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教鼕鼕小臉又再暴紅,偏生還真無法辯駁他的說法。
他笑著再次牽握住她的手,瞧著那好幾排的神主牌位道:「爹、爺爺、姥姥,鼕鼕是我新娶的媳婦,以後要請你們幾位老人家多多關照了。」
「你說什麼?」她拉拉他的手,問。
他低頭看著她,似笑非笑的道:「我要我爹他們多照顧你,我也不打算納妾了,這輩子就你一個,他們要不關照你,咱們易家就等著絕後吧。」
她羞紅了臉,輕斥:「你在祖先牌位前,別胡亂瞎說啊。」
「那咱們回屋裡說去。」
說著,他一把將她抱了起來,害鼕鼕忙攀著他脖子、揪著他衣襟,羞急的驚呼著:「易遠,你做什麼?快放我下來,若給人瞧見了——」
他當沒聽見,只抱著她走出宗祠,一路穿廊過院的。
路上所有丫鬟下人們看了,全都睜大了眼,張口結舌的瞧著。
鼕鼕一見人,立時羞得噤了聲,面紅耳赤的忙將臉埋進他肩頭,恨不能把自己整個人都鑽進他懷裡去,偏生這時竟還感覺到他胸膛傳來輕笑的震動,她羞惱至極,不禁握起拳頭捶了他肩頭一下,可這行為只讓他笑得更厲害,引來更多人的視線。
她羞得從頭紅到了腳,再不敢亂動一下,只能在他耳邊嘀咕。
「你真可惡,早知你這麼可惡,我就不嫁你了。」
聞言,他猛然停下腳步,終於將她放了下來。
鼕鼕還沒鬆口氣,就見他捧著她的臉,黑眸深深的正色宣佈:「來不及了,你已經是我妻了。」
話落,他便低下頭來,在眾目睽睽之下,吻了她。
鼕鼕從沒想過,日子是可以這樣過的。
習慣了黎明未來就先起,每日都要開門做生意的生活,突然要她當個啥事也不需做的少夫人,說真的她一時間還真無法適應。
嫁進易家後,她每天不需要早起,什麼事都有丫鬟僕人會先替她做好,她不需洗衣、不需做菜,就連她想擦個地板,那地板都早已被人擦得一塵不染。
她每天除了早上能幫易遠擦個臉、修個面、泡個茶,替他穿衣、穿鞋襪,等他出門去工坊後,她一整個就變成了閒人,一直要等到他晚上回來了,她才有些事做。
剛開始,白天閒暇時,她還能靠著看書打發時間,可沒幾天,她就無聊到差點開始玩起自己的手指頭了。
易遠住的屋子當然是比她以前住的地方大得多,可整天待在這屋院中,她也覺悶,沒兩天就自己四處在大宅裡溜躂。
丫鬟下人們見了她,雖然會屈膝頷首,卻沒人敢同她多說上兩句,大概也不知該如何同她說上兩句。
這兒的人不知她會讀唇語,遠遠見著了她就像見著了鬼一樣,立刻轉彎繞道,甚至還有人直接掉頭就走的。
相較於對她避之唯恐不及的丫鬟和下人,他的親戚們可更怪了,打過門第二天起,就有一些女人對她特別熱絡,總會在易遠不在時來拜訪她,剛開始她還搞不清楚這些人想做什麼,後來才發現那些人是想和她攀關係、套交情。
另一些女人,卻是明目張膽的擺明了瞧不起她,就連和她同走在一條廊道上也不願意。
她很快發現,刻意來親近她的,都是易家這邊的親戚;不願同她一道的,則多是易遠她娘那兒的人。
可無論哪邊的人,她總能從她們眼中,瞧見一絲藏不住的不以為然和鄙夷。
易夫人娘家那兒的人,與易家這兒原本的親戚,在這個家互相對立爭權,兩方的人貪的都是易家的錢。
無論是易夫人娘家那兒的舅老爺、一位二姨,或是易遠的三位姑姑、三位叔伯,每個人都是攜家帶眷的住在這大宅子裡,易家上上下下三十幾口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可除了易遠,她還真沒見易家哪個人曾往工坊裡跑過。
同他平輩的那些大表哥小表弟、二堂哥五堂弟,一個個都如大老爺般,成天不是去喝花酒,便是去看戲,再不就呼朋引伴的來宅子裡,裝模作樣的在花園裡舞文弄墨、吟詩作對,就沒一個幹點正經事。
他這些親戚,吃的用的都要花錢,花錢如流水一般,好似那錢不是錢似的。
時不時的,這兩方人馬,還會鬥上一鬥,鬧上一鬧,一鬧便會鬧到他這兒來,就如今日,他才剛進門,連她送上的熱茶都還沒來得及喝上一口,他兩位不同姓的表弟就衝了進來。
「易遠,這回你確定要同這姓葉的王八蛋給我說清楚,什麼叫吃白食的?當年若非你娘回我家拿錢,易家能撐到現在嗎?」
「我呸,姓呂的,你們一家五口都住咱們這兒,吃我們用我們,不是吃白食的是什麼?」
「姓葉的,虧你還有臉說是咱們,你姓葉,可也不姓易,你娘二十年前早出嫁了,這兒是姓易,你姓易嗎?是姓易嗎?若真要說吃白食,你和你娘你爹才真叫吃白食的!」
「這兒是我娘的娘家,我同我娘回娘家住上個幾天又怎地?我娘可是姓易的!可你呢?你們全家同易家什麼關係?你娘姓易嗎?」
「我不姓易又怎地?我娘可是我三姨的親姐姐,我三姨可是易家的主子——」
「易家的主子是易遠,可不是你三姨——」
正當那兩人吵得不可開交,氣得臉紅脖子粗時,易遠終於忍不住出聲斥喝。
「夠了!」
他這一句怒斥,終教兩人停下了爭吵。
他冷著臉,不耐煩的瞪著那兩個傢伙,「這次又是怎麼回事?」
兩人聞言,立刻又七嘴八舌、爭先恐後的叫囂了起來,說到最後還動了手,沒一會兒就扭打在一起。
「別吵了!」易遠火從心起,提高了音量,冷聲斥道:「再吵就通通給我滾出去,這個月的花銷全給我自己付去。」
這一句威脅,異常有效,頓時叫那兩人安靜了下來。
易遠沒好氣得瞪著那兩人,只道:「天立,你先說,怎麼回事?」
「我同王家少爺、李家二少邀了大夥兒,一塊兒來家裡在花園的亭子裡,辦了詩文會,以詩會友,這姓呂的偏生招了戲子來在旁敲敲打打,一個下午鬼哭狼嚎的,一點品位都沒有。」
「你能以詩會友,我就不能以戲會友?況且,這事是我先約的,你自個兒不換一天辦什麼詩文會,還要下人搶先佔了園子,不讓咱們進,還敢怪我吵,是有沒有天理?」
這一回嘴,兩人頓時又吵了起來,直到易遠重重的捶了桌案一下,才又噤聲。
鼕鼕是聽不見,可她有眼睛看,從他們的對話中,多少也猜出了七八成。
搞半天,這兩人吵鬧不休的原因,竟是為了爭搶花園,真是讓她傻眼。
就見易遠瞪著他倆,額上青筋冒起,擱在桌案上的手仍緊握成拳,一副想揍人的樣子,她那一剎,還真擔心他會上前掐住他倆的脖子,忙輕觸他手臂。
他轉過頭來,鼕鼕微微一笑,將熱茶塞進他手裡。
「先喝口茶吧。」
原本,她還擔心他沒那心情,可在瞧見她後,他緊繃惱怒的表情,立時放鬆了些許,連眼裡的火氣,都消退了點。
然後,他握住了那杯熱茶,湊到唇邊,輕啜了一口,然後又一口。
那兩人一聲不敢再吭,就滿臉老大不爽的坐在那兒。
易遠抬眼瞧著那兩個沒用的東西,一時間火又有些上頭,幸好鼕鼕在桌案下握住了他的手,他方冷靜了下來,冷聲道:「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既然都進了這個家的門,那就是一家人。不過是個園子,吵成這樣,像話嗎?」
「可——」
他表弟餘怒未消,還要辯解,卻被他冷眼一瞪,頓時消了音。
「這事今兒個就算了。」他看著他倆,冷聲道:「從今以後,誰要想用園子,就先同李總管那兒登記。」
這話一出,兩人都不滿,皆有話要講,他抬起一根手指,指著門口。
「我不想再聽到一個字,都給我出去了。」
也不知是他臉色太難看,還是怕了他收回花銷,呂文生和葉天立雖然不爽,卻還是起了身,雙雙往外走去,臨出門前,兩人還不甘心的互相推擠著。
他倆一出去,他方閉上眼,以手支著額,以指腹揉著太陽穴。
那天,提及家裡氣氛不好時,他眼裡就曾閃過苦澀與懊惱,鼕鼕在這兒呆了幾日,才知這些年,他為什麼那麼不愛回到這裡,不是住在工坊,便是往她那兒去。
從小在這城長大,她多少也知道易家的情況,知易家多得是白吃白食的親戚,也只他同家人處的不好,可他到她那兒時,多數的時間,總也會笑著,她從沒見過他惱火生氣,但自從嫁入易家,她幾乎天天都有機會見他板著一張冷臉。
然後,她才知,他在家時,都是這樣的。
也難怪,他那麼不愛回這個家了。
一顆心,莫名隱隱為他抽疼起來。
不自禁的,她抬手撫著他打從方才就變得萬分冷硬的臉。
察覺到她的手,他將臉偎入她柔軟的手心,輕輕喟歎了口氣。
她伸出雙手,撫著他緊繃的臉,揉開他糾結的眉心與額角,直到他的臉,不再那般冷硬。
緩緩的,他抬手覆住她在他臉龐上的小手,睜開了眼。
鼕鼕能瞧見,他黑眸裡殘留的煩躁與火氣,已經消逝,剩下的,只有更多的無奈與自嘲。
「抱歉,讓你看笑話了。」
鼕鼕搖搖頭,只轉移了話題,輕言道:「我下午閒著無聊,到廚房做了幾樣菜,你要不要嘗嘗?」
他聞言,放鬆下來,「當然。」
她收回了手,起身將一旁早備好的菜餚端來擺好,邊閒聊著輕笑說:「你家廚房好大,光是灶就有好幾個呢,我走進去時,那幾個廚子瞧見我,好像見了鬼似的,全都呆住了。」
他可以輕易想像那畫面,不由得揚起嘴角。
易家的主子們,恐怕沒幾個真的走進廚房過,更別說是要親自洗手下廚做羹湯了。
鼕鼕好笑的再道:「我同他們說我要用灶,終於有個人清醒了過來,說我要吃什麼,吩咐一聲就行了。」
「你怎麼說?」他瞧著她端坐在他身邊,將一道道的菜餚擺上了桌。
「我?」她抬眼,故意說:「我當然說是你嘴挑,才讓我去幫你煮些東西,結果廚子們一聽,就沒再攔我了。瞧,我就說你嘴挑,你家廚子個個都曉得,你還不認。」
「我要真是會挑嘴,也是因為這些年你把我養刁了。」
「你自個兒愛挑食,少贓我頭上。」她好氣又好笑的說著,才為他拿來一盆水,讓他洗手,「把手洗一洗,我幫你添飯。」
易遠乖乖的洗了手,同她一塊兒坐在桌邊,兩個人一邊吃著晚餐,一邊聊著各自今日發生的事。
飯後易遠同她一塊兒收拾了碗筷,才要等在外頭的丫鬟過來收走。
當他伏案在桌繼續看賬本時,她則在旁幫忙為他磨墨洗筆遞茶水,見他帶回來的賬本在桌上堆得高如小山,她忍不住開口。
「你若不介意,我幫你對一些帳吧?」前幾天晚上,她見他老要弄到三更半夜,就已經想開口,今兒個終於忍不住鼓起勇氣問。
聽到這句,易遠一愣,他倒真沒想過要她幫忙,可她的能力,他是知道的,因為從小在家裡幫忙做生意,她確實懂一些算數,他教她識字時,她曾主動問過算數之事,當時他就給過她一本算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