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在兒身,卻痛在他心上!可悲啊!這是他活活造下的孽,卻不公平地報復在他媳婦與未來孫子身上。
幸項面如死灰地瞪著王爺,「你打我?把額娘逼上絕路的你,竟然還有臉敢動手打我?我現下不只恨你,我還不想見到你!」
王爺不由得發出一聲痛呼,眼眶紅了起來,緊緊拉住準備拂袖離去的幸項。「項兒,阿瑪打你,心裡也很難受啊!項兒,阿瑪不敢奢求什麼,只求被你重新接納,被你重新瞭解……」
見阿瑪眼中蓄滿淚水,幸項的心揪成一團,但一想起阿瑪的所做所為,他就像吃了秤錘鐵了心腸,「我沒興趣!放手!」
「我不放!項兒,聽我說……」王爺老淚縱橫,聲音沙啞地哭吼道:「舒兒和她肚子裡的孩子何其無辜?你怎忍心讓他們代替我受這活罪?項兒,算阿瑪求你,別再一錯再錯下去,有時候,把過去遺忘是會令人快樂的,再說,仇恨有比親情重要嗎?仇恨有比你的妻子和孩子重要嗎?」
「你憑什麼教訓我?害死額娘的你……憑什麼教訓我?你不夠資格!」幸項頑固又不肯認錯地大吼。
他狠狠撂下一串足以刨斷王爺肝腸的話,並甩掉王爺的箝制,由於心裡還掛念著蘇舒,便頭也不回地狂奔出去。
王爺雙膝無力地滑跪下去,為兒子的所做所為感到無比心痛,淚如雨下。
他悔恨當初的不應該,卻一切都覆水難收了。
京城街道雪花飄飄,夜深人靜。
蘇舒逃出王府後,迅速爬進一輛破舊的馬車底下,小小的身子蜷縮在馬車底下瑟瑟發抖著,似乎還不敢相信,方才發生在她身上的每一件事情,所有的遭遇都像惡夢一樣可怕驚人。
憶起幸項強灌她藥湯的恐怖神情,蘇舒就傷心欲絕地崩潰大哭。
為什麼他不要他們的孩子?她已經很努力要讓他愛上她了,為什麼幸項就是不愛她呢?
「嗚嗚嗚嗚……」蘇舒心裡難過到好想死掉算了。
不!要幸項親手殺死自己的孩子,說不定他心裡比誰都痛苦,因為他要惹王爺生氣……這太荒謬了!蘇舒不能理解幸項與王爺之間的恩恩怨怨,她只知道,她已經很聽話了,為什麼他仍然對她那麼壞?
今天她逃出王府,不是再也不在乎他了,就因為她太在乎他了,才更要逃出王府,保護她腹中的孩子,之所以不要命地保護著孩子,也是因為太愛幸項了。
倏地,寂靜的街道上響起幸項焦急如焚的呼喚聲,以及倉卒踉蹌的腳步聲。
「舒兒!你在哪兒?快出來!舒兒!別躲起來讓我找!舒兒!快出來!我發誓我不是故意要傷害你的……舒兒!請你原諒我……」
蘇舒摀住自己的嘴巴,強逼自己把眼淚吞下,不許自己哭出聲。
她不能被他找到,要不然他又會殘忍地要了她孩子的命……
「舒兒!舒兒!」幸項的聲音漸行漸遠。
蘇舒捂著嘴,豆大般的淚珠兒像下大雨似地不斷奪眶而出。
自從嫁來王府之後,蘇舒就一心一意服侍著他,為了要他心裡替她預留一塊可以裝下她的小小空間,蘇舒做了很多的努力,想不到全是白費心機一場,他仍然不愛她……儘管她渴望得到幸項的愛,儘管她把自己的身體無怨無尤地給了他,就一併把心都給了他,儘管在她把心給他時,害她的心碎得七零八落,儘管他對她一點情意都沒有……
嗚嗚嗚……蘇舒的心在悲泣著,她對他的愛依然不變,依然深愛著他,她也敢肯定,她的愛絕對不會因為時光的長短、距離的遠近,而產生任何變化。
她要替他把孩子生下來,無論過程多麼艱辛,往後日子多麼辛苦,亦不管別人怎麼看待,她都要把孩子生下來。
雖然她很想和幸項時時黏在一起,最好都不要分離,待在他身邊照顧他的起居生活,替他打理家務、為他燒飯洗衣,然後一起用膳、一起就寢、一起生活……可是王府已經不安全了,她一定要把自己藏起來,否則她可憐的孩子會被傷害。
她一直都很依賴、很軟弱,但是,現下的狀況再也不容許她依賴和軟弱了。
她要勇敢,勇敢地保護她的孩子,勇敢地活下去……
七天,就這樣彈指而過了。
蘇舒彷若在人間蒸發了,七天以來竟音訊全無。
「貝勒爺,屬下無能,未能尋獲福晉。」幾名侍衛高舉雙拳回報。
「飯桶!」幸項陰鬱的黑眸猛地射出冷鷲,怒不可遏地大手一揮,一把掃開桌上的文房四寶,「繼續找!找不到人,你們一個個都別想活了!」
「喳!」貝勒爺的怒焰高到令人膽戰心驚,侍衛唯恐性命不保,領命後,飛快離開書齋,彷彿怠慢片刻就會被砍頭似的。
幸項挫敗地用大手抹了一下臉龐,試圖平復自己的怒氣以及翻騰在心湖下的焦急與恐懼,蘇舒到底是存是亡,流落何方了?幸項簡直不敢想,終日活在懊悔當中,痛楚地悲嚥著苦不堪言的悔意與相思……
「項兒……」王爺不知幾時走近了幸項,他竟渾然不知,「項兒,這些天來,你為了找蘇舒,飯茶不思,整個人已消瘦一圈,再繼續下去,阿瑪擔心你會……」
幸項的身體驚動了下,卻沒抬頭看他。
「項兒,請你原諒阿瑪,這些年來,阿瑪一直都活在悔恨當中。」王爺的眼睛幽深地看著幸項,「我光是盼你原諒我,就盼了數十載,當年我做出傷害你額娘的事情,是我不對,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你正在進行一樁和我沒什麼兩樣的錯事?你利用蘇舒來報復我,事實上,蘇舒所承受的傷害遠勝於你給我的折磨,如果蘇舒一時想不開,學你額娘自縊……」
「住口!不准你再說!她不會!不會!」幸項像忽然受到雷擊,整個人自椅子上驚恐地跳了起來,情緒失控地暴吼。
他嘴上雖這麼說,事實上內心充滿了驚恐……不!他再也承受不住任何的打擊。
「項兒,別說得這麼篤定,你心裡已經有數了不是嗎?」王爺語氣平靜。
「不……」幸項渾身都在顫抖。
他不敢相信他會變得如此脆弱,他曾經是那麼強悍、那麼有恃無恐……
幸項神情崩潰地跌坐在鋪著錦毛的石椅上喃喃自語,「我會找到她的,我會的……我發誓!只要舒兒肯回到我身邊,我就不再逼她喝下胎藥,我會好好愛她,讓她寸步不離……是的,我會承認我愛她,我會向她承認我的錯,我會向她承認我願意傾盡一生好好疼愛她……」
是的,蘇舒早在無形中羈絆了他的情感,駕馭了他的七情六慾,束縛了他的理智,攫獲了他的心,是以沒有人知道,他愛她愛到近乎瘋狂的地步,他不只愛她,他還不能失去她……那個在過去從來就不懂什麼叫作愛的男人,從來就沒有任何一個女人可以收服得了的浪蕩的心,已經承認被蘇舒給收服了……
但,遲了,一切都遲了,他的蘇舒失蹤了!
「項兒,你說的是真的嗎?你不會再逼她喝下胎藥?」王爺太高興了,他想不到幸項竟會在不知不覺愛上蘇舒,「這麼說來,你不再恨阿瑪了?你願意為咱們家開枝散葉?」
幸項默不作聲,神情既懊悔又脆弱,偏偏天底下獨獨缺少專治「後悔」的藥,什麼復仇計劃,全是愚蠢的可笑行為,和蘇舒比起來,復仇顯得微不足道……他再也不在乎阿瑪曾對額娘做過什麼事,他現下在乎的、關心的只有蘇舒一個人……
月兒隱沒,無垠的蒼穹籠罩一層黑紗。
京城一間老字號的包子店舖,當店小二打開大蒸籠,剛出爐的包子立刻飄了一室的肉香。
躲在店舖門邊偷看的蘇舒,驚喜地發現蒸布上躺了一整籠熱呼呼的肉包子,喜出望外的她,再也顧不得後果,衝上前去抓了兩個旋身就跑掉了。
「小偷!」店小二吆喝。
「呀!」蘇舒被嚇到,小手沒握牢,竟讓肉包子咚咚咚地滾到地上去了。
「包子!包子!不要跑!等等我啊!包子!包子!」貪吃的蘇舒不嫌髒,見包子滾進了沙坑裡,纖細瘦小的身子忙不迭撲進了沙坑,一抓到肉包子,拍也不拍灰塵,便一口塞進了嘴裡。
「偷兒!站住!別跑!」店小二追了上來。
站住?她又不是傻瓜!蘇舒忙不迭把另一顆包子塞進前襟裡,然後飛也似地竄進小巷子裡,又迅速鑽進一輛破舊的馬車輪子底下。
見店小二沒追上來,蘇舒鬆了好大一口氣,開心地掏出懷裡的包子,正要大口一咬,耳邊忽然響起一串細膩甜嫩的聲音。
「你躲在馬車底下做什麼呀?好玩嗎?」那天生細膩甜嫩的嗓音裡蘊含了濃厚的好奇。
蘇舒抬起臉兒,忍不住驚叫一聲,被眼前一雙骨碌碌的靈活大眼兒給嚇了一大跳。
「一定很好玩哦?」那小姑娘身穿男裝,生得清靈脫俗,睜著一雙骨祿碌的大眼兒,密長睫毛淘氣又俏皮地眨動著,「進去點兒呀,我也要進去陪你一塊兒玩。」
蘇舒瞪大了杏眼兒,愣愣地看著女扮男裝的小姑娘像只小蜈蚣似地爬了進來,和她在車底下擠成一團。
「不要擠啊!啊!你過去一點。」蘇舒用手肘想要把她給推開。
那小姑娘不甘示弱地用身體擠了回去,「哎呀,好擠哦!」
「有你在,當然擠啦!你快出去,這裡是我的地盤耶!」蘇舒差點兒被擠扁了,她氣呼呼地又把她擠了回去。
「哇!」小姑娘好奇地盯著蘇舒,「你為什麼要拿這兒當地盤啊?哇!你手上拿的是什麼啊?」
「這是我好不容易偷來的包子,不與你分享。」蘇舒小氣得要命,怕包子被搶走,急慌慌地塞進胸口裡,用雙手護得緊緊的。
「偷?你偷包子?」小姑娘興奮地抱住她,「哇!你好玩極了!喂喂喂,我問你,你快回答我,你叫什麼名字啊?」
「蘇舒。」蘇舒快餓死了,偷偷啃了一口肉包子。
小姑娘興奮地睜大眼兒,伸出左手掌,彎起食指和中指,以左手掌當大地跪了下去,「蘇舒師父在上,小徒兒淨蘭給師父跪安!」
「真冤家,我幾時成你師父啦?」蘇舒從沒見過比她更怪的怪人了,不禁對她敲敲腦袋,「你這兒有毛病啊?出去!別和我爭地盤啦!」
「不要嘛!讓小徒兒在這兒陪陪師父你。」
「我才不要你陪,很擠耶!你快出去啦!」
「出去就出去!哼!一點都不好玩!氣死了,本公主找別人玩去!」淨蘭討不到好處,傷心地鑽出了車輪底下,拍拍身上的塵土,氣呼呼地離去。
蘇舒吐了吐舌頭,小心地掏出肉包子,一口接一口津津有味地啃咬著。
落此悲慘田地,她也不想,要不是京城各大城門佈滿碩親王府裡的侍衛兵,她早就溜出京城,去外地攬銀子去了,現下她身無分文,又找不到棲身之地,只好委屈自己暫時躲在破破爛爛的車輪子底下了。
不過說是這樣說,其實她心裡還真有點兒捨不得離開京城呢!因為幸項就住在京城裡,現下她見不到他的人就已經相思成災了,要真的離開京城,肯定夜不成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