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的溫度急速下降。整片冰寒。
蘇敏還拿著從他手上遞過來的手機,那餘溫燙得駭人。向陽也噤聲地站在一邊,這種時候沒有人敢說一句話。
「你們先下去!」
皇子殿下冷冷地吩咐,這樣寒氣逼人的語氣已不是一二日的事情。二十一天來,他要麼不說話,要麼冷靜地命令,要麼讓全部下人退下去,自己看著遍地野花沒有說話!
所有人鞠躬,下去了。
季承煜轉身,看緊桌上那安靜呆著的手機,眼眸裡的暗湧漩渦近乎捲起了狂風。那手機被拾了起來,通話記錄上的二個名字清晰得刺目。
若、心。
五指逐漸收攏,將手機握於掌心中,就這樣不期然地想起了閔思穎的那句話,『恩琪是我的孩子!是她親口承認了!她說恩琪是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
『她親口承認了……』
『是我們的孩子!!』
那一天他頓著腳步數秒,然後頭也不回地離去!
砰一聲響!他冷冷地坐下旋轉椅,眉宇緊鎖。右拳仍然緊握著,青筋如數爆出。如此凌厲的線條緊繃著,彷彿箭在弦上,蓄勢待發。
大門突然怦怦響起,帶著幾分急躁和迫切。
原是不悅的心情如是被打攪,他冷如冰雕地喝道:「進來!」
一下人白著一張臉焦急萬分地奪門而入,聲音抖得不像話:「不好了,皇子殿下,思穎小姐在浴室裡割脈自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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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一開,就看到這女子坐在床邊,床頭倚著窗,溫暖和煦的光芒斜射進來。不太刺目,倒是溫柔暖和,在女子周邊都鑲上了淡淡的金粉。
他放輕步伐,走了過去,一貫戲謔挑眉劈頭就問:「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女子回過頭來,淡淡冷冷,彷彿隔著千山萬水,又彷彿捲著悲心憾然的隔離之色。這一刻,他碰不到她,隔著這一層膜心疼幾分。
「怎麼了?」
邵風低下頭看著她的小臉,茫然得像個空洞的娃娃。是那通電話嗎?他們說了什麼?
「想聽故事嗎?」
若心看著他,問得很平淡,嗓音裡沒有半點波瀾。
他拉過椅子,坐到她身邊。總是禁不住想往她身上靠,那獨屬她的清香宛若一股罌粟芬芳,紮在心底,再無暇分神理會其他事。
「洗耳恭聽。」他笑。
若心聽得出他轉變的語氣,微勾嘴角,淡淡的疼痛悄然抓緊……
「你說如果一個人能兩次死裡逃生,是不是意味著他福大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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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紅的血妖嬈地澆了一地。
浴缸邊的癱癱鮮血都泛著那股難聞讓人作嘔的腥味兒。
季承煜疾步走進來時,目光猶如寒光出鞘,冰裂帶煞。這樣倨傲的身影迫切冷然地走到床邊,看著床上那慘白無血色的小臉,他垂側的拳頭狠戾地陡然緊握!
那手腕上有多處刀傷,未乾的血水滲透了白紗,凝白的臉上掛著淺淺的淚痕。他終究還是坐了下來,深深地凝了她一眼,似無奈,似責備,似苦海無邊。
「會影響身體嗎?」
問得很低啞,很冷靜,但任誰都知道這是一道不容置啄的聖旨。御醫惶恐地搖頭,語氣也帶點疼惜和無奈:
「閔小姐的身子向來偏虛,不能經歷太大的情緒波動,更不能有太多折騰。這一次多虧及早急救,沒有大礙。不過……」
季承煜的臉勾起了一抹噬獵之色,似猜到什麼,閉眸道:「但說無妨。」
御醫看了皇子殿下一眼,再稍顧忌地看著床上依然沉睡的人。季承煜明白幾分,心疼地撫著她的手背,再把她散亂浸濕的髮絲挪到耳後。那枚耳環,閃爍動人。幾乎是情不自禁,他的手緩緩撫上那水晶墜石,悄然收緊……
那是他予她的承諾,曾經……
半晌他方把手放下,直起身,邁步往自己的辦公室離去。御醫臉上漾起非一般的愁色,無聲歎了數次,才不敢怠慢地尾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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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我在爆炸的前一刻想著什麼嗎?」
依然是淡淡的語氣,隱約帶著自嘲與無奈,蕩漾一室。兩泓清眸無焦距地飄到窗外底下的湖邊。湖畔青煙纏綿,幾個小孩玩兒跑兒的,小石子叮咚叮咚掉到湖裡,然後他們都輕鬆自豪天真地笑了……
邵風沒有說話,緊緊鎖著她的側臉。那一刻他想抱著她,跟她說,沒事了,沒事兒。可終究沒有,他安靜地坐著,她平靜地敘述著。
嘴邊泛起飛彩般的酒窩,跳躍幾分,她笑:「我想,原來死亡也不是這般可怕。如果這樣去了,也可以去得很安寧,無牽無掛……如果能重來,九死一生那種感覺,頂多更為珍視生命,幸運一些,快樂一些……其實都無所謂的。」
無所謂的。
如此一詞由她口裡迸出,她都不知道自己是爐火純青,還是怎麼了。邵風沒有說話,看著她,眼裡的暗濤洶湧積攢出無所遁形的疼意,卻幻化為一笑問:
「怎麼?莫非你還經歷過什麼天泣鬼嚎,萬馬齊暗的悲壯史?」
她聞言笑了一下,「爆炸物在眼前不到五米,東南西三處火光漫天,北方即是萬丈深淵,這樣悲壯嗎?」
他渾身一冷,語氣偏低,不經意地洩露的抖音無所遁形。
「你到底經歷過什麼?」
到底經歷過什麼,以至於今天的她總是這樣若無其事地微笑,笑中帶著悲心憾然旁人永遠觸不到的歡喜;到底痛失過什麼,以至於今天的她總是把自己安全地縮在長刺的外殼,一次次地拒絕外人入侵。
她緩緩地別過頭,看緊天邊凌亂的流雲,心破天荒地一片平靜……
「一場爆炸。」她輕聲說,數秒才補充道:「一場足以斃命的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