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的車速如何天愛不清楚,但一個半鐘頭不到,她已經到了台中程寬家門口。
她將所有的怒火沉澱,只為了能在見到程寬的那一刻,將所有怒氣半點不留地全數傾倒在他身上。
一聲接過一聲尖銳的電鈴聲,劃破了寂靜的夜空,驚醒了屋內熟睡的程母以及程寬。
「天愛,你怎麼會突然跑來?」程寬不敢置信的揉揉雙眼。半夜三點鐘,她來台中做什麼?
「來讓你看清楚我的憤怒。」天愛冷著臉,一個字一個字的釋放出她隱藏的怒氣。
程寬搔搔頭不解的皺眉,天愛在氣什麼啊?
程母趕緊在一旁扇風點火,「程寬,你看你娶的好媳婦!三更半夜不睡覺,跑到這兒來撒野!」
這下子程寬總算看清楚天愛渾身散發出的火焰了。
「媽!」程寬出聲制止母親。光一個天愛他就應付不了了,更不要說連母親也一起進來攪和。
「天愛,你怎麼突然來了?是不是有事?」程寬盡量和顏悅色,因為他發覺天愛的臉色十分不對勁。
「我要你跟我回台北。」天愛的口氣有著不容置疑的堅持。
「現在?」
「對,現在!」天愛冷著臉,不像開玩笑。
「你瘋了?現在是半夜三點耶!」程寬懷疑的看著天愛。他看得出來她很生氣,但是她為了什麼生氣?如果是因為早上母親刮花她的車子的事,沒道理等到三更半夜才發作啊?
不等天愛開口,程母不客氣的指著她的鼻子罵道:「你到底有什麼毛病?自己睡不著覺就非得鬧得別人家天翻地覆嗎?簡直莫名其妙!」
「我跟程寬之間的事,輪不到你插嘴。」天愛看也不看程母一眼,目光緊盯著程寬。
天愛氣壞了,加上剛才程母在電話裡的挑釁,她才會對程母如此不客氣。
程寬沉聲警告:「天愛,不准你用這種口氣跟媽媽說話!」
天愛滿腔憤怒不僅沒有得到紓解,反而因為程寬對程母的維護而火氣更加上揚,她漸失去理智,不知不覺中又變成她自己一向最不屑的潑婦。
「不准?結婚證書給了你控制我言行的權力嗎?」她的聲音不由自主的拔高,聽起來十分尖銳刺耳。
「天愛!你到底怎麼回事?」程寬壓抑的低喝,此時的天愛已經快變成一個他不認識的女人了。
「程寬,你們程家欺人太甚!」天愛厲聲指控。
程母搶先程寬一步問道:「我們程家哪裡對不起你了?」
「你……」天愛一口氣哽在喉嚨,她看著站在同一陣線的程寬和程母,突然覺得自己倒像個闖入者了。
不!她再也不要一個人孤孤單單的生活,不要從這個城市到那個城市、從這個男友換到那個男友。程寬答應過跟她共度今生,只有他們兩人,沒有其他干擾,不是嗎?
程寬是她的,程母才是闖入者。
「程寬,我最後一次問你,跟不跟我回去?」她看著程寬,決絕的問。
如果程寬夠細心,他會發現天愛強硬的語氣中,包含著濃濃的不安和惶恐;但是此刻他已被憤怒淹沒了理智,他覺得天愛簡直是無理取鬧、莫名其妙!儘管他愛天愛,但是他不能忍受任何不講理的行為。
「天愛,你到底有什麼問題?」程寬沒有回答她,反而口氣疲憊的問道。天愛向來是個講理的人,今天究竟是怎麼了?
「你答應過我,要跟我安定下來,而且只有我們兩個,沒有其他干擾的。」她的聲音顫抖。
「你的意思是說我干擾了你們?」程母尖聲哭喊:「我老了,被嫌棄了。嗚……早知道我不如隨那糟老頭一起死了算了!」
母親的抱怨,讓程寬原本就緊蹙的眉更舒展不開了。
「媽,您別誤會,天愛不是那個意思。」他忙著安撫母親,無形中又冷落了一旁的天愛。
天愛冷眼看著這一幕。眼前這畫面多感人啊!哼!程寬根本不是她一個人的!程寬只適合當他母親的孝子!
真可笑,沒想到連續劇裡才會出現的婆媳之爭,居然發生在她身上!難怪有人說千萬不能嫁給寡母獨子。
程母不停嗚咽地訴說自己悲慘的命運,程寬見安撫無效,趕忙催著天愛:「天愛,快跟媽說你沒有那個意思啊!」
天愛站在原地,冷冷的說:「我沒有嗎?」
「天愛!」程寬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他所聽到的。
「你母親根本就希望我們分開,或許她現在不過是在演戲罷了。」天愛斜睨程母,漠然的音調讓人幾乎錯覺她只是個置身事外的旁觀者。
「閉嘴,天愛!」程寬怒吼。天愛居然說出這種話!
程母的眼淚馬上撲簌簌的流下來,她哭得更加呼天搶地了:「我是造了什麼孽啊!程寬,你居然娶這種女人回來忤逆我!」
「天愛,跟媽說對不起!」程寬命令道。
「為什麼要說對不起?我又沒有說錯話,她是希望我們離婚,因為她根本就見不得你跟別的女人在一起。」天愛大喊。
「天愛!」程寬再度吼她。
母親的淚、天愛的怒,讓程寬頓時情緒大亂,此刻他沒有心思去考慮太多事情,只知道天愛出言傷害母親是不對的。不管怎麼說,母親總是長輩,天愛就算不以禮相待,至少也不能惡言相向。
由於程寬對她的吼叫,迫使天愛更加瘋狂,她口不擇言的喊道:「程寬,你媽根本就是個變態!」
啪!清脆的巴掌聲隨著天愛話語結束而落下。
這一巴掌讓在場的三個人同時愣住了。天愛和程寬對視彼此,程母則很識相的閉上嘴巴。
天愛白皙的粉頰立即浮現五道明顯的指痕。她撫著臉頰,不敢置信的瞪著程寬。
程寬竟然動手打她!
這一巴掌把她的心徹底打碎了。天愛沒有掉眼淚,她只是靜靜看著程寬,一動也不動。
程寬的心裡又何嘗好過?天愛是他最在乎、最想共度今生的人,可是剛才他竟狠狠打了她一巴掌。看著她紅腫的左頰,程寬只想剁了自己該死的右手。
他不該動手打天愛,這筆帳他會還給她;但是天愛侮辱母親,說母親變態,這個罪過非要天愛道歉不可。
至少,在母親面前,他不能不要求天愛道歉。
「天愛,跟媽說聲對不起。」程寬口氣已稍緩和,但仍十分堅持。
天愛冷然盯著他,依然不動。
「算了算了,怎麼好叫一個千金大小姐跟我這個糟老太婆道歉?」程母故做大方的嘲諷道。
「媽,天愛得罪你,要她道歉是天經地義的事。」程寬不願意她們兩人之間再生嫌隙,天愛若不向母親道歉,恐怕她們之間永遠不會有和諧共處的一天。
天愛看了程母一眼,嘴角浮起一抹飄忽的微笑,「你說的沒錯,程寬是你兒子,一定會站在你那邊。我認輸,你贏了。」
天愛留下這句話,甚至沒有再看程寬一眼,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天愛,站住!」程寬在她背後大喊,但她恍若未聞,腳步毫不停頓。
程寬怔忡在原地,思索著她離開前那句話的意思。
「真是神經病!」確定天愛離開之後,程母咕噥的抱怨:「沒事大老遠從台北跑來吵得人家不得安寧。」
「媽,天愛剛才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程母裝傻。
「她說你說的沒錯,你們什麼時候說過這些話,我怎麼都不知道?」程寬狐疑的看著母親。
「我哪有說過什麼話?我看她八成是腦筋有問題,睡不著覺跑來這兒亂鬧。」程母敷衍的說著。「好了,天都快亮了,我要再去睡一會兒。」說完程母便逕自回房。
不對!除非有人得罪她,否則天愛不是那種會沒事找事鬧的人。母親和天愛之間究竟又怎麼了?
母親先前答應過他,只要天愛不先挑釁,她願意和平共處。難道問題出在天愛身上嗎?她為什麼說母親變態?而剛剛那句話又代表什麼意思?如果戰端真由她引起,她又為何不先低頭?
唉!夾心餅乾的滋味真不好受!
接下來的元旦假期,程寬和天愛雖同在一個屋簷下,每天卻講不到兩句話,家裡的氣氛冷到極點。
那一夜,天愛撫著紅腫的左頰,心碎的飆車回台北;而程寬不顧母親的阻攔,天亮後便搭第一班火車北上。
他極力說服自己急急北上的原因,不是因為後悔打了天愛一巴掌,也不是因為天愛離去前絕望的眼神讓他心痛,而是想早點回台北找研究報告用的資料。但如果真是這樣,為什麼這兩天自己一項資料也沒去找?
不管有多在意天愛,程寬還是氣她忤逆母親,他回到台北後,沉著臉,明明白白的告訴天愛,除非她道歉,否則不願理她。
面對程寬冰冷的態度,讓天愛心痛如絞,但她表面上卻裝出無所謂的模樣。她堅持不道歉,因為是他母親先挑釁的,沒有理由自己先低頭。她也氣程寬,氣他偏心,為什麼兩人起了爭執,他卻偏袒自己的母親?
元旦期間天愛不用上班,可是她不想待在家裡,因為自己只要看到程寬,就會想抱著他、想膩在他懷裡跟他說話。但看到程寬那張冷淡的臉,便令她望之卻步。他以前從來不會這樣待她,這一點讓天愛非常痛苦,她寧願一個人到外面閒晃也不願在家和他面對面,反正外頭多的是願意哄她開心的男人。
徐萬林就是其中一個。
天愛不清楚他從哪兒得來的消息,居然對她和程寬之間的事情一清二楚,因此這兩天都是他陪著她。
徐萬林知道自己該好好把握這個機會,但不知什麼緣故,他卻對天愛這般頹喪的模樣心疼極了。看著她悶悶不樂,他心裡想的居然不是如何趁虛而入,反倒是想痛揍程寬一頓。
這大概是他第一次對女人有了心疼的感覺。天愛的悶悶不樂,讓他的心情也跟著低落,才不過幾天沒見面,她好像憔悴了不少。
他們窩在KTV包廂裡一下午了,天愛一句話也沒說過,她只是失神的盯著螢幕上閃動的畫面。
唉!還是她自己要求要來這兒吼一吼、消消氣的呢!
「天愛,不是要唱歌嗎?怎麼這麼安靜?不會是歌聲嚇人吧!」徐萬林逗著她,希望她開心些。
天愛微微牽動嘴角,勉強想擠出一個笑容,卻失敗了。
老天!這女人的一舉一動真的牽動了他的情緒!她讓他生平第一次有了想一輩子保護她的念頭。
不過,他知道她並不需要別人保護,因為她並不軟弱。
只是可惜了這麼一個好機會!趁虛而入並不小人,你幹嘛當君子?徐萬林暗自嘲笑自己。
他望著失神的天愛,看見左頰上的五道指痕,他昨天就發現了,沒想到今天還十分鮮明。
多麼狠心的男人!不要說打女人的男人有多讓人唾棄了,連天愛這樣的女人程寬都打得下手,他該得的,豈只是「該死」兩個字!但天愛卻愛極了這個傷她的男人,真是老天無眼!
徐萬林看了她好一會兒,半開玩笑的說:「天愛,你乾脆嫁給我好了,我雖然風評不太好,但至少不會對你動手。」
天愛總算有反應了,她抬頭望著他,微笑著:「好啊!如果有一天我不愛他了,就跟你結婚。」
「我比他差嗎?」徐萬林一直以為自己條件極佳,算是萬中選一的男人了,沒想到在天愛眼中,他只是個備份的男人。
「看是由誰當評審羅!如果由我評分,你可能是負分。」天愛頑皮的回答,看來心情有轉好的跡象。
「因為花心嗎?那全是媒體亂寫的,其實我專情得不得了,只是還沒遇到可以讓我專情的女人。」
天愛搖頭,「花心並不構成扣分的條件,專情也不一定就會加分。」
「哦?」徐萬林訝異的揚眉,這說法倒是迥異於大多數女人。「那為什麼會是負分?」
「我在意的你都不懂。」天愛誠實回答。
徐萬林縱聲大笑。
「真是個無情的女人!竟然傷害一顆為你癡迷的心。」他緊接著問:「那……他懂你嗎?」
「嗯。」天愛沒有遲疑,「他是唯一能跟我思想溝通的男人。」
「就因為這原因,你情願為他受委屈?」多特別的女人!
「很奇怪嗎?」天愛看到徐萬林眼中的詫異。
「他就只有這個優點?」
「當然不是。」天愛失笑,「程寬是個很好的人,優點也很多,如果硬要條列出來,多得數不完。比如他會做家事、人很體貼、還算浪漫、對我也挺好的。」
「比他體貼、比他溫柔、對你更好的男人大有人在,不是嗎?」徐萬林暗指自己。
「但是我並不愛他們啊!愛情又不是可以放在天秤上衡量的,我放了半斤就要求他得放個八兩。」
「可是也不至於因為他可以跟你的思想溝通,你就……」
「這就是我自己也覺得奇怪的地方。我常在想,為什麼非他不可,可是我真的只對他有感覺,也說不上來為什麼。」天愛無奈的打斷徐萬林的話,她知道他的問題,因為這個問題她問過自己幾千遍了。
徐萬林若有所思的看著她,頓時覺得之前想將她據為己有的想法很可笑。喜歡一個人不一定要將她綁在身邊啊!一株被剪斷根莖、喪失生命力的花朵,就算再美,也不如昂立風雨中的模樣瀟灑。
美麗的花朵讓人賞心悅目,移至屋內就沒意思了,更何況她這朵珍貴的花,也不是他有這個能力可以使她茁壯的。程寬或許不是最肥沃的土壤,卻是最適合她的。
許多人喜愛斷翼的珍禽,因為喪失了飛翔的能力後,才能留在自己身邊一輩子;徐萬林卻偏愛有能力凌空飛翔的鳥兒,明知留不住,寧可看它快樂自在的遨遊天際。
珍愛的人和珍貴的花朵、鳥兒其實沒有多大差別!
徐萬林頓時豁然開朗。
「天愛,我交定你這個朋友了。」他豪氣的說。
「我們早就是朋友了,不是嗎?」天愛笑得坦然。
徐萬林可以從她的笑容裡得知,她早就看出他之前的意圖了!他突然有種被看穿的尷尬。
「你早就知道了?」
「我還以為能在政壇打滾的人,都是精明的。」天愛糗他,心情已然轉好。「我不是毫無經驗的清純小女生,你的動作明顯到傻瓜都看得出來。」
「所以你也知道,上個星期六中午我是故意絆住你的?」
「我到今天還在猜,哪個同事是你的眼線。」天愛笑笑,看來毫不介意。
徐萬林歎了一聲:「要怪只能怪我惹了個不是我惹得起的女人,而偏偏她又聰明絕頂。」
「現在知道還不算晚。」天愛的肚子發出咕嚕聲。「我餓壞了,一起吃晚餐,可以嗎?」
「求之不得。」
「不過……」天愛的眼神有打趣的味道。
「不過什麼?」
「千萬不要找你經紀公司裡的經理或旗下模特兒一起來,否則我會食不知味的。」她嘲笑的加了一句:「我真懷疑,你的經紀公司怎麼撐得下去啊!不如專心當議員,收入還比較有保障。」
「小姐,你就饒了我吧!我已經知道自己那天有多蠢了。」徐萬林狼狽的討饒。
「那我就安心多了,走吧!」天愛主動伸手勾住徐萬林的手臂。
「你不怕他吃醋?」他問。
天愛一甩頭,很灑脫的迎視著他的詢問:「我倒是比較擔心,會不會被你的眾女友分屍。」
徐萬林朗聲笑道:「不枉我欣賞你啊,天愛!」
他們選了一家氣氛高雅的餐廳,兩人一邊用餐,一邊天南地北的聊著,時間不知不覺飛逝而過。
晚餐過後,兩人走向停車場。
徐萬林看看手錶,已經九點多了,他體貼的問:「要我送你回家嗎?」天愛今天沒有開車出門。
天愛沉默。她還不想回家,她害怕面對程寬的冷漠,那會讓她心碎。可是她也不想一個人,太寂寞了。
徐萬林看穿了她的想法,他體貼問道:「還是想到其他地方坐坐?我知道有家新開的PUB很不錯,要不要一起去?」
天愛感激的點點頭:「好啊,謝謝。」
在PUB裡,天愛一杯接著一杯的猛喝酒,徐萬林憂心的看著她。雖然她酒量不錯,但照這樣喝下去一定會醉。
「夠了,天愛。」他伸出手覆蓋住天愛酒杯的杯口。
「你該看得出來,我還沒醉。」天愛拂開他阻攔的手,一飲而盡。
「快了。」徐萬林不顧天愛的白眼,固執的阻止調酒師繼續供酒給她。
天愛頹然趴在吧檯邊,沮喪的模樣真教人心疼。
「天愛,我送你回家好不好?」徐萬林柔聲勸慰著:「你這樣也解決不了問題啊!不如回去好好跟他談談。」或許他該做的,不是好心的扮和事佬,而是狠下心來拆散天愛和那個該死的程寬。
唉!只有老天爺才知道他為什麼就不忍心這麼做!
「他根本不理我。」天愛悲哀的說。她何嘗願意這樣冷戰?可是程寬堅持要她道歉,而她又沒做錯事!為了程寬,她已經失去太多自我,這種日子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不管他聽不聽你說話,你都必須讓他知道你的想法和委屈。除非……你不想要這個婚姻了。」
趴在吧檯邊的身體突然顫動了一下。
她畢竟還是割捨不下啊!徐萬林將一切看在眼裡,他扶起天愛,果決的說:「走吧,我送你回去。」
天愛僵著腳步,不肯移動。
「怎麼了?」
「我……先跟他說說話,你大哥大借我好嗎?」
徐萬林確定沒有看錯,剛剛天愛臉上一閃而逝的,竟是膽怯!她居然也有膽怯的時候,可見這個男人在她心底的份量。
這種酸溜溜的滋味實在難受,不是已經說服自己該放下了嗎?徐萬林努力將這可笑的妒意從腦海中摒除。
他將行動電話遞給天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