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前,你的父母就是死於這種毒。」這一句話不亞於一記驚雷,莫莫搖晃了幾下,終於再也堅持不住,瞬間血色消盡,雙腿一軟,昏倒在凌霄的懷中。凌霄也被這句話驚得目瞪口呆,忙著將莫莫打橫抱起,急步衝出門去。那廂的莫侯則是淚水噴湧,視線模糊,時光流轉,好像又回到了十六年前的那個夜晚。
那噩夢般的一幕永遠都印刻在莫侯的腦海中,想忘記,卻被這回憶追的緊,總是在確定自己還有沒有再記得的時候,那記憶侵入的更深。
莫侯清晰的記得,那晚,沒有月,卻是滿天的繁星,雲淡風輕,能看到深藍色的天幕中薄如蟬翼般的雲朵,像是籠罩在星斗之上的薄紗,他在自家的小院飲酒,雪竹酒,清雅,芳香襲人,佐酒的小菜只有一隻白梨。他飲的開心,卻沒有想到有一場災禍已經降臨。
他記得,當殘破的木門被轟然推開的時候,他是怎麼怒氣沖沖的轉過頭去,又是怎麼看到女婿近乎是拖抱著自己奄奄一息的女兒,而莫莫幾乎是被夾在女婿的手臂下,哭得淒慘。
他幾乎能記得那每一秒反生了什麼,像是時間被拖長了,女婿見到莫侯的時候頹然倒下,沒有一點徵兆的,瞬間停止了呼吸。他被這一切嚇傻了,幾乎忘記自己是個醫生,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女婿的手腳卻已經冰冷,他沒顧得上奇怪,只是再去看女兒,那雙絕望的眼睛在莫莫的哭聲中滲滿了不捨,她一動不動,卻不像是因為虛弱,她有足夠的力氣抱緊自己的女兒,可卻被束住了手腳一樣,一點都動不了。莫侯的手剛搭上女兒的腕脈,竟然就再感覺不到她的氣息,他不相信,不相信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麼。女兒和女婿的眼睛都沒來得及閉上,好像是被停止在了時間的一瞬,不似生命的消失,更像是生命的暫停。
他不知道自己呆立了多久,剛剛他還在自家的小院,喝著自己喜歡的酒,看著自己鍾愛的星空,這個災難像是被上蒼扔在了他的頭上,沒有一點徵兆,就那麼從天而降,遮天蔽日般的黑暗,從那一刻起就籠罩了他,再沒有一時離開過。
他已經隱隱約約的想到過,自己現在這個樣子好像和自己的女兒一樣,可是他卻總是不敢確信,這麼多年了,他始終在找那個女人,那個女人殺了他的女婿和女兒,可是他踏遍千山萬水,那個女人卻好像從沒有出現過一樣,消失的無影無蹤。他放棄了,他不再想要報仇了,他只是想要和自己的小孫女過幾年安生日子,可這時候又一場災難降臨在了他的身上,他一直以為她消失是因為她已經報了仇了,現在才知道,她只是在籌劃一場更淒慘的復仇,就是讓他成為一個活死人。顯然,他做到了。
那個時候凌江楚還沒有離開凌家,雖然他當時已經半癡半傻,他卻依然帶著女兒女婿的屍首找到了凌江楚,他們兩個只是推測出這是一種新毒,從沒有人見到過,也從來沒有人用到過。其他,再無什麼了。
「我還記得很清楚。」凌江楚好像沒有看到發生了什麼事一樣,繼續和莫侯說著,「再加上你的描述,大概可以推測到你們中的是同一種毒了。只是這毒又被改進過,變成一種可治療的,並不會那麼急速奪命的,看來,下毒的人要的就是這種效果。」凌江楚饒有興味的看著莫侯,在他的眼裡,已經沒有了一切的悲喜,只有病症,也許是自己妻子、兒子的遭遇已經耗竭了他全部的情感,莫侯已經哭成淚人,凌江楚卻只是好奇的看著,搭脈、看眼睛、舌頭,將沾在自己手上的淚水順手抹在莫侯的被子上。
凌霄心疼的看著莫莫蒼白的小臉,有晶瑩的淚霧掛在她油黑密長的睫毛上,剛才已經餵她吃了安魂丸,現在身體該無大礙,只是睡著了,可是心裡的那道傷,該怎麼才能癒合?凌霄揉按了一下太陽穴,把莫莫的小手握在掌中,用拇指一下一下的撫摸著她細嫩的皮膚,這個讓他心疼的可人,這個讓他掛念的小傢伙,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輕蹙眉頭,撫弄了一下心口。自己的毒看來也是那個女人下的了,如果自己真的有什麼,那讓莫莫情何以堪,生命中摯愛的幾個人,全都毀在那個女人的手中。
門外有腳步微響,凌霄不用回頭都知道是誰站在門口,可是他不想看,此刻他不想再為了什麼別的原因而離開莫莫,他不想再顧忌任何人的感受,他也不想再隱藏自己的情感,他只是想守在這裡,守在他心愛人的身邊。不知道過了多久,那腳步聲又起,漸漸遠了,凌霄歎了一口氣,以後又該怎麼辦呢,錯綜複雜的線在他的腦中糾結,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吧。
莫莫一直睡到掌燈的時候,醒來之後就不再說話,凌霄餵她吃什麼,她就吃什麼,凌霄讓她閉眼休息一下,她就乖乖的閉上眼睛,卻一點眼淚都沒有了,只是拉著凌霄,一步也不肯讓他離開。
「莫莫,你要振作起來,我們現在要先救爺爺。」凌霄撫弄著她的秀髮,像是在安慰一個受傷的小獸。
「嗯。」莫莫點了點頭,卻一直盯著凌霄看,緊緊的拉著他的手,眼湖深不見底,蓄滿濃情。
「傻瓜,我不會有事的,等治好了爺爺,這裡就有四大名醫了,還怕解不了我的毒麼,再說,我們不是還有傳說中的神草麼?」
莫莫不說話,慘淡的一笑,卻好像振作了一些,又吃了一些凌霄拿來的肉骨粥,幽幽問道,「我爺爺怎麼樣。」
「眼淚流過了也就鎮定下來了,無論我們要做什麼打算,都要先救爺爺。」凌霄已經看過莫侯,雖然他還是老樣子,可看起來卻像是一棵百年古樹,雖也能勉強枝繁葉茂,其實根須已經衰敗,再也不復當年了。
莫莫被凌霄攙扶著來到莫侯的房間,祖孫相見,只是長久的互望著,沒有言語,沒有表情,那血濃於水的親情讓他們心意想通,以前的種種,只需也只能用眼淚來祭拜,他們可以回頭看向過去,可是腳步卻要向著前方。
「你們到底要不要救人。」幽冥一樣虛無的聲音傳來,竟然沒有人注意到仙兒一直在房間裡,凌江楚本能的躲避著仙兒,仙兒也好像懼怕凌江楚一樣,不肯直視他的眼睛,莫侯看不到仙兒,卻從凌江楚的描述中瞭解了全部。凌霄對上仙兒冷毒的眼神,並沒有鬆開莫莫的。
「要怎麼救?」莫莫脆聲開口,聲音疲憊,卻強撐著讓自己可以打起精神來。
「我有條件。」高傲的昂著頭,好像不屑似的看了一眼莫莫和凌霄。
「什麼?」詫異的到是凌霄,隱隱的不安襲來,也許真的就像他猜到的一樣。
「我要兩樣東西,如果滿足我,我就救人,而且保證能治好他。」骨瘦如柴的手指衝著莫侯一指。
「是什麼。」
「第一,我要你的人。」指了指凌霄,屋子裡的空氣一震,卻並沒有人覺得有多意外,早該想到的,這一路來仙兒對凌霄的佔有慾已經昭然若揭。凌霄閉了一下眼,他總是以為不會,卻事與願違,莫莫渾身顫抖著,她看了看仙兒,又看了看身邊的凌霄,如此的境地,該讓她如何選擇。
「第二,我要她來幫我配藥,在治好這個老頭之前,她都要聽我的。」卻是指向莫莫。
「你想幹什麼?」凌霄再也忍不住,發狠的問道。
「如果不行,我走就是了。」
「你!」已經氣急,拿指頭比著她,嘴唇發顫,怎麼也說不出話來。
莫莫丟了魂一樣,兩個至親的人,卻要讓她捨棄一個,她寧願捨棄的是自己,可卻並沒有這個可能。
「我們答應你,如果你救不好爺爺,到時候不要怪我無情。」凌霄的臉上是從來沒有有過的孤冷,銳利的冰凌一樣,讓人望而生畏。莫莫並沒有看他,那句句詞語,已經直穿她的心臟,可是除了這樣,她真的有其他的選擇麼。凌霄凌厲的眼神逼向仙兒,他不敢看莫莫,因為他深知,只要一眼,他就會不顧任何人的死活而只想把她擁在懷中。
終是只有這一條路可走,如果由她選,她會恨自己一輩子,那就由他來選吧,也許這樣,總能讓她會好過一些。反正,他也許活不多久了。
「很好。」仙兒點頭淺笑,「你跟我來吧。」指了指莫莫,轉身走出屋子,回頭又丟出一句,「其他人不許跟來。」
「你如果敢……」凌霄幾步逼近仙兒,並不往下說,那眼中的殺氣已經說明了一切。
「哼。」仙兒冷哼了一聲,也不言語,轉身走了。
由於仙兒的體質特殊,所以當初在安排住處的時候特意給她安排了一個相對獨立的小院子,不許旁人擅入,仙兒帶著莫莫來到小院,月光冷淡,灑下一地銀白,卻似這人間都結了一層霜,莫莫不覺得打了一個寒戰,她怕這個女孩,怕這個一身雪白的女孩,她像是一個來自幽冥鬼府的魂靈,不帶一點人間的氣息。
「在你睡大覺的時候,我已經吩咐人準備了這些蕁麻,你先將這些蕁麻都搓成線,然後我自然會告訴你該怎麼做。」仙兒對著莫莫比了比院子角落裡小山野一樣的蕁麻。莫莫一笑,她自己就是醫生,當然知道這只是仙兒的手段而已,卻並不辯駁,只是靜靜的走過去,坐在地上,用她那雙細嫩的小手揉搓起蕁麻來,蕁麻像火一樣灼燙著她細嫩的皮膚,她的小手被燒出泡來,鑽心一樣的疼痛,可是這些疼痛又怎麼能抵得上自己心裡的疼痛呢。
空洞的眼睛望著蕁麻堆,又像是望著遼遠的地方,她絲毫感覺不到疼痛,一點點把綠色的蕁麻揉碎,抽取出中間的麻來。凌霄的眼睛好像一直印刻在她的心中,時時刻刻,一直凝視著自己,她的唇角彎起,卻又濕潤了眼角,她有怎麼不知道他呢,那樣的選擇,只是他不想讓自己背負這決定而已,可是這個傻瓜啊,失去了他,這世間的一切也都失去了意義,無論是誰做的決定,於她已經毫無區別,她只覺得心中漸冷,已經不覺得劇痛,只是空了,而且再也裝不進去其他任何。
「莫莫。」低語如泣,卻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凌霄悄悄的來到這個小院,他只是不放心她,怕她會獨自一人哭泣,可是卻看到這一幕,頓時心如刀割,將她手中的蕁麻摔在地上,捧起那雙傷痕纍纍的小手,紅了眼圈。
「沒事的。」莫莫掙開凌霄的溫暖,坐下來又要去揀蕁麻,卻被凌霄一下在把她拖拽到一旁。
「我不許你這樣。」凌霄只覺得自己心疼的幾乎整個心臟都在片片碎掉,莫莫手上的水泡像是火焰一下炙烤著他的眼睛,而最讓他難以忍受的則是她眼中那那片空白。
「能救爺爺,這又算得了什麼呢。」平淡的說著,沒有一絲的感情,那心底的波瀾已經被寒冰凍結,唯有這樣,才能平靜的等待爺爺被治好的那一天,就算她知道這麼做的後果,可卻無法控制。等她的整個身心都凍結之後,等待她的將是形神俱滅。
「別這樣,你別這樣。」卻再也無力去阻止她,只是聲音哽咽的一遍又一遍的哀求。
「你出去,再也不許來見她。」仙兒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院子裡,她倚著廊柱站著,銀絲在夜風中輕輕浮動,狀若鬼魅。
「我告訴你,你別太得寸進尺。」凌霄狠命的抓著她的胳膊,恨不能將她捏碎。
「你們這麼快就忘記了答應我的事情了麼。」感覺不到疼痛一樣,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我……」凌霄對著她的眼睛,知道自己面對的是怎樣一個鐵石心腸的人,他垂下眉眼,「我求你……」漸漸的鬆開抓著仙兒的手,「我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