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野離開上海回省城的這個晚上對雲曦而言注定是個不眠之夜,她不禁開始反覆問自己一個問題:為什麼要躲著蔣莉姿?
這些天來她一直沉浸在苦不堪言的境遇裡,以為已經忘卻了的記憶不但又回來了,而且比從前的面目更加清晰。敵人就在眼前肆無忌憚地手舞足蹈,可自己卻早已經是彈盡糧絕,憤怒悲哀卻無可奈何。這情形很像她經常做的一個噩夢,自從秦川走後,這噩夢就常常會在夜半時分來困擾她。在夢裡,一條帶著綠色花紋的大蛇總是死死地將她纏住,她感到噁心,恐懼,眼淚和不斷流出的汗水將她整個打濕。她想喊,想求救,可卻怎麼都發不出聲音來。她想掙脫,可身體卻軟綿綿的,一點力氣都沒有似的。後來不知怎麼的就抓到了一把尖刀,她使出渾身的力氣用尖刀把蛇的身體斬成一段段的,被斬成一段段的蛇的身體紛紛墜地。她以為解脫了,於是精疲力竭扔了刀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可那些被斬斷的蛇身霎時間又變做一條條的毒蛇,從地上飛將起來將她纏住,越纏越緊,越纏越多。
這個夢不知道做過多少次了,只不過有時候蛇身上的花紋會變成不同的顏色,她拿到的刀子的形狀有時候也會不同,但是最後被那些蛇纏得快要死了的結果都是一樣。最近她一直想到這個夢,她正在承受的痛苦和那夢中被毒蛇纏住的感覺是何其相似,拚命想擺脫都擺脫不了。
自從發生了錄影帶的事,她就像被丟進了一間連一扇窗子都沒有的黑屋子,屋子裡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只有一道狹窄的門,自己就是被人從那道狹窄的門裡丟進來的,丟進來之後就連那門也被封得死死的。想出去,卻怎麼也出不去,哭過,喊過,掙扎過尖叫過,然而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勞,最後便只有絕望。於是只好閉上眼睛,和屋子的黑暗融為一體。她想她要死在那間屋子裡了,無論白日還是黑夜她都要在這黑屋子裡度過,再也出不去了。可偏偏就在這個時候袁野卻來了,跟她說了那些話,她只覺得像是有人在堅固的牆上生劈出一道門,陽光驟然湧進來,刺得她睜不開眼睛,牆壁轟然倒塌,塵土飛揚,嗆得她喘不過氣。然而透過灰塵,她隱隱看到了那熟悉而又陌生的有陽光有花草的世界。於是 她震驚極了,不知道原來門可以這樣劈出來,不知道原來不一定非要從進來的地方走出去。
雖然她還未免有些不適應這突如其來的變化,雖然袁野的那些話同時還讓她感到心痛欲裂,但是她在心裡仍舊對他充滿著無言的感激。因為她知道他的良苦用心,那些個話就是換成親哥哥也未必會對自己講。而正因為感動於他的良苦用心,感動於他為幫助自己而如此誠懇地付出了他的努力,她才愈發覺得自己的表現真真的是差強人意。
就像袁野說的,自從發生了那件事,自己就一直在逃避,並沒有勇敢的去面對。發生了那種事,秦川的心情該是怎樣的,他的痛一定不比自己的少,可是自己當時都幹了些什麼,不但不見他,還一個人逃到無錫去,甚至還對他說什麼做不到和從前一樣了。他聽了該有多傷心,自己怎麼會是這樣的人?在他最需要自己的時候,把他撇下了,以自己痛苦為理由據他於千里之外,結果害得他不得不一個人默默地走開。自己沒有給他一個留下來的機會,甚至沒有給他會努力把這一切忘掉的承諾。可他卻毫無怨言,他把所有的過錯承擔下來。他甚至沒有辯白,不去爭取諒解,只是怕給自己這個不爭氣的妹妹增加心理負擔,他寧可遠走天涯。想想他,再看看自己,時隔一年半了,居然還在逃避。難道就不該為他去打一場早就該打響的戰役?」
她一直對秦川說不恨他不怨他,因為從小一起長大,瞭解他是怎樣的人。可是她知道自己撒謊了。其實她在心裡是有一點點怨他恨他的,不,也許比一點點還多一點。雖然她明知道這件事他是無辜的,但是她還是對無辜的他抱有怨恨,只是她不想承認,不願承認,也不敢承認。因為對他的愛比怨恨和失望更深切,她只有隱藏,連同一個女孩兒的純真年代所特有的那份聖潔的驕傲與矜持的虛榮一起隱藏在心底。也直到今天她才敢去認真地想想處於自己思想的最底層的這一部分被掩藏的內容。因為太愛,所以無法容忍殘缺和不完整。有人打碎了精美的瓷器,她恨打碎它的人,也恨瓷器本身,恨它為什麼要被人摔到地上去。恨卻不忍這樣指責,因為她還疼著被摔成了碎片的瓷器,那是她生命中最最珍愛的東西。她不知道該如何收拾那份心情,尷尬極了,像是一池碧波潑進了墨,熱愛清透卻終於無法清透,也許這就是真正的人生?
「我知道你能跳出來,那些世俗的觀念,束縛得了別人,但束縛不了你。這些年,為秦川癡狂的女孩子何止一兩個,可秦川為什麼不去愛別人,而是死心塌地愛著你。不是因為你是他的妹妹他才愛的,而是因為你是這樣的女孩兒,和世俗的那些人不一樣的。他特別欣賞特別珍視你這個,你知道嗎?」 袁野的話一遍遍在耳邊迴盪,像是在漆黑的夜裡為她擎起了一盞明燈,她才終於看到了出路,也才終於明白從這出路出去才是真愛的國度。她愛他,她不想讓他錯認了,當然更不想辜負他的珍視。雖然迷茫了這一大陣子,但是她知道她終於回來了,回到本來的自己了,她想經歷了這一切從今以後便不會再走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