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遠聞言一僵,直瞪著他。
蘇小魅噙著笑,挑眉道:「怎麼,你以為沒人知道你做了什麼好事?你要不是耍了賤招,鼕鼕會那麼迅速同意嫁給你?就算她真願意,你需要挑那麼快的日子成親?」
這話,教他一張黑臉,暮然泛紅,道:「罷了,這事有部分是我的錯,我要不激你,你都忍那麼多年了,怕也不會耍這種招數。」
該死,言下之意,這姓蘇的該不會是早知道他——
他瞠目瞪著眼前這傢伙,有些惱的脫口:「你故意的?」
「是故意的又怎麼?」蘇小魅雙手抱胸的瞧著他,沒好氣的說:「我要不提醒你,鼕鼕遲早會被秋浩然娶過門,到時等你收到喜帖,事情還不鬧得更大。」
所以,這男人早知他對鼕鼕有心,偏生卻裝作什麼也不知。
易遠有些惱,粗聲說:「你不是……覺得他比我更適合鼕鼕。」
「秋浩然是條漢子,我確實挺欣賞他。」蘇小魅瞅著他,噙著笑說:「可他若真娶了鼕鼕過門,你會甘心嗎?」
他啞口,緊抿著唇。
「你不會。」蘇小魅笑看著他:「只怕到時候就連搶親這種事你都做得出來。」
他繼續沉默,因為無法辯駁。
在內心深處,她本就該是他的,早就已經屬於他。
光是看到她做菜給那傢伙吃,他就無法忍受,更別提要讓她嫁人了。
搶親,確實是他會做的事。
蘇小魅好氣又好笑的繼續說:「打小你哪個姑娘都不上心,就鼕鼕一個能教你心不在焉。你那丁點心眼,我光用腳趾頭想也知,就不曉得你拖了那麼久是為什麼。」
他尷尬萬分,半晌,才悶著承認:「我只是不想逼她。」
蘇小魅瞠目結舌的看著他,不可思議的笑了出來。
「你現在這就不是逼了?」
他黑臉更紅,瞪著眼前這傢伙,惱火的為自己辯解:「若不是你胡亂插手攪合,我也不會——」
「不會怎麼?不會嫉妒得失了方寸?還是不會額虎撲羊?」蘇小魅好笑的說:「臭小子,我本來也只是要你看清楚自己的心意,好認分上門提親,明媒正娶,哪知你手腳這麼快,三兩下就把人家吃干抹淨,昨兒個白露聽到消息,立時猜出你做了什麼,叨念了我大半天。」
聽到白露也往這方面猜,讓易遠更加尷尬。
蘇小魅瞅著他,說:「總之,你十之八九該做的都做了,外頭已經傳的沸沸揚揚的,洞房後若沒有落紅,那些話必傳的更加難聽,你就算沒臉皮要顧,也的為鼕鼕想想。」
「我當然想過。」他臉又紅,粗聲說。
「想怎麼做?拿刀劃傷自己?」蘇小魅彎身輕鬆提起那兩桶水,邊提醒他道:「你真要那樣做也行,不過別劃在看得到的地方,有些女人心眼比針眼還細,嘴裡的長舌那是厲害到可以翻江倒海,死的都能說成活的,你記得別落人話柄就是。」
「我知道。」
說真的,除了這三個字,他還真不知該說什麼了。
「還有,就是娶,你得明媒正娶,即便趕著讓她經過門,所有嫁娶禮節,你一項不准少。老爺夫人已經承諾,會認鼕鼕為義女,屆時她便是宋家的閨女,得從應天堂出閣,我和白露會親自為她送親。」
他一怔,看著蘇小魅,喉頭不由一緊。
他知,這一切,都是為了鼕鼕。
應天堂的人,要保鼕鼕的名聲,讓她嫁了,也不受委屈。
「我知,易遠一項不會少的。」
蘇小魅又笑了笑,然後才道:「好了,既然你都知道了,我給你一個忠告。」
他握緊瓷罐,靜靜站著。
「別對鼕鼕說謊,因為不管你瞎掰什麼,都瞞不過她的眼,他是看人的表情過日子的,你說出口的那瞬間,她就會知道你在騙她。你若傷了她的心,失去了她的信任,那就很難再贏回來。」
「我不會騙她的。」他說。
蘇小魅噙著笑,只道:「那我先在這恭喜你了。」
易遠一怔,倒真沒有想到他會這麼說,一時間,心微熱,莫名感覺有些臊。
半晌,他才終能彆扭的擠出一句,「謝謝。」
聞言,蘇小魅笑看著他,不再多說什麼,只提著水桶轉身,往屋裡走去。
易遠跟在他身後,看著眼前男人高達的背影,不知怎想起多年前被他帶回應天堂時的日子。
剛開始,他真的很討厭著傢伙,覺得他愛管閒事又囉嗦,沒事就愛找他麻煩,可這傢伙確實當時唯一敢真的當面教訓他的人。
這男人嘴上喊他少爺,卻從沒真的把他當個少爺,知道他想學武,這傢伙把教他練拳誘餌,使喚他像使喚下人一樣,在應天堂那幾個月,他幾乎什麼都做過,掃地、擦窗、洗完、包藥、刷洗鍋具——
從小養尊處優,他從沒做過那些事,沒幾天他手就脫了皮、長了繭,可是當他真的傷完全好之後,他卻還是一次又一次的回到應天堂幫忙,被這傢伙一再奴役。
起初,他以為自己只是為了練拳,可年歲漸長之後,他方曉的,當年他會一再到應天堂,是因為他希望能成為像這傢伙一樣的男人。
雖然蘇小魅不是應天堂的主子,但應天堂裡人人都打心底對他心悅誠服,他不是主子,卻擔著主子的責任,那兒的人全都真心景仰他、佩服他、尊敬他,而且那兒無論男女老少,沒有人畏懼憎恨他。
他雖然幫著白露一塊兒管事,他倆卻不像娘與李總管那樣嚴厲,讓人望而生畏。蘇小魅從來不是高高在上叫人畏懼的存在,他和所有人一起工作,與男人們一同把酒言歡,和女人們一塊兒切藥,甚至與孩子們說笑玩耍。
那是他在自家工坊中,從來不曾見過的景象。
應天堂明明是間醫館,是座藥堂,那兒時生了病的人才回去的地方。
可是那兒的氣氛是明快歡樂的,人人的臉上都帶著笑容,而那,全是因為他,因為他在笑,他笑著安撫病人,笑著和傷者開玩笑,再怎麼樣重大的傷病,他都輕鬆以對。
那讓所有的人,也都跟著放鬆了心情。
這男人甚至說服了他,讓他繼續到應天堂同他習武。
那事兒幾乎像是奇跡,可娘真的同意了,再沒對他習武一事有過意見。
他喜歡那個地方,敬佩這個男人,知道十六那年,他才因為接收家業而沒時間往應天堂跑,可他依然持續著這男人教導他的一切。
不只武術,還有做人做事的道理。
他想要成為和他一樣的人,一個讓人打從心底佩服、尊敬的男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不過他打死都不會和前面那傢伙承認這件事。
蘇小魅挑著水進了廚房,易遠和他一起把水倒進水缸,又到屋後去搬柴火,他一句沒吭主動跟去幫忙。
瞧了,沒說什麼,眼裡卻透著笑意,只把砍柴的工作都交給了他,就到廚房去找白露了。
再過幾日,就是立冬。
這一天,天氣雖好,可風卻更冷了,但他仍在活動筋骨之後,出了一身汗。
當易遠把砍好的柴火搬進廚房時,看見那個名為阿澪的姑娘坐在朝外的邊廊上,她依然還是一身的黑,那件黑衣不知是用什麼布料做的,如風似水般的裹著那彈著琴的女人,只露出了白皙的裸足,和同樣潔白且小巧的手。
她沒彈曲子,就只零星的撥著幾個音。
他再一細看,才發現那琴不知何時斷了條弦。
那麼多年來,這女人的模樣就沒變過,她沒成熟一些,沒老上一點,看來仍如十七八歲的姑娘一樣。初見她時,他與鼕鼕的年歲可是比她小很多的,可如今就連鼕鼕瞧來也比她打上一些。
阿澪脾氣喜怒無常,眉宇間總帶著莫名邪氣,即便受了傷,也很快就會好,那傷癒的速度之快,非比尋常。
他剛開始來島上時,蘇小魅就告訴他,阿澪能操縱飛禽走獸,還會使幻術,能讀心,要他沒事別靠這女人太近。
當年他以為那是蘇小魅蒙他的,可有一回,他卻見她再次試圖走出島上的森林時,整個人漂浮在空中,那停留的時間太久,絕非什麼絕頂的輕功。
打那回之後,他就懷疑,阿澪根本就不是人。
這猜測在別的地方或許離譜,可若在鬼島上,同宋應天搭上了關係,就什麼也不奇怪了。
也許就是因為這樣,宋應天才把她拘在這島上,終年不讓她出島。
像是察覺到了他的視線,那女人抬起了眼,朝他看來。
黑色的眼,透出妖異的光芒,冷的像冰。
就在這時,鼕鼕推開了拉門,端著一碗豆腐腦出來。
剎那間,一顆心提了起來。
他不喜歡阿澪,打第一眼瞧見她,他就不喜歡這女人,更不喜歡鼕鼕靠她太近,他依然記得當年她試圖傷害鼕鼕的舉動。
不由自主的,他舉步欲上前,卻被拍住了肩。
他回首,只見蘇小魅不知何時來到他身後,道:「她不會傷害她的。」
「你怎知?」
「因為宋應天不准。」蘇小魅噙著笑,說:「而且她很無聊,鼕鼕做的東西又很好吃,還不用她威逼利誘,就會同她說外頭發生的事。」
易遠一愣,回頭看去,只見阿澪對她不理不睬,可鼕鼕仍是將那碗豆腐腦擱到了她身邊,坐在她身邊張嘴說了些什麼。
阿澪也沒瞧她一眼,就只是擱下了琴,端起了那碗豆腐腦,靠著廊柱子,一語不發,慢吞吞的吃著。
「我不喜歡他。」
「我知道。」蘇小魅瞧著他,說:「可鼕鼕喜歡。」
他知道,他看得出來。
他很難理解,鼕鼕怎麼會喜歡那個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阿澪,但鼕鼕看來真的很喜歡她。
他仍是有些不安,但他沒讓自己真的走過去,就只在旁注意著。
結果那女人還真沒對鼕鼕怎麼樣,只偶爾會冷冷的回個一兩句話,可鼕鼕一點也不介意。
然後,他注意到,當鼕鼕沒瞧著阿澪時,那女人看著鼕鼕,臉上浮現某種複雜的表情,那雙黑眸甚至感覺不再那般冰冷妖異。
可那神情一閃而逝,很快就被她自己抹去,毫無預警的,她站了起來,扔下了那斷了弦的琴不管,轉身掉頭離去。
鼕鼕有些愕然,卻也沒追上去,像是早已習慣了阿澪的行為,只替她收拾了琴和吃完的湯碗。
他上前幫她,鼕鼕看見他,露出微笑。
「那女人脾氣這麼差。」他瞧著好脾氣的她,忍不住說:「你下回別再搭理她了。」
「阿澪其實人很好的。」鼕鼕一怔,忍不住替她辯解,「上回有隻鳥兒受了傷,折了翅膀,她還救了它呢。」
「是嗎?」他微愣。
「嗯。」鼕鼕瞧著他,說:「小時候,有次我衣服破了,隨便拿針線縫上了,醜的要命。阿澪瞧不過去,就幫我把線拆了,教我如何縫納衣服,她的針線活又好又快,比城裡的秀娘還好呢。」
「是她教你針線活的?」
「嗯。」鼕鼕點點頭。「白露本要教我如何納衣的,可她太忙了,後來是阿澪教我如何納的衣。」
他到真沒想過,原來那女人也有這一面。
「她會納衣,怎麼傳來傳去老穿著那件黑色的裙?」
「我也不知。」鼕鼕無奈的說:「有回我問她,她突然就生氣了,好一陣子都不同我說話。」
「她沒再傷過你嗎?」易遠再問。
「沒呢。」鼕鼕搖頭。
聞言,他想起方才阿澪臉上的神情,便沒在多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