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東京新宿醫院,地下二層。
這裡深入地下,與世隔絕,即便白天,也感受不到外界的半點聲音。何況萬物沉睡的夜。
凌晨十二點,令人窒息的安靜。
你彷彿連自己的呼吸都不禁停住,也只有在這樣的環境下,你才會如此清晰的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在這裡,時間和生命是最容易被覺察和思考的,卻也是最容易被忽視和忘記的。
長長的走廊裡充填著一種特有的味道,不去體會,滿口滿鼻都是,仔細感覺時,卻沒了蹤跡。
如同塵封千百年的密室裡時間和生命凍結的氣息---灰塵早已不在漂浮,細胞早已乾癟,封存的生命用漫長的時間等待緊閉的大門重新打開,讓陽光進來。
要麼化為灰塵,灰分湮滅;要麼獲得能量,涅槃重生!
走廊一側,安全通道樓梯間的黑暗中出現兩個幽藍色的光點,圓而明亮,無聲無息。彷彿是漂浮在寂靜山嶺上的螢光。但比螢光要大的多。而且螢光往往是群群片片的出現,似漫天繁星,而這裡僅有兩個。在這深邃無底洞般的寂靜黑暗中,它們更像是一雙冷酷的眼睛,死死的盯著走廊另一頭那扇斑駁破舊的鐵門。
停屍房。
鐵門緊緊關閉著,彷彿從來不曾開啟。任何生命來到這裡,只有一個目的---歸於這片人人願意或者不願意都會最終投入的寂靜。
黑暗中那雙幽藍的『眼睛』長時間一動不動,不由得讓人聯想到老獵人等待獵物出現時可怕的專注和執著。
等待的越久,忍耐的越久,預示著出手時就越迅猛而致命。
死一般的寂靜。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誰來打破這令人窒息的世界?
『嘶!——』一聲低沉的嘶吼,在安靜的時間水面上撕開巨大的口子。幽藍色光點迅速變大。
它本不應該發出聲音,這破壞了獵人狩獵的原則,為什麼?
吼叫或許來自憤怒,或許用來震懾對手,但不管是憤怒還是震懾,所有的吼叫都是一個原因造成的。
恐懼。
內心巨大的難以承受的恐懼!
『眼睛』迅速調整自己,嘶吼過後,立刻下降一個高度,彷彿已經貼在冰冷的地面上。兩團幽藍,已變成幽藍的火焰。
即便恐懼,獵人還是會冷靜的堅持自己的目的。
獵殺。
停屍房沉重的鐵門『嗒』得響了一聲,碩大的門把手緩緩轉動。
黑暗中的『眼睛』開始左右晃動,好似出擊前的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它要出擊了。
『吱---』停屍房門徐徐開啟,響聲越來越大,金屬乾澀的摩擦聲在封閉的走廊異常刺耳。
黑影從安全出口樓梯處的黑暗裡如離弦之箭竄出來,速度極快,只看到慘白的白熾燈光下一條黑色的線體。
即便如此快速,還是沒有一點聲音。
連喘息都聽不到。
鐵門徹底打開,一個足有兩米高的滿身血污的巨人走出來,而此時,黑影也衝到了門邊,它豎起利爪,張開利齒,『哇嘶』一聲,高高躍起---
幸男站在更衣櫃鏡子前精心梳理著自己的頭髮。
鏡子裡的自己是那麼的年輕英俊。他最滿意自己的鼻子---完全沒有繼承父親下塌並碩大的紅通通的肉團,取而代之是一個令許多女孩子喜歡的,高高挺挺的透著堅強的山峰。還有那嘴巴,還有下巴。噢,當然還有眼睛。
幸男伸出白皙的手,用纖細的手指輕輕撫摸鏡中自己的影像,想像另外一雙手輕撫過自己光滑的臉龐。
顧影自憐,寂寞惆悵。
幸男臉上滑過一絲落寞,歎了口氣。
「啊!」此時,一個尖銳的聲音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長久的在空曠安靜的空間內迴響。
幸男被嚇了一跳,全身哆嗦。
「幸男!」有人在喊他。
如果有人問這個世界上最不喜歡聽到的聲音,他無疑會回答,就是這個聲音。
因為那是他最討厭的人發出的聲音。
「絲---嗚---!」
一個撕破心肺的慘叫聲再次傳來,差點撕裂幸男脆弱的耳膜。他的頭皮發麻,覺得後脊背一陣陣的發涼。
與他最討厭的人發出的聲音相比,這聲慘叫更是他不願意聽到的。
幸男心驚肉跳,拔腿向門外跑去。
因為跑的太快,衝出值班室時慣性讓他重重地撞在走廊牆壁上。精心修剪的指甲劈了兩個。但他現在已顧不得管這些了,那個讓他毛骨悚然的聲音再次傳來。
「嘶--—。」這一聲沒有上一次那麼慘烈,尾聲不再犀利,變成一種筋疲力盡的嗚咽。像野獸垂死前的最後一聲哀鳴。
他轉過頭,一眼就看見滿身血污披頭散髮的巨人手裡那個黑色的物體。
幸男呼喊著跑過去。
「丸子!」
幽藍的火焰正逐漸暗淡熄滅。四肢直挺挺的伸在空中,一陣陣的痙攣抽搐著。
眼淚奪眶而出,幸男不停得呼喊,拚命想從那巨人手中搶過自己唯一的朋友。然而柔弱的他如何是巨人的對手。
「哪裡來的貓!這裡怎麼會有一隻貓!」巨人大叫著,用滿是鮮血的大手,死死抓住『丸子』的脖子。
它的眼睛從眼眶裡突出來。
幸男跳起來,奮力搶奪。巨人輕輕揚了揚胳膊,他就踉蹌著摔倒了。
巨人憤怒得看著渾身顫抖的幸男,說:「幸男,這裡怎麼會有隻貓?」
「你殺了我的丸子!」幸男說。
「你的丸子?這隻貓是你的?」巨人絲毫沒有愧疚的意思,「誰讓你把貓帶到這裡的!?誰允許你把貓帶到這裡!?不能帶寵物到這裡來,我告訴過你的!」
巨人將丸子扔在地上。
幸男雙手小心的捧起它的身體,眼淚吧嗒吧嗒的滴落。
丸子還未完全斷氣,一雙眼睛無限可憐的凝視著自己的主人,即便身負重傷奄奄一息,還是伸出小小的紅色舌頭輕輕舔了舔幸男的手指。
「該死的!竟然敢把寵物帶到這裡來。這就是不聽我命令的結果。看到了嗎?看到了沒有!」巨人尖細刺耳的聲音一刻不停,「真該死!我一刻不停的工作,你跑到哪裡去了?換衣服用得了這麼久嗎?我出來看看你到底在幹什麼,一開門,你的丸子就跳到我身上。它咬我。一個貓也敢來咬我!該死的!它是該死的!」
幸男只顧抱著丸子哭泣。
無視激怒了巨人。他蹲下搖晃幸男的肩膀,怒目圓睜:「快點起來,去把你該死的衣服穿好。準備幹活!」
「你……你殺了我的丸子。」幸男嗚咽著說。
「混蛋!」巨人一巴掌打在幸男臉上,說:「我命令你,現在立刻給我去幹活!」
幸男壓抑著心中的痛苦,將丸子輕輕的放在地上,站起來,雙手握拳,眼睛瞪著巨人。
巨人又給了他一個耳光。「你這樣看我是要做什麼?太不禮貌了!不過就是一隻貓,這裡不允許---咦?」手指著地上的丸子,揚著短粗的眉毛說,「三條腿?」
丸子是一隻僅有三條半腿的貓,幸男下班路上遇到,見它瘦小可憐,便帶回去精心餵養。不曾想卻遭到巨人的毒手。
「它好不容易活下來,你怎麼能這樣對它!?」
「哈哈……,一個瘸腿貓,哈哈……」巨人笑得前仰後合,肥肉亂顫,尤其是兩個碩大的奶子,上下翻蕩。
「咳,咳咳。」一聲輕輕的咳嗽自走廊盡頭傳來。
兩人望去,走廊盡頭的樓梯間除了黑暗什麼也看不到。
「誰在那裡!?」男子吼了一聲。
空曠的走廊,只有巨人尖銳的聲音在迴盪。
無人應答。
巨人抓住幸男的衣領,滿是橫肉的臉幾乎貼在他的臉上;幸男被他滿嘴的惡臭熏得眉頭緊皺。
「你給我聽著!」巨人兇惡地說:「這裡是醫院,不是你的學校,沒有人在乎你有多優秀。在這裡,我最大!我再說一次,最後一次,你現在去把衣服換好,馬上給我開始幹活!聽到沒有!?別讓我再說一次!把你三條腿的丸子扔出去,扔到我看不見的地方。快點!」
幸男被他揪住,動彈不得,只有一雙憤怒的眼睛直瞪著這個可惡的巨人。
「你殺了我的丸子!」幸男既恐懼又憤怒,咬牙切齒說道。
巨人徹底被激怒了,一把甩開幸男,吼道:「我殺了你的丸子!我殺了你的丸子!我讓你看,這才叫殺了你的丸子!」抬起腳,重重得踩在奄奄一息的丸子身上。
「不!……」幸男絕望的喊。
丸子連最後的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便死去了。內臟從嘴裡和屁股處擠出來,噴了一地。
隨後,巨人一腳將丸子的屍體踢出很遠。
「它是個廢物,本就不該活著!」
『咳,咳咳。』咳嗽聲再次傳來。
巨人大吼:「誰在那裡!?給我滾出來!」
黑暗中逐漸顯出一張臉,這張臉是如此的慘白,以至於在黑暗中是那麼的明顯。同時出現的還有一雙手,同樣白到可怕的手。
是個男人,戴墨鏡,一身黑衣。自黑暗中走出來。
巨人一震,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是的,就算是白天看見這樣的男人都會感到不舒服,何況現在是深夜,而且是停屍房外。
黑衣人右腳先邁一步,半拖著左腳再走一步。
是個瘸子。
「你是什麼人?」巨人問。
黑衣人彷彿沒有聽到他的話,依然前進。雖然一瘸一拐,動作不快不慢,卻極為堅定沉著。
「你來這裡做什麼?這裡是禁區,閒雜人等不許入內。」巨人強調。
黑衣人根本沒有停下的意思。
「站住!喂!我讓你站住!」巨人慌張起來。
黑衣人咳嗽了幾聲,腳步卻一直未停。巨人看看近在咫尺的值班室,那裡有可以用來作為武器的東西,雖然不知道來人意圖,但還是覺得手裡有個東西會安全一點。
抬腿剛要走,只見黑衣人左手一揚,一道白光閃過,巨人腳腕上就多了一把刀子。
應該說,白光一閃,他的腳腕上就插進了一把刀子!
大腦還沒感覺到疼痛,血也沒來得及流出,就有另外一種感覺鋪天蓋地的襲來了。
恐懼。
恐懼遠比鮮血和疼痛來得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