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姨的手臂再一次不聽使喚得抖了一下,今晚上也不知怎麼了,她老覺得自己有些力不從心。
院子裡的芭蕉葉,長得已經密不透風,但是今晚天上的那彎圓月,總是讓人想起十年前的往事。
德姨衝著小雅和善地微笑,她的目光始終停留在那雙似曾相識的烏黑的瞳仁上,那樣的一雙眼睛,讓人既熟悉又陌生,彷彿多年前一場尚未落下帷幕的電影,竟然又這樣開了場。德姨心裡說不出的五味陳雜,但是礙於小雅第一次來到雅苑,就掩飾樣得招呼小雅,「噯,正好德姨剛好做熟了飯,一起吃啊!」
德姨回頭的瞬間,正好撞上了子軒晦暗不清的臉,他們彼此都怔了一下,然後又都裝作若無其事得各自散去。
小雅咬了咬唇,有些茫然失措得站了一會。看著德姨手忙腳亂得整理好桌子,擺好碗筷,並細心得將一疊紙巾放在每個座位跟前。這樣的畫面太過熟悉,不由讓她想起以前在姑姑家吃飯的時候,每次有客人來,姑姑也是如此熱情得失了章法的樣子,心下澀然,轉身去了洗手間。
德姨怔怔得看了小雅的背影好久。
一頭烏黑的馬尾隨著身體的節奏輕輕擺動著,髮梢上是一個漂亮的紫色髮箍,全身上下,除了牛仔褲,就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米色針織罩衫。唯一的不同,小姑娘的眼睛很漂亮,烏黑的瞳仁一直在瑩瑩的燈光下發著晶瑩的光。皮膚白皙,就連腦後裸露的一段脖頸也顯得跟牛奶一樣光滑。小巧的鼻頭,精緻的嘴唇,乍然望去,就像是一個純潔無暇的天使。德姨第一眼看到小雅的時候,竟以為是十年以前的舒雅又回來了。尤其是那雙眼睛,跟打碎了滿地的星星一樣。
德姨想起子軒剛才上樓時不經意間回首凝望的眼神,蓄滿了欣賞跟沉溺,就跟多年前跟舒雅在一起時的表情一樣。德姨這才彷彿從夢中驚醒般,子軒帶她來雅苑的原因,就是因為這個吧!
德姨見識過舒雅變成植物人以後子軒跟得了失心瘋一樣的表情,也見過舒雅去世後子軒失魂落魄的樣子,所以,德姨一直知道,舒雅在子軒心裡的份量有多重,重到已經到了成家立業的年齡卻始終不肯敞開心扉迎接一份心的感情。
德姨在心裡暗暗期盼了好久,希望子軒能生活得幸福如意。只要他能幸福快樂,無論她做什麼,她都支持。
包括,他剛才進門的時候,一直拉著那個小姑娘的手。
還包括,雅苑從沒有客人來過的先例,竟被眼前這個被子軒小了近十歲的小姑娘,給打破了。
可是,為什麼,看著剛才子軒看小雅的眼神,她的心裡還是有些心酸呢!
德姨看著子軒上樓的方向,想起閣樓裡那些被放大的舒雅的照片,還有不遠處的山上,子軒經常去看顧的舒雅的墓地,不禁搖頭歎息,阿軒,你究竟是想忘了還是想記得呢?子軒,你這是何苦呢?
「怎麼了,德姨?」
今天的子軒比任何時候的子軒都讓德姨覺得憐惜,此刻,已換下一身休閒服的他,正悄無聲息得出現在德姨面前。
德姨瞅著子軒鬢角上烏黑的鬃發,想起十年前那個青澀可愛的少年,心裡湧上一抹荒涼。
但是,她不想因為自己的情緒而影響到子軒,畢竟,子軒今晚是快樂的,她不想因為自己的不快樂而讓子軒不舒服。
她衝著子軒安慰地笑笑,說了聲,「沒什麼。」
既然子軒不想說,她也不覺得有什麼好問的,有時候,沉默比噓寒問暖更讓人覺得妥帖。
德姨將筷子遞給子軒,「阿軒,怎樣,嘗嘗德姨今天的手藝 ,是不是又有長進了?「
子軒輕輕呷了一口,做出慢慢品嚐的樣子,說,「嗯,味道真不錯,都能跟五星級飯店的廚師相媲美了。」
德姨輕叱了一聲,「就知道哄德姨開心。」
子軒又吃了一口辣蟹,才慢吞吞得看著小雅離開的方向,對著德姨說,「德姨,以後就讓她住在這裡吧,你一個人也怪寂寞的,正好,跟你做個伴。」
德姨看了子軒一眼,略略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說了聲,「好。」卻一句話都沒有多問。包括這個小姑娘的名字,父母,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她什麼都不問子軒,只是不停得往子軒的碗裡夾著菜。
子軒喝了一口湯,面色平靜得看向德姨說,「她白天還要上學,晚上下了自習才能回來,所以,德姨,我不在的時間,你替我照顧她吧」
很典型的肯定句,並不是疑問,或者祈使句,就好像他篤定了德姨會答應他似地。在他心裡,似乎跟德姨之間,早就這樣默契了。
德姨的反映一點都沒讓子軒失望。她依舊只是神色如常得說了聲,「好。」就跟她這樣的反應才是理所當然一樣。
其實剛才子軒說要小雅留下來的時候,德姨的心裡簡直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她單憑第一眼就覺得今晚子軒的舉動並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樣簡單,但是眼睜睜得看著子軒在往事理如此沉淪她又無能為力。她只是子軒的一個長輩,說得好聽一點是子軒在世上唯一親近的人。可就算這樣又能怎樣呢?能改變得了子軒的內心嗎?一個人的心思是很難讓外人改變的,尤其是像子軒這種內心強大的人。
德姨只能在心底輕輕歎氣,「阿軒,你這樣子念念不忘的,讓德姨該說什麼好啊!」
子軒輕輕擦了擦嘴,站起身來,朝著洗手間的方向走去。
這麼長的時間,秦小雅呆在洗手間裡不出來,莫說洗手,就是洗澡,她都應該洗完了。
子軒輕輕推開門,發現小雅正默默得站在玻璃鏡前,雙肩抽動,水管的流水已經溢滿了輿洗盆,可是她卻置若罔聞。似乎只有聽著嘩嘩的流水聲才覺得解氣。
她精巧的臉蛋,此刻正被深深得埋在掌心裡,但是透過五指的縫隙,他能看得見那微微泛紅的鼻頭,還有幾滴亂七八糟的淚,在磨砂的燈光下,發著詭異的光。
子軒關掉水龍頭,掰開小雅的手指,胡亂抹了一把她濡濕的臉頰,卻毫無憐惜地說,「趕緊去吃飯,你以為眼淚在我這裡管用嗎?」
不管用,小雅知道,她比誰都清楚。就在一個小時前,她在樓頂上,在子軒面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可照樣沒用,他照樣惡狠狠得羞辱了她一頓,還不容分說帶她來了雅苑。
小雅沒好氣得甩開子軒的胳膊,怨懟得衝著眼前的玻璃鏡說,「我不餓。」
子軒後推了兩步,倚在身後的門框上,冷冷得看著小雅披散下來的長髮,「怎麼,想再玩玩絕食的把戲嗎,既然跳樓的把戲都不管用了,你覺得絕食這樣的小兒科還管用嗎?隨便你嘍,反正一噸飯不吃,也餓不死的。不過,你答應要做的事情卻一點都不能少做!」
他忽然欺身上前,一把揪住小雅的頭髮,狠狠得往後摁了去,然後,將剛剛吃了辣椒的嘴巴使勁啃向小雅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