如同洩了氣的皮球一樣,軟趴趴的坐在椅子上,無可奈何的拿起一隻瓷勺,滿臉的欲哭無淚:「我吃還不行麼……」
三個丫頭瞬間充滿了活力,唰的一下從地上跳起來,互相擊掌表示慶賀,興匆匆的拿起所謂的滋補食物往鍾青葉面前推。
「娘娘,這個是王爺特地尋來的千年海龜,對保持身體溫暖很有效果。奴婢整整熬了五個時辰的,您一定要全部喝乾淨,一滴都不能落下……」
比鍾青葉腦袋還大的砂鍋,滿滿的一盆……
「娘娘,這是王爺特地吩咐的長白人參,從千里之外快馬加鞭送過來的,您一定要吃掉哦……」
比枕頭還大的玉瓷盆,幾乎快溢出來的濃湯……
「娘娘,這是白乳鴿燉何首烏,聽說對美容養顏很有幫助,娘娘您一定要……」
「娘娘,這是……」
「……娘娘您一定要全部吃完……」
………………
鍾青葉一個頭兩個大的看著眼前來歷一個比一個誇張的大鍋,沒錯,她是個美食愛好者,但是當一個人把美食吃到想吐的時候,只怕什麼美味都成了折磨。她深切懷疑要是自己把這些東西全部吞下去的話,估計就算變不成千年老妖,也得活活撐死去……
齊墨這傢伙,是準備把她當成豬養著麼?
兩個時辰零十八分鐘之後。
在鍾青葉的肚子漲的像個球、嘴裡的食物差點沒從喉嚨裡溢出來、眼看著她再吃就真的要活活撐死的時候,春夏秋三個丫頭終於戀戀不捨的放下了手裡的玉瓷碗,無限留戀的收拾往東西,走出房門的時候還不忘回頭說一句。
「娘娘,別忘了晚膳還有食療哦……」
鍾青葉瞬間血濺三尺。
這絕對是虐待!虐待!慘絕人寰的虐待!
鍾青葉痛苦的捂著肚子,挺在軟榻上動都沒法動一下,還不忘咬牙切齒的摩拳擦掌,她一定要找齊墨那傢伙算賬!
吱呀一聲門響,被人撞碎後重新安裝的大門被推開了,有人走了進來。
「又有什麼要吃的?我先告訴你,我現在什麼都吃不下了!」鍾青葉頭也不回的吼道,說完了還大大的打了個嗝,直感覺喉嚨裡的食物就要吐出來了,簡直慘無人道。
「是我。」屬於男孩子清脆的嗓音,卻比一般孩子少了些稚嫩,聽上去有些與年齡不相符的成熟冷漠。
習昃?
鍾青葉一愣,吃力的抬起上半身回頭看了一眼。模樣已經大不相同的孩子悄無聲息的站在房門口,因為鞋子裡加了高墊,他看上去比以前高了些胖了些,只有眉宇間的疏離冷淡可以看出些許凌厲。
鍾青葉痛苦的捂了捂肚子:「你過來坐吧,我現在沒法動,太痛苦了這日子……」
習昃靜靜的看了她一眼,走過來隨意的拉了把椅子坐下來,淡漠的道:「你覺得痛苦的日子,或許有些人終其一輩子也享受不到呢。」
鍾青葉一愣。
孩子坐下來,抬頭對她對視。
被鍾青葉改變了容貌,單從表面上,他已經很難看出以前的模樣了,但是只要鍾青葉一和他對視,總免不了想起在地牢中第一次和他見面的時候。
明明才不過一天一夜,現在想起來,卻像隔了無數漫長的時光。
鍾青葉堅信,人的本性都是一樣,人與人之間的差別不過是經歷的不同罷了,這孩子經歷了一般人經歷不到的事,所以他的眼神裡,總比同齡人多了一些層次。
明知道自己的想法是不對的,但是每一次看到這孩子的眼睛,總讓鍾青葉不受控制的想起以前的自己。這種眼神,這種疏離的眼神,這種彷彿被隔絕在另一個世界的眼神……
和她以前的模樣,幾乎沒有任何區別。
有時候,鍾青葉會突如其來的覺得疲憊,沒有理由的感覺到悲傷,但是這種疲憊和悲傷,是連她自己,都覺得矯情做作的東西,所以她從不對人說這些東西。
大概,又是心裡的不安全感在作祟吧,恐懼被人看到自己的懦弱。
但是從心底而言,她寧願回到小時候,或者同父母一起死在那個污穢的地牢裡,而不是走入軍情部,滿身血污的活到現在。
多希望自己還是個孩子,因為擦破皮的膝蓋,總比傷痕纍纍的心,要容易癒合一些。
又是這種眼神……
習昃蹙了蹙眉毛。
這女人到底是怎麼回事?每次看到他,總是會不受控制的露出一種莫名其妙的眼神。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眼神呢…
明明悲傷到了極點,卻又流不出任何一滴淚的眼神……
彷彿可以透過她的身體,觸碰到她心裡那個無邊無際的深淵。
那些流不出來的眼淚,在她的身體裡匯聚成了赤紅的海洋,一滴一滴,長長久久的沉澱著,她在裡面不受控制的淪陷、沉淪……
該有多痛苦呢……
他不明白她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眼神,但是習昃很清楚,他一點都不想明白。
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個痛苦的源泉,而人心永遠是複雜的,過多的瞭解別人的痛苦,總歸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而他,到現在也沒有探究的心情了。
「我來找你,是有事和你商量。」孩子垂下眼簾,長長的睫羽如同蝶翼輕顫,有意無意的打破了這片沉寂,卻拒絕對鍾青葉的對視。
鍾青葉猛地回過神來,有些難堪的扭過頭,訕訕的道:「抱歉……我有點走神了,吶?是什麼事情需要找我?」
習昃的眉心不自覺的蹙了一下,雙手在膝蓋上微微僵硬,猶豫了一會,喃喃道:「明天……是斬首的日子……」
鍾青葉驀然瞪大了眼睛。
對啊,她怎麼會忘了?!齊穆曾在二十八日下令,三天後將處死這一次巫蠱事件中的犯人,算算時間,就是明天了。
「你想去給家人送行麼?」她問的小心翼翼。
孩子的身體僵硬了一下,微微點點頭。
鍾青葉的眉目瞬間柔和下來,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伸手抱住了孩子的腦袋,輕輕的道:「好孩子。」
逃避不是一個好習慣,勇敢的面對,才是強者的作風。
孩子,你很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