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恰似那頭頂涼涼的月光。
夜已沉睡,照影一人倚坐在後園長欄,聽園中樹葉隨風輕輕作響,看著園內幾盞朦朧亮著燈,人靜如息。
這樣的夜晚,內心也不由漸覺惆悵。
白日的推測令她心中愈發難安,如果這真是事情的真相,那她又該何去何從?
慕容秋白,那個正義到無情的君子,那個雙眸之中總帶著一絲悲痛的男人,他悔麼?
親手殺了葉非花,他悔麼?!
他說,他是正,她是邪,正不容邪,不得不殺!
只是,這正義當真容不得半分私情麼?
「慕容秋白……慕容秋白!」口中不自覺地低吟起他的名字,胸口一股無法抑制的抽痛之感漸漸浮上。
那是怎樣一種痛楚?
似悲,似憤,似苦!
她的手緊緊抓住了胸前的衣裳,秀眉緊蹙,雙眸緊閉,頭忽然也劇烈地疼痛起來,似要將她的腦袋狠狠撒裂一般!
有什麼畫面飛快的閃過,又有什麼話語在腦中不斷浮現——
「我負你!」
「你欺騙了我!」
「今日與你恩斷義絕,天荒地老,永無見期!」
…………
那些記憶的碎片慢慢浮現上來,慢慢蕩漾著,漸漸趨於平靜,然後又忽隱忽現,仿若是鬱積了許久的無法釋懷的驚痛和沉潛著的憂傷不可遏制地迸發出來!心如被嘶咬般的痛著!
「……影姑娘……照影姑娘?」輕輕的聲音似從天邊傳來般飄入耳中,將照影瞬時驚醒!
所有的情緒一時間全都散去,方才腦中的畫面與聲音也彷彿從未出現過一般消散的無蹤無跡!
照影轉首,這才發現身後不知何時站了人,赫然正是慕容秋白!
月光映照之下,那張俊容之上滿是關切之色:「照影姑娘,可是身子不舒服?」
照影怔怔看著面前那張輪廓分明的臉,指尖不自禁地發顫,嘴角忽然也浮出了不知道是諷刺還是無奈的笑意。
這樣一名本性正直,關心眾生的君子,為何對待一名女子心卻能如此硬?
掩下心中絮亂的情緒,她彎起嘴角笑盈盈道:「多謝慕容公子關心,我沒事。」
頓了頓,她又眨眼瞅著慕容秋白,眉梢輕佻:「怎麼慕容公子也是來園中散心的麼?」
慕容秋白怔了怔,神色竟有幾分慌亂,目光立時移開她面上,平靜道:「我無事出來走走。」
他不敢說他方才看著她獨倚長欄的背影與他記憶中的女子是如此相似,而他,心卻又再次被攪亂了。
照影掩唇輕笑,轉眸看向了欄外那一樹桃花,悠悠道:「記得慕容公子曾對我說過,親手殺了一名女子……那名女子想必就是葉非花吧?」
慕容秋白身形微震,抬眸看她,似驚似詫,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卻又卡在了喉間。
「你後悔過麼?」輕輕淡淡的聲音卻似不知夾著什麼樣的情緒輕吐出唇。
輕輕的風吹過,一樹的桃花飄散而下,被風揚得漫天飛舞,花悠悠飄墜在二人的臉上、身上,那樣的輕,那樣的靜,仿若連呼息都會將它吹散。
良久,慕容秋白才淡淡開口道:「我所做之事皆無愧於心。」
當真還是如此固執呵!
照影笑看著他,眸光微閃:「倘若……我是說倘若,她還活著的話你會怎麼做?還要再殺她一次麼?」
聞言,慕容秋白面色不由一凜,怔然看著她,雙手緩緩握緊,星眸似被痛苦所填滿,洶湧得像大海。
還要再殺她一次麼?
還要再殺她一次麼!!
眉宇間愁絲萬千的神色在不停變幻著,心中湧起百般滋味。
他陡然扭開臉,冷冷道:「容不得我不殺!就算我不殺,武林正道也不會放過她!她的手上……沾滿了太多無辜人的鮮血!」
「是麼……」照影依舊笑容滿面,眸光卻漸漸黯了下去。
緩緩抬起手,那樣宛如白玉般的手竟是曾被血染紅過麼?
忽然抬起臉,她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那你呢?你的劍上又飲了多少人的血?」
慕容秋白臉色一僵,冷哼一聲道:「我殺的皆是魔教之徒,他們作惡多端,死不足惜!」
照影卻又笑了起來,「何謂正?何謂邪?江湖人誰能真正明白正邪之分?可是卻又一代一代地在為正邪而鬥爭!也許正是因為不知何為正何為邪,所以才進行正邪之爭吧?自古常言邪不壓正,所以勝利的一方就必然是『正』了?所謂的武林正道也不乏卑鄙之徒,就算魔教也並非全是邪惡之人,如此劃分正邪未免太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