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個少爺,不是沒被人洗過臉、梳過發,他還小時,天天也被人這樣服侍,可大了之後他嫌麻煩,沒那耐心等別人伺候,寧願事事自個兒來還快些。
可,換做了她,他卻完成不覺得煩,丁點兒也不覺得不耐。
她的觸碰那般溫暖、舒服,當她梳完了前頭的,站到他身後,替他梳發時,他感覺到她的小手一次次輕輕穿過他的發、拂過他的頸、撫過他的額,帶來陣陣酥麻又奇異的感受。
她拿了木簪子,為他束了髻。
他能感覺,她的小手,在他發上多停留了一會兒,方抽離。
忽然間,心頭砰然。
她回到他身前來時,瓜子般的小臉上,浮著朝霞那般淡淡的紅。她沒瞧他,就垂眼將木梳擱著一旁桌案上,再去衣箱那兒為他拿來冬衣與毛襪,替他換上。
她披在身上的大紅喜衣,早在不知何時,就落到了地上,她也沒注意,就只著單衣伺候著他。
易遠任她擺佈著,直到她替他綁好了衣帶,又要離開去拿東西,他終於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
鼕鼕微愣,終於抬起眼來,疑惑的問:「怎麼了嗎?」他看著她,告訴她:「你知道,我是有丫鬟的,入了冬,坊裡沒那麼忙了,你不需要做這些事,只要拉個鈴,就會有人來做。」
鼕鼕臉微紅,張嘴道:「我當然知道,我只是……」
「只是什麼?」他屏息輕問。
她垂下眼,輕咬著唇,半晌方紅著雙耳,悄聲說:「我只是想,我們是夫妻,總也不能老是你伺候我,也得我為你做些事……」
心頭,驀然一暖,微微輕縮著。易遠難以自已的伸出手,抬起她的小臉,要她瞧著他。
鼕鼕雖然羞仍抬起眼,強自鎮定的再道:「況且這些事,也不難,我自個兒來也行,實在也不需要麻煩那些丫鬟……」
這話,讓他唇角輕揚,牽出一抹彎彎的笑。
鬧心,教鼕鼕臉更紅,想說他什麼,不知道該說什麼,總覺得好像被他逮到了些,她自個兒也說不出。
「你笑什麼?」小小的惱與羞,讓話脫口。
他卻收不住那抹笑,只抬頭輕壓著她的肩頭,笑著要求。
「你坐好。」
鼕鼕乖順的坐下,嘴裡卻仍忍不住叨念著:「你別笑了,我可也是不想一早上就擾人好夢,你是少爺,是主子,生來就是給人伺候著,不知下頭的人累了一天,就算想睡飽一些都是奢求——」
她才坐下,話到一半,卻見他沒一塊兒坐下,大手反而拾起了桌上的木梳,跟著竟走到她身後,握住了她的長髮。
察覺他想做什麼,鼕鼕微愣回首,只見他真拿那木梳,握著她一把青絲,開始替她梳著發。
「你做什麼?」她愣看著他。
「替你梳頭。」他微微一笑,柔聲說。
「梳頭我自個兒來便行。」鼕鼕一聽,慌張伸出手,試圖想將長髮從他手中抽回:「況且,這不是少爺做的事。」
易遠挑起眉,握住了她的發不放,徐徐道:「我是少爺,可我也是你的夫君,你能幫我梳發,為何我不能替你梳頭?」
「男人……男人為女人梳頭……我從沒見過……」她臉微紅的說。
「你沒見過,不代表沒人做過,況且就算沒人做過,那又如何?」
「你就不怕被人瞧見,讓人傳出去笑話你?」她可是為他的面子著想耶。
「笑話?」他又挑眉。輕笑:「我這是疼老婆,又不是打老婆,還怕人說嘴?況且,你當我易遠是誰?信不信若哪天真傳出去,立時便有人會學著照做。」
這話,讓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瞧你大言不慚的,也不知道羞。」
「『羞』字這字我怎會不知?」他一臉正經八百,眼裡卻透著笑意的說:「你夫君我自小便遍讀經史百家,你要不知羞怎麼寫,我一會兒寫下來給你瞧瞧。」
瞧他那樣正經八百的胡說八道,鼕鼕見了更是笑得停不下來,既然他自己都不在意了,她也再也不堅持,鬆開了自己揪抓著的發,讓他全數都撈了過去。
他就這樣,當著她的面,替她梳著長長的發,一邊同她說話聊天。
因為他神情輕鬆,她也不自覺完全放鬆下來。
恍惚中,感覺兩人像回到了她那小小的豆腐店,同往日那般自在的閒聊著,只是多了份奇異的親暱感。
說真的,她每天都會梳發,可她總是快速的全部都梳到順就紮成了辮子,她從不知道,讓人梳發是如此私密的事,私密得就像他昨夜對她做的那些事那般。
她一直以為身為少爺,他一定不會梳發,誰知他卻深知梳發的竅門,慢慢從發尾梳開,然後再緩緩漸次往上移動。
從頭到尾,他沒弄疼她一回。
他將她的髮梳得烏黑柔亮,像子夜裡的黑水一般,柔順得像絲緞黑綢。
她從來不知自己的發,能那麼好看。
更讓人害羞的是,他梳完了發還不夠,竟也幫她盤發扎髻,當他的大手撫過她的後頸時,她差點呻吟出聲,慌忙屏住了氣,咬住了唇。
然後他又從一旁成堆的衣箱裡拿出一件她從來沒見過的衣裙,讓她穿上。
「這衣不是我的。」她告訴他。
「是你的,宋家夫婦為你備的嫁妝。」
鼕鼕一愣,看著那些看來和旁邊他原本的衣箱相異的箱子問:「這些都是嗎?」
「嗯,都是。」他舉起她的手,幫她套上,再為她綁上腰帶。
可這有八大箱呢。
鼕鼕嚇了一跳,她本來以為這些也是他的衣箱,直到他從裡頭拿出姑娘的衣裙,她才發現那些箱子長得不一樣。
「這怎麼會,這些……太讓宋叔他們破費了。」一時間,鼕鼕有些不安:「我以為,這安排只是方便我出嫁而已。」
「你放心,錢是你自個兒出的。」他想他喜歡幫她穿衣服,他發現他幫她穿衣服時,她都會好乖的任他擺佈,也不會因為他突然碰觸她而驚嚇到。
「什麼?我自個兒出的?」鼕鼕呆了一呆,「我沒出啊。我哪來這些錢?」
「我本來要出,但宋應天說,你這些年送上島的豆腐,他都忘了付錢,剛巧一次付一付,給你當嫁妝。」他說完,撫著她的肩頭,把她轉過去背對他,從一木匣子裡拿出銀簪,替她簪上。
她乖乖讓他轉身,驚呼著說:「可那些豆腐,我本就沒打算同少爺收錢啊,那是我為了報答少爺的救命之恩,才送去的。」
他把她轉回來,拿起一支筆,沾了些眉粉,輕輕的替她掃上,邊道:「那你想退嗎?你若想退,這其中有一半是我送去的聘禮,你把你喜歡的挑起來,另一半再拿去退。不過你要是真退了他這份禮,那就是不給他面子。」
鼕鼕咬著唇,為難的說:「我不是那意思,可這些……這些太貴重了……」
趁她還在煩惱,沒回神,他快速的替她把另一邊的眉毛也畫好,這才抬起她的臉,定定的說:「你別想那麼多,這些只是他和蘇小魅及白露的一點心意,他們從小看你長大,早把你當成了自家妹子,怕你嫁了過來,被人欺,所以才備著這些,教人不要看輕了你。」
鼕鼕心頭一熱,只覺喉緊。
自從爹走了之後,她還以為自己一直是一個人,原來並不是呢。
瞧見她眼中的水氣,易遠胸口一緊,撫著她的小臉,道:「別哭,才剛過門呢,別讓人瞧見傳了出去,還以為我真欺了你,到時候姓蘇的還不來痛打我一頓。」
她含淚輕笑,「蘇爺才沒那麼暴力呢。」
「那是你不知他的真面目。」他說著抹去她眼角的淚。
鼕鼕再笑,只覺得心又暖,淚也不再上湧。
他看了,唇角微揚,撫著她的小臉,情不自禁的低頭又吻了她。
鼕鼕沒料到他會這般,一時沒有防備,只又羞紅了臉,待得他退了開來,她依然覺得暈眩,有些恍惚。
易遠攬著懷裡的小女人,差點又將她抱上了床,可肚子卻在這時不爭氣的響了起來。
鼕鼕一愣,他是聽不見,可小手剛好就擱在他胸腹上,清楚感覺到他那兒的震動,尷尬在那時爬上了他的俊臉,證實了她的猜測。
她忍俊不禁,輕笑出了聲。
「你餓了?」
他跟著輕笑,承認:「嗯,我餓了。」
「有小爐。」她提議:「我把菜熱一熱可好?」
他牽握著她的手,微微一笑,點頭道:「好。」
那天晌午,易家的僕人送洗臉水來時,就見新房的門已讓人打開。
一名婦人,領著幾個丫鬟進門卻見剛嫁進門的少夫人,已經梳妝打扮好,少爺更是衣著整齊。
剛新婚的小兩口,甜甜蜜蜜的站在銅鏡前,少爺正拿著一張胭脂,神情溫柔的要少夫人張開嘴。
「嘴張開,抿一下,別太用力,輕輕抿一下就好。」
少夫人臉兒紅紅,含羞帶怯的張開了嘴,在那張胭脂上輕抿了一下,櫻紅的胭脂瞬間染上了那小巧的唇。
「這樣可以嗎?」她小聲的問。
少爺抬手,以拇指抹了下她的唇瓣,微笑道:「這樣就好,多了,就俗了。」
眼角察覺到進門的人,少夫人有些不自在,少爺見了,轉頭看來,瞧見她們,笑未收,眼卻冷,只淡淡問:「怎麼,林嬸,有事嗎?」
婦人聞言微微一僵,但仍抬起了下巴,回道:「過門首日,新娘得拜見婆婆,親自奉茶,並到宗祠裡上香祭祖,舅老爺擔心少夫人剛入門,還不懂規矩,又憂她累著了,便要咱家領著丫頭們來幫少夫人梳妝打扮。」
林嬸這話說的好聽,可易遠清楚這女人打著什麼主意。
他不惱不氣,只微微一笑,蹲跪下來,親自替鼕鼕穿上了繡花鞋,道:「梳妝就免了,她這樣就成,你同丫頭們收拾下房間就成。至於規矩,你讓舅老爺放心,對我娘子來說,我說的規矩,那才是規矩。」
說著,他牽握著鼕鼕的手,就走了出去。
鼕鼕乖順的跟在他身邊,臨出門前,卻還是忍不住回頭偷瞧了那婦人一眼,只見她臉色難看得要命,但仍是快步朝那張床榻走去,掀起了紗帳,探頭進去,抽了一張白絹出來查看。
沒想到那婦人真如易遠先前所說,是來驗紅的,鼕鼕臉一紅,忙轉回頭,和易遠一塊兒踏出了房門,穿過了院子。
離開小院後,她忍不住在迴廊上,拉拉易遠,悄聲問。
「那不會被瞧出來嗎?」
易遠低下頭,噙著笑,看著她說:「不會,那可是白露給的呢。」
雖然羞,她還是忍不住說:「可……原本那個的顏色,過兩日,是會變得較暗沉的。」
「你放心,我把那晚的褥子留著了,晚點兒便會去換過來。」
鼕鼕愣了一下,小臉瞬間暴紅,「你……你沒事留那做什麼?」
「留著,這會兒好用啊。」他瞧著她,說:「那夜是我太衝動,可不想讓人以這事欺你。」
她仰望著眼前的男人,只覺喉頭一緊,心中莫名暖熱。
哪裡想得到,他心思那麼細,竟會想到那麼多呢。
「易遠,謝謝你。」
「謝什麼,你是我娘子,我護著你是天經地義。」他抬手將她的發掠到她小巧的耳後,交代道:「鼕鼕,在這個家,除了我,你誰都可以不用管,誰要是嘮叨你,你就別瞧著他,就當什麼也不知道。」
她傻眼瞧著他,好笑的道:「那樣很失禮的。」
他挑眉說:「你可是易家的少夫人,對著你囉嗦也是很失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