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不見了,來吃早餐嗎?」
「是……是……」王老闆捧著自己手裡的豆漿,一手以袖擦拭著額上的冷汗說:「我家那口子,最愛雷姑娘,呃,不,是少夫人,呃,不,是……您夫人的豆腐,聽說雷家豆腐店開了,特囑咐我來買些回去。」
「那您慢用,一會兒要些啥,易遠親自幫你裝去。」他笑笑的說著,一臉的客氣。
「呃,當然,那當然,呃,不是,我是說,那先謝謝易少了。」
「王老闆客氣了,易遠如今已不是少爺,你便喚我易遠就成。」他微笑說著:「以後還請王老闆您多照顧了。」
「您好說、好說。」這易少越客氣,王老闆心中越是七上八下的,忙往旁讓了開。「您忙、您忙。」
易遠聞言,抬起頭,只見前方一干人等,瞬間退的退、閃的閃,忙讓出位置讓他過。
他好笑的看著他們,沒多說什麼,只端著那鍋豆漿到鼕鼕旁,幫她把已經要空的豆漿鍋給換了過來。
他一出現,頓教在場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全都噤若寒蟬。
可這易少卻似一點也不在乎旁人的視線,他換上了新煮好的豆漿,還真開始招呼起鋪子外頭的客人,幫著賣豆腐、豆漿、包子,甚至幫著雷鼕鼕把煎好的蛋餅給親送上桌。
吃完早點、買完豆腐的人,立馬走人回家,趕緊同大夥兒說這最新的消息。
不到半時辰,雷家豆腐店門前的人更是擠得水洩不通。
於是雖然這城裡剛遭祝融肆虐半月多,但才僅僅一個上午,鼕鼕與易遠還是將店裡的所有豆腐魚早點全數賣得精光,還真是驚訝得完全說不出話來。
等到兩人中午取下店招,關起們來算賬,鼕鼕看著易遠將幾個錢袋裡的錢全倒在桌上,瞬間在桌上堆出了一座錢山時,還真是驚訝得完全說不出話來。
前些天,他同她提起這主意時,她還覺好笑,想這事應該不成,不過反正是要開門做生意,她還是依了他,一塊兒去應天堂取了她出嫁前留在那兒的車,又借了馬,趕車到岳州買了上好的黃豆與麵粉,回來後連夜忙活了一天一夜,她本想著,就算賣不掉,那是送去給城裡那些受災戶吃也是不錯的,卻未料,事情還真讓他給說說中了。
有錢的人,全都因為好奇,跑來看他賣豆腐,當店小二。
雖然說她知店裡的豆腐全數銷售一空,可真的看見錢山堆在眼前,她還真的是無言以對。
易遠快速的算著帳,將每一百文錢串成一串,鼕鼕也跟著幫忙,兩人忙了半天,才把銅錢串完。
「這兒總共有多少?」
「三十二串又五十二文錢。」
鼕鼕傻眼,瞧著他:「你說多少?」
「三千兩百五十二文錢。」他微笑邊比著手勢強調,再次告訴她。
「怎麼……怎麼會這麼多?」她剛光顧著串,還真沒數,這下真是嚇傻了,這可比她以前賣豆腐賣半年的錢還多呢。
「我把你剩下來的豆渣子也給賣了,豆渣子作肥是好東西,我告訴王老闆,白露已經同我訂了要作肥,王老闆立時要我也讓他一些,我就讓了他一車,他還拜託咱們,之後每日都得為他留一些呢。」
白露長年與附近農家打約種藥,這兒的人都知應天堂的白露對種植作物很有一手,王老闆當然也曉得。
鼕鼕杏眼圓睜,驚訝的問:「白露真這麼說過?」
「我取車時同她問過,她說好。」
「那你還把豆渣子給了王老闆?」
「你忘了,咱們豆渣子多著呢。」他笑著解釋:「一車給白露,一車給王老闆,剛好也不用煩惱該怎麼靠咱們倆處理那些豆渣子了。你放心,我知道你本想把豆渣子做餅送到城東救濟所去,可豆渣子若天天吃,也是會吃怕的,我剛同殺豬的小張買了幾斤的肉,一會兒咱們去取,再到城東去熬些菜肉粥給大夥兒吃。」
鼕鼕驚訝的瞧著眼前的男人,不知他竟想到那麼多。
那一日,從島上回來之後,白露幫他療了傷,兩人就睡在應天堂。第二天易遠便說要回城裡幫忙,鼕鼕擔心著他的腰上,可見他如此堅持,她也放不下城裡的狀況,就一塊兒同他回城了。
易家,那當然是進不去了,兩人也沒想著要回去。
城東的災情是最嚴重的地區,應天堂在那兒搭了一個臨時的救濟所,收容家遭焚燬,無處可去的人們,鼕鼕幫著煮飯做菜,易遠則幫著蘇小魅處理災情,這十來天,兩人都親眼見到那兒的慘狀,雖然刺史大人撥了救災款項,可官銀撥放須層層作業,緩不濟急,應天堂雖出了部分的錢,卻還是不夠,易遠才想到了這個法子來攢錢。
雖然有點取巧,沒想到效果這麼好。
一直以來,她知他心好,卻真沒想到,他願意這般為人丟臉。
「阿遠,你這樣同我一塊兒拋頭露面,真不覺得委屈嗎?」瞅著眼前的這男人,她忍不住問。
「有什麼好委屈的。」他看著她,微笑:「我是商啊,本也要在外頭拋頭露面,只是從拋頭露面賣書、賣紙,改成拋頭露面賣豆腐罷了。我問你,你自食其力的賣豆腐為生,會覺得委屈嗎?」
「當然不。」她搖著頭說。
「那不就得了?」他噙著笑,道:「你都不委屈了,我又怎會委屈?來吧,咱們把錢送去救濟所。」
說著,他將錢串分成幾份,分別擱到陶瓷裡。
鼕鼕笑著幫他一起搬錢,兩人再一起駕車送去給在城東處理事情的蘇小魅,中途順道還去拿了肉,到得了城東煮了菜肉粥分送給大夥兒。
那兒的人有許多都是易家工坊的人,卻因火災全失了工,易家因為自顧不暇,連這月的工錢都沒給,大夥兒見著了他,都知他做了什麼,可他們還憂著怕會得罪了易家,一個爺沒敢靠近。
但是,當易遠連著數日都幫著鼕鼕賣豆腐,攢了錢還全都送來這兒,到了第七天,終於一位漢子領著一群男人迎了過來。
鼕鼕本有些擔心他們是要來找他麻煩的,她知易家沒給工錢,更對這些工坊裡的工匠一個子兒也沒付,忙匆匆趕到他身邊,誰知就見那領頭的男人,在剛下了車的易遠跟前站定。
「易少,你為了咱們賣臉,就為賞咱們一口飯吃,咱幾個什麼沒有,就一條不值錢的命。」那在紙坊待了十幾年的漢子,喉頭微哽,沙啞的道:「你若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說,千萬別客氣。」
鼕鼕見著,頓鬆了口氣。
易遠更是揚起嘴角,不客氣的就道:「說實話,我還真的有需要你們幫忙的地方——」
「易少你儘管說,我們一定幫!」
「是啊,咱們一定會幫你的!」
「沒錯沒錯!易少,你說吧,你一句話,咱們立馬給你辦到!」
易遠笑看著他們,只指著車上的貨道:「幫我把車上的菜肉和好酒都搬下來,然後好好的吃喝一頓,這就是幫著我了。」
「沒問題!包在咱的身上!」帶頭的漢子一拍胸脯,豪氣的答應下來,才猛地領悟他說了什麼:「啥?易少你說了啥?教咱們吃東西?」
他好笑的瞧著幾位兄弟,拍了拍他們肩膀道:「是啊,全都給我吃飽了喝足了,可別給我剩下一粒米、一滴酒啊!」
聞言,幾名雄赳赳氣昂昂的大漢,頓時熱淚盈眶,好半晌 才有人大聲應和著。
「好,絕不給易少剩下一粒米!」
話落,大夥兒紛紛大聲應和著,這才在易遠的催促下,上前幫忙把食物給搬下了車。
那一天,人們全聚在他身旁,大夥兒生了營火取暖,吃著喝著,說著笑著。
鼕鼕瞧著他臉上的笑,心也暖。
雖然他已經不再是少爺了,人們卻仍尊他、敬他,也因此而待她。
來到他倆身邊的人,總還是會稱呼他為易少,稱她為少夫人。
雖然救濟所指示簡陋的竹竿與篷布搭起來暫時遮風擋雨的地方,但卻充滿了人情的溫暖。
易遠在那之後,幫著蘇小魅重新規畫了城裡欲重蓋的街道與房舍,並帶著男人們一起搭蓋房屋。
冬日嚴寒,工作起來特別辛苦,可當人們瞧見他親自動手,也紛紛前來幫忙。
沒幾日,散落城東各處的人,無論是否曾是紙坊印坊的人,也都陸續聚集了起來。
男人一起蓋房,女人就負責煮飯、納衣。
人人待她都極好,如同自家人一般。
然後,刺史大人派來幫忙賑災蓋房的兵馬與官銀終於到了,在蘇爺的指揮下,迅速的重建了遭火焚燬的城東,讓城裡失依的百姓們不再擔心這個冬還得住在那簡陋的救濟所。
所有的事情就此塵埃落定,鼕鼕與易遠仍回到雷家豆腐店做生意,不過也因為看少爺賣豆腐的戲碼已經不新鮮了,登門的人倒不再同先前那般的多。
兩夫妻終於能稍稍喘口氣,過幾天清閒日子。
是夜,鼕鼕睡到一半,突然轉醒。
她睜開眼,才發現身旁的男人已醒,她家屋小,除了廚房那兒有桌案,房裡就床尾有一小几,他不知何時坐了起來,點著了燈,盤腿坐在那兒,不知在翻看書寫什麼東西。
她好奇爬坐起來,坐到了他身旁。
「阿遠,你做什麼?怎起來了?」
「沒什麼,只是忽然想到些事,怕忘了,先記下來。」發現她行了,他歉然的轉過頭看著她說著。「我吵了你嗎?」
「沒,就有些冷。」她揚起嘴角,窩在他身邊。「兩個人一起,暖和些。」
這話,他說過,沒聊她記得。
他輕笑,伸手攬著她的腰,讓她縮在他懷裡。
鼕鼕沒反抗,順勢靠得更近,低頭瞧著他擱在小几上的書冊,那書的字,密密麻麻的,不是雕版印刷,卻是手寫的,但上頭塗改甚多,她很快看出那不是抄寫的書籍,她認得那些蠅頭小楷,那是他的字,這是他寫的書,而且寫的是造紙的事情。
她微愣,揮手抬頭瞧他。
「這你寫的?」
「嗯。」他點頭,握著她暖熱的小手道:「這幾年陸續寫的。」
她睜大了眼,問:「我可以瞧瞧嗎?」
「當然。」他笑著說:「你是我妻,想怎麼瞧就怎麼瞧。」
鼕鼕回頭再瞧,書冊上的字,清楚寫著造紙的所有工法,從如何取皮,怎樣砍竹,但凡斷料、漚煮、舂搗、抄提、焙乾,他全寫得萬分詳細。每一個步驟,上頭都記載著許多,他曾經試過又改良至更完善的方法,就連造紙用的植樹何時取皮,取幾年的樹皮造紙成效最好,他都曾一一試過,找出了最適合的季節與年份。他甚至不只全用楮樹,也嘗試過各種草料、竹料、皮料混合一起造紙,當然也常有失敗的時候,可他總也將其記載下來,從他用的成分到比例,漚煮、舂搗的天數與時間和方法,全都詳細載明。
有時,他還會繪上簡易的圖,配合文字說明。
她一頁一頁的瞧,一頁一頁的翻,很快就領悟到,這本書冊,是他的心血結晶,他熱愛造紙這份工藝,他不只照著前人的做法,自己也試著嘗試各種新的方式,而不是只會墨守成規。
鼕鼕這才知,過去這些年,易家紙坊生意會如此蒸蒸日上,可真是有原因的。
這麼多年來,他試過了許多方法,就只為造出更好的紙張。
鼕鼕驚訝萬分的回頭,瞧著他問:「你記這些,記了多久時間?」
「幾年了吧,我也不記得了。」他噙著笑,道:「就想到了,便記下,改日再試試新的方法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