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說話間，見房門又一次打開，身形單薄的沐瑾從房中走了出來，攏了攏身上的大氅，逕直走向紅梅樹叢中。
上官煜與華子楓靜靜跟在後面，沒有喚她，只是靜靜跟著。
一束束紅梅嬌艷似火，順著花瓣雨落下的花瓣掉在雪地上，美得令人窒息。
上官煜並沒有告訴沐瑾，沐寒葬在那顆樹下，是以沐瑾伸出手，在每一棵樹的樹幹上輕輕撫過，行了一路，每一棵樹都在自己手掌中摩挲著。
許是心靈感應，待到走入紅梅開得最盛處，沐瑾在一棵樹前停了下來，手掌一直停在那棵樹幹上，抬眼間，眼中波光流轉著，輕啟朱唇，發出弱弱一聲：
「沐寒……」
這一日，雪霽初晴，許久沒有露過臉的太陽高高掛在了寒月山莊上空，可即便如此，氣溫還是低得令人發抖。
上官煜長身踏入廚房，廚房裡的幾個爐子上都煎著藥，幾種藥湯的味道混在一起，十分刺鼻。
華子楓正從一個爐子上倒出一碗藥來，轉過身見上官煜立在身旁。
碗中烏黑的藥汁倒映著華子楓一張淡然的臉色。
走過上官煜身旁時，一雙手拉住了他。
兩雙對視著的眼睛。
「這是什麼藥？」
華子楓頓了頓，方才開口道：「能讓瑾兒解脫的藥。」
「什麼！」上官煜大驚，「你……」
「上官公子昨日不是就猜到了？」華子楓一臉疑惑，「瑾兒不願意留下這個孩子，公子不是知道了嗎？」
「可我沒有猜到的是，你會為她準備墮胎藥！」
「那麼公子以為如何？」華子楓細細看著碗中的藥汁，緊緊蹙著眉，彷彿看到了那個小小的生命，「以為瑾兒只會製造意外，佯裝孩子沒了是意外，而與我無半點干係。」
上官煜不語，眼神彷彿是在問華子楓：難道不是這樣嗎？
「公子難道以為，瑾兒要打掉孩子，只是不想生下帶有沐冽血液的孩子，縱使孩子沒了，沐冽依然待瑾兒如初，而瑾兒也不會反抗，她會為我求情，作為照看瑾妃娘娘的太醫，我不會受到處置，是嗎？」
上官煜瞇了瞇眼睛：「難道，不是如此？」
「若果真如此，那麼，公子就是認為，沐寒的死，上官宰相的死，孟太傅的死，對於瑾兒來說，就都是無關痛癢的了？」
爐上的藥罐蓋動了動，藥味四溢。
「那麼，瑾兒究竟是怎麼想的？」上官煜越來越感到，自己弄不清這個妹妹了。
華子楓漸漸感到，碗中的藥已然變涼，反手將藥潑了出去，烏黑的藥汁灑在潔白的雪地上，極大的顏色反差。
轉身將藥碗放到一旁的小桌上，華子楓負了手，看著沐瑾的廂房，緩緩道：「公子認為，經歷了這些，瑾兒還是當初的瑾兒嗎？」
上官煜看著華子楓，細細聽他說下去。
「瑾兒打掉這個孩子，不只是因為不想生下沐冽的孩子，而是想要用這個孩子來報復沐冽，當初我與瑾兒盜出平安鎖救你出牢，瑾兒就是用腹中的孩子使得沐冽不去追究，還在金鑾大殿上宣佈把你調來寒月山莊照顧長公主，由此可見，對於沐冽來說，這個孩子比瑾兒還重要，如果這個孩子沒了，對於沐冽來說，是大大的打擊。」
華子楓這一大段的話在上官煜聽來，是那樣的不可思議。
顛顛顫顫，腳步向後倒，上官煜撐住桌子，不敢相信地搖著頭：「不可能，瑾兒不會這樣做的，孩子雖是沐冽的，但也是她的，即使她狠心打掉這個孩子，也是害怕將來這個孩子成為沐冽要挾她的新工具，瑾兒是我妹妹，我瞭解她，她的心機沒有這麼深，她只是單純的害怕，不是你所謂的拿孩子來報復沐冽。」
華子楓輕笑：「我方纔已經說過，瑾兒，已經不是當初的瑾兒了。」
在上官煜疑惑的眼光中，華子楓轉了身，臉上平靜地不起波瀾，心下明白，也許對於上官瑾兒來說，不會這麼做，但是對於宋佳若來說，未必不可能。
誠然，上官煜瞭解自己的妹妹上官瑾兒，可是，他瞭解宋佳若嗎？
廚房中陣陣藥箱瀰漫在兩人中間，上官煜輕呼一口氣，靜了片刻，再次對向華子楓，道：「退一萬步，我相信瑾兒會這麼做，可是我不相信，她會讓你冒生命危險！」
唇畔閃出一絲笑容，華子楓搖了搖頭：「她不知道，她並不懂得，如果她腹中的孩子出了事情，無論是什麼情況，最先問罪的就是我。」
「什麼意思？」
華子楓踱步到爐子旁，緩緩再倒出一碗藥來，靜靜道：「我說過，只要她想做的，哪怕拼了我的性命，我都願意。」
「華公子。」上官煜喚一聲，見華子楓眼中閃著堅毅的光芒。
心下已然瞭解，不僅是瑾兒，面前華子楓的心思，自己更是猜不透，他們二人，一個一心想著報復，一個一心想著成全，心思全然印下，豈是自己能夠改變的。
碗中騰起陣陣熱氣，華子楓吹了一口，熱氣散開，露出上官煜的神情，華子楓淺淺笑道：「上官公子，在那四四方方的皇城之中，我足足苟活了半年之久，只是想要守著瑾兒，可我的心裡，沒有一天不想著永遠離開，如今，她想要做的事情我能辦到，若能幫了她也永遠離開那裡，豈不是兩全其美。」
「可是瑾兒若是知道了，她會發瘋的。」
「我不會讓她知道的，若是知道了，也只能怨命了。」華子楓話音剛落，就抬腳踏出廚房大門，背影被陽光越拉越長，似一道淚痕。
還未走到沐瑾的廂房前，就聽得喬兒從孟蝶舞的房中跑出來，看到華子楓後，不管三七二十七，忙上前拉住他淺藍色的衣衫，含著淚，道：「太醫快去看看長公主吧，長公主的臉色變得鐵青鐵青的，眼光也渙散了！」
聲音驚動了尚在廚房中的上官煜以及房內的沐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