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秦曉把兒子哄睡以後,心情怎麼都不能平靜,白天在食堂裡發生的一幕攪得她心神不寧。她睡不著,抱著袁野的遺像哭了很久,一遍又一遍地用手指觸摸著相片上的袁野,他的眉眼,他的鼻子,他的唇……。它們在她的眼前,那麼生動和明晰,就像他仍然活著一樣,只是她感受不到它們的溫度,她感受到的只有玻璃的冰涼和堅硬。
淚水成串地濺落在相片上,濺濕了玻璃,也濺濕袁野的臉頰,更濺濕了記憶中那些曾經實實在在擁有過的溫暖和甜蜜的時光……
兒子酣睡的小臉兒和亡夫生前的音容笑貌在她潮濕的眼簾前交替呈現,想想兒子這一生都只能對著照片叫爸爸,他無法像別的孩子那樣撲進爸爸的懷抱擁有爸爸堅實的臂膀,也無法像別的孩子那樣在他們的爸爸用堅硬的胡茬兒摩擦他們的小臉時發出咯咯的稚嫩而歡快的笑聲,他更無法像別的孩子那樣聽見爸爸親熱地叫自己兒子……念及這些秦曉忍不住心痛欲裂。
秦曉房間的燈一直沒關,婆婆知道她還沒睡,便給她煮了宵夜悄悄送到她的房間。這才發現秦曉抱著袁野的遺像哭得雙眼紅腫,小孫子卻在床上睡得香甜。老太太把宵夜放下,走到床邊,把袁野的相片從秦曉的懷裡抽出去重新放進床頭櫃的抽屜,然後又轉身回來拉過秦曉的手淚眼婆娑。
「曉曉,不要哭!你心裡的苦媽知道,你想袁野媽也知道,你一心想守著康康過一輩子的想法媽更知道。可是孩子,你還年輕,今後的路還很長,是時候往前邁步了,不能總是回頭看。人這一輩子,什麼事兒都可能遇上,袁野走了,你傷心,我和你爸更傷心,可是無論怎麼傷心去了的人也是回不來的。都這麼長時間了,咱們都放下吧,袁野他泉下有知也一定不希望咱們活得這麼痛苦。曉曉,聽媽一句話,找個知冷知熱會心疼你的人結婚吧,過日子總得有個伴兒才不至於太孤單,別再苦著自己了。我和你爸你不用惦記,我們能夠照顧好自己,再說了,你就算和別人結婚了,也可以常回家來看看,就把這兒啊當成你的第二個娘家。」
「媽,您別說了,我不想丟下您和爸,更不想丟下袁野。」秦曉的眼淚簌簌而落。
「孩子,如今袁家也是後繼有人了,你為袁野做的為我們袁家做的已經夠多了。你往前邁一步並不是丟下我和你爸,也不是丟下袁野,反而是對我們最大的安慰。我們希望你能幸福,希望你能像別的女人一樣享受有伴侶的生活。再說我和你爸也希望康康能有個完整的家庭,有個真正能陪伴他能給他關懷的爸爸,然後健康幸福地長大,我們不想讓孩子的童年在缺陷和陰影裡度過。曉曉,你是個孝順孩子,你一定要答應媽,從現在開始正式考慮一下這件事情,你要是不答應的話媽就不走。」
秦曉看著淚眼婆娑白髮蒼蒼的婆婆,淚水滾滾而下:「媽,你給我時間,讓我考慮。」
「那好,媽給你時間,你一定要好好想想,就算不為我們為了康康你也好好想想。」
「……。」
「已經很晚了,把宵夜吃了,洗洗睡吧。」婆婆說完起身走了,走到門口又轉回身來叮囑:「別再哭了,很傷身體的。」
「嗯!」秦曉輕輕地點頭,婆婆微駝的背在幽暗的燈光裡似乎駝得更厲害了,這讓秦曉越發心酸難過了。
第二天早上,秦曉剛到醫院大門口,一眼看見齊耀輝站在那兒。秦曉的心跳陡然快了起來,她不敢看齊耀輝,低頭快步往醫院的大門裡走。
「秦曉!」齊耀輝居然用很親熱的語氣在叫她的名字,這讓她更加慌亂起來。她假裝什麼都沒聽見,繼續往門裡走。不想齊耀輝上前一步,伸出雙臂攔住了她的去路。
「你不能這樣對我不理不睬,這屬於逃避的行為範疇,我們都是成年人了,成年人應該學會面對各種問題,而不是逃避。」齊耀輝竟自說自話地給她上起課來。秦曉這才抬起頭看了看他說:「對不起,我上班要遲到了,我真的沒時間………」
「下班後一起吃飯吧?!」齊耀輝打斷了秦曉的話,並且又不自覺地摸了一下鼻子,秦曉不知是緊張還是激動渾身都在顫抖。
「齊大夫,你可能沒明白我的意思。而且我的情況你也可能也不大瞭解,以後你還是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你的什麼情況我不瞭解?是你對袁野的一往情深?還是你對康康的守護?再或者是你至今仍住在公公婆婆家裡替亡夫盡孝的事實?或者再往前說,你們秦姓兄妹三個的身世經歷?你的親生父母和現在的養父母之間的感情淵源?如果這些都不是的話,那就是秦曉性格內向不愛說話還有點潔癖的事?」齊耀輝似乎並不打算就此放過秦曉,而是打定主意和秦曉糾纏下去。
「齊大夫,我從來都沒有懇求你到的面前來,更沒有拜託你去瞭解我的家務事。我不知道這是你幽默的方式還是你在諷刺挖苦我,然而不論是什麼,我都沒有興趣更沒有義務聽你說下去。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私事,和你沒有半點相干!以後再有無聊的話也請你對別人說去!從今以後我不想再見到你!希望你自重!」齊耀輝對自己情況的瞭如指掌令秦曉在感到意外和震驚的同時也感到個人隱私受到了侵犯,自尊心更是遭到了傷害。因此很少發脾氣的她竟然當著齊耀輝的面發火了,而且發得很厲害,以至於齊耀輝完全被震住了,漲紅了臉呆在原地說不出話來。
秦曉對齊耀輝發了一通脾氣之後便不再和齊耀輝說話,也不再看他,逕自進了醫院。
自打這個早上秦曉對齊耀輝發了一通脾氣說了幾句重話後齊耀輝便從秦曉的眼前消失了,到處都看不見他的影子。有時候秦曉路過神經外科的辦公室,她會下意識地放緩腳步往辦公室裡看看,但是即便是神經外科的醫生辦公室竟也沒有齊耀輝的蹤影,齊耀輝就像是從人間蒸發了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看不見齊耀輝秦曉的心裡不禁開始變得空蕩蕩的,她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了,就好像整個人都被掏空了似的。秦曉突然發現自己竟然開始惦念這個叫齊耀輝的人,看不見他的時候竟會很失落,這個發現令秦曉十分沮喪。
終於在一次午休時婦產科的小護士們聚在一起閒聊聊到了齊耀輝,秦曉在一邊有意無意地聽了幾句:
「哎,奇怪呀,最近怎麼沒看見齊耀輝呀。前一陣兒有事兒沒事兒老來咱們婦產科轉悠,怎麼現在連影子也不見一個?」一個小護士嚷嚷道。
「他呀,休假去了!」一個知情者回答。
「怎麼突然休假了?以前也沒見他休假,盡給別人替班來著。單身漢有什麼假好休的,休也是一個人瞎晃蕩。」
「大概是心情不好吧,找不著媳婦兒心情不好唄!出去散散心,可以理解!」
「他是要求太高,這現成的好姑娘他怎麼就看不見呢。」一個護士一邊說一邊故意搔首弄姿,「他現在要是突然出現在我面前向我求婚,我立刻就嫁給他。」
「做你的大頭夢吧,他怎麼可能向你求婚?」
「怎麼不可能,他說不定暗戀我可是不敢說,不然他為什麼老是往咱們科裡跑?」
「往咱們科跑就是暗戀你?真夠自戀的!」
哈哈哈,小護士們嘰嘰嘎嘎地笑了起來。在一邊聽聲的秦曉卻莫名其妙地臉紅起來。
秦曉再次見到齊耀輝是在兩個星期之後,還是在食堂裡,她進去的時候他剛好賣完了飯在找座位。乍一看見齊耀輝,秦曉的心裡竟湧起一股暖流。齊耀輝也明明看見了她,然而卻像沒看見一樣,自顧坐下來吃飯。
秦曉也只好裝作沒看見他,自去買飯,然後在離他很遠的一個角落坐下吃飯。她始終不敢再看齊耀輝,甚至視線都不敢稍向他所在的方向傾斜,她低頭似乎在很專注地吃飯,可是吃的是什麼味道如何她完全沒有感知,腦子裡亂哄哄的。
餐盤裡的飯快要吃完了,她想他一定已經吃完飯先走了,她很想往他坐的位置看看,證實一下他是否還在那裡,可是卻始終沒有勇氣側過頭去。她低著頭,覺得有點痛苦。就在這個時候,一瓶色彩新鮮誘人的鮮橙果汁突然擺在她面前,她嚇了一跳,猛然抬起頭,她看見他望著自己,似乎想要說話,可是最後他只是用摸了摸鼻子,一句話都沒有說,把果汁留下轉身走了。
他走了以後,她看著那瓶果汁兒發了一陣子呆,然後伸手把果汁拿過來,去扭瓶蓋兒,這才發現瓶蓋兒已經被扭鬆了,想必他是怕她打不開所以先把瓶蓋兒扭鬆動了。她打開瓶蓋兒,喝了一口,甘甜中帶點微微的苦澀,她喜歡這味道,於是她一口氣喝乾了一整瓶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