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香……
葉淺綠是被餓醒的,還沒睜開眼睛就聞到一股香氣,應該是知道她出車禍趕過來的老媽準備了好料,要替她滋補虛弱的身子吧。
抬起手想揉揉惺忪的雙眼,卻發覺兩隻手都纏滿了紗布,上頭還隱約可見乾涸的血跡,葉淺綠嚇呆了,連忙坐起身,卻又立刻痛不欲生的躺回原位。
「好痛!麻醉藥也退太快了吧!怎麼會這麼痛……」
嘴裡碎碎念著,葉淺綠的雙眼又突然瞪大,見鬼似的看向週遭的環境。
映入眼簾的是無一不精緻講究的寢房,綺羅芙蓉帳、繡著百鳥朝鳳的被褥,就連她身上也穿著朱紅的衣袍,交領的衣口和寬袖上頭都有著繡工細膩的花紋。
她嘴巴愣愣地張大,雙眼眨也不眨的瞪圓。
她穿越了
現在電視劇與小說最火紅的穿越,居然真真切切發生在她身上了
就在葉淺綠欲哭無淚的時候,一個身穿翠色羅裙,頭髮挽成兩個圓髻的女官推門走入。
看見床榻上的葉淺綠已經清醒起身,女官「啊」了一聲,匆匆擱下精緻托盤,也沒招呼一聲就往寢房外跑。
「等等—」她正想喊人,問清楚今夕是何年,但那長相清秀的女官已經奪門而出。
她真的……穿越了?還是只是作夢未醒?
望了望堪稱雕樑畫柱的貴氣寢房,葉淺綠嚥了口唾沫,咬牙忍著身上各處的疼痛,吃力地從繡柱紅床上翻了個身,顫巍巍的下了床。
未著鞋襪的白淨裸足踩在石地上,有些刺骨涼心,她哆嗦了下,看看四周,一發現豎立的銅鏡,立刻如見親人般的靠過去。
可是當她的雙眼望入銅鏡時,她又一次驚嚇了。
鏡中的人兒真的是她嗎?
一頭長過腰下的如雲烏髮,臉色雖然憔悴,額頭與左頰上還有幾道不算深的傷痕,但是依然可見頰若桃花,眼如秋水,膚白勝雪的絕色美貌。
這下,葉淺綠是真的看呆了。
這不是葉淺綠!這不是她!
她的臉蛋沒這麼小,她的眉毛沒這麼纖巧,她的鼻頭沒這麼秀挺,她的雙眼沒這麼水靈溫潤。
這麼美的容顏,根本不該是她的臉!
莫非這就是所謂的「靈魂穿越」?肯定是了,否則她的意識怎麼會被困在這位天仙美人的身體內?
葉淺綠摸摸臉,再掐掐自己不盈一握的纖細腰身,一場車禍醒來變身為古代絕世美人,這算是福還是禍?
她整個人呆在銅鏡前,怔怔望著鏡中的美麗容顏,不知道該做何反應,甚至連寢房的門被推開也沒發覺。
直到銅鏡中浮現了另一張臉,她才收起瞠視,身子略僵的轉過身。一看,她雙眼望之發怔,眸中滿是驚艷之色。
無聲無息出現在她身後的是一名男人,更準確的說法是,一名漂亮得過了火的男人。
他有著一雙狹長好看的鳳眼,眉若墨掃,挺直的鼻樑襯上厚薄適中的嘴唇,寬闊飽滿的額上有一瓣桃花印,神情淡淡的,沒有表露太多情緒。
葉淺綠雙眼都看直了。
她的新身體雖然是位絕世美人,但是萬萬不及眼前這男人的十分之一。
「你是誰?」弄不清眼前情況的葉淺綠決定先發制人,悄悄退了一小步,不讓兩人靠得過近。「我又是誰?」
「你來晚了兩天。」晏蒔青的聲音一出,她先是愣了愣,立即認出他的聲音就是車禍當時聽見的招魂聲。
葉淺綠指著他,又急又氣。「你!沒錯,就是你!我聽過你的聲音,你在我耳邊亂喊,還把我的魂魄招來這個奇怪的世界!」
他該不會是施展了什麼巫術或是妖法,害得她靈魂出竅,脫離了二十一世紀,穿越到這個……不知喚作什麼名稱的鬼地方。
「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麼?這不是我的身體,我也不屬於這裡,不管你對我做了什麼,我警告你最好快點讓我回去原來的世界,否則我—」
「否則你要怎麼樣?」男子順著她的話反問,神情不冷不熱,甚至看得出幾分調侃。
她能怎麼樣?面對這麼一個未知的世界,她孤立無援,就算知道是他搞的鬼又能怎麼樣?
登時,葉淺綠像顆洩氣的皮球,原先還挺得直直的腰軟了下來,芙蓉臉蛋也哭喪著。
「我不能怎麼樣,但是我想知道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我會出現在這裡……你又是用了什麼法術把我的靈魂招來這裡?」
男子沒出聲,靜望了她半晌,目光漸往下,瞥了一眼她未著鞋襪的雙足,眉頭不著痕跡地皺了皺。
葉淺綠也注意到了,來自二十一世紀的她被這樣一個俊秀漂亮的男人盯著光裸的腳板,竟然也不由自主的臉上發燙。
她不自在地拉拉裙子,想遮住那一雙白皙的裸足,男子卻已經喊來門外守候的女官,打來一盆水,替她擦拭乾淨。
身上的傷口很疼,加上眼前男子好像也還沒打算回答問題的樣子,葉淺綠只好先按捺住好奇,順從地在女官的攙扶之下,重新坐回了繡柱紅床,手中捧著熱熱的參湯,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著。
注意到女官們看著她的目光透著一絲古怪,她心裡有些疑惑,但在還沒弄清情況的現在,她決定先保持沉默。而女宮們也不敢久留,等到一切打點完畢,便魚貫退出寢房。
房中,又只剩下她與那名美若謫仙的男子。
喝了碗參湯,又吞了幾口鮑魚小米粥,葉淺綠驚魂未定的情緒已經平復了許多,可是對於陌生的環境與人事物,她依然感到惶惶不安。
剛才她聽見女官小小聲的喊了男子一句「國師」,如果她的判斷沒錯,這裡很可能是某個王朝的皇宮,至於她的身份是什麼,則有待男子解惑。
「你……是國師?」葉淺綠用著不知該信任還是該防範的矛盾眼神望著他。
「是,我是白鳳國的國師,晏蒔青。」
他眉不揚、眼未眨,氣質雍容華貴,橫看豎看都非是等閒之輩。葉淺綠難掩緊張地低下頭,捧著參湯的雙手都滲出汗了。
「那我是誰?不……我的意思是,這副身體是誰?」
「白鳳國的神女。」
「神女?」她小嘴微張,滿臉愕然。
「現在的你名喚『鳳梓』,是白鳳一族碩果僅存的血脈,也是唯一有資格擔任神女之位的人。」
凌亂的思緒飛快轉了一圈,葉淺綠一條一條的解讀清楚。「所以你口中的神女,地位等同於帝王?」
晏蒔青點頭,又道︰「目前朝政局勢正亂,神女日前在前往神宮行祭天之禮的途中遭受埋伏,身受重傷,已經昏迷了三天。」
葉淺綠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難怪她身上到處都是傷,雖然剛才女官已經敷上了藥,但還是讓她痛得嘶嘶抽氣。
「我觀察過星相,也替神女的命盤卜過一卦……」他略作停頓,眼神閃爍,但是幾不可察。「遠在千年之後另一個時空的你,正好與神女同一時間碰上了死劫,所以我施了轉魂之術,把你的魂魄招來……」
「慢著、慢著。」葉淺綠聽得頭昏腦脹,趕緊出聲喊停。「如果我的魂魄被你招來這裡,佔據了神女的身體,那麼你口中的神女呢?」
難道她遠在二十一世紀的肉體,也被這個古怪王朝的神女佔據了?
晏蒔青目光一寒,口氣也倏冷。「神女的身子本就病弱,遭受埋伏的時候沒能挺過來,已經不幸離世了。」
「那她的魂魄呢?」
「我用卜筮之術算過,神女這一世的陽壽已盡,魂魄怕是已經喝了孟婆湯,重新投胎轉世。」
葉淺綠情緒激動起來。「不是都說人死不能復生,既然神女已經死了,你為什麼還要招我的魂魄過來?」
「神女的地位岌岌可危,一旦她的死訊傳出,整個白鳳國很有可能會大起動亂,整個國族都將面臨危險。」
她發現到,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眼中閃動著寒冽的殺氣,令她不自覺地打了個冷顫。
看來,她不只是靈魂穿越了,還穿到她最不喜歡的古代宮斗環境。
「國族?你所謂的國族是什麼意思?」葉淺綠發現自己的頭開始疼了起來。
晏蒔青緩了緩過冷的口氣,似乎不想嚇到她。「等你把傷養好,我會鉅細靡遺的將白鳳國的一切告訴你。」
「我可以不要知道嗎?」她只想回去當平凡的葉淺綠呀,根本沒想過當什麼翻手是雲、覆掌是雨的神女。
晏蒔青斂了斂眉眼,對她的呻吟抱怨似乎很不高興。
「無論你要或是不要,現在的你就是白鳳國的神女鳳梓,在這裡,除了我,你不能對任何人透露自己的真實身份。」
聽見這句話,葉淺綠感到耳熟。對了,那些穿越電視劇都是這樣演的!真沒想到,她居然也有親耳聽見這種台詞的一天。
最感到頭疼的是,這不是連續劇,而是在她眼前真實發生。
「如果我說出去了,又會發生什麼事?」
「你絕對不可能說出去。」
「為什麼?你就這麼相信我?」
「如果你還想回到你原先的世界,你就不能說出去。」
「你這是威脅?」她低嚷。
晏蒔青並未否認,處之泰然地回望她。
「那萬一我扮不來呢?萬一被別人發現我根本不是原本的神女呢?」葉淺綠又問。
「相信我,你一定可以。」他沉定的道,眉眼之間波瀾不興。
「你為什麼能夠如此肯定?」
「因為神女在孩童時候曾經遭人下毒,即便她長大了,心智也依然停留在十歲。」
換言之,這個手握至高無上的權利,萬人之上的神女……竟然是個不折不扣的癡兒
聞言,葉淺綠真的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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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為只是得裝裝傻,養傷的這段期間,葉淺綠才發現假癡兒不好當。
不僅在女官面前必須裝瘋賣傻,按照晏蒔青的指示,她只能說些童言童語,不能洩漏半點端倪,每晚入睡之前,還得跟著他熟悉白鳳國的一切,惡補關於鳳梓的身世以及喜好。
原來穿越是一件這麼累人的事,她到現在才知道。
隨著身上的傷勢逐漸好轉,她也慢慢弄清楚了這四靈大地的局勢。
四靈大地位在極北,四靈之名始於百年前,在結束長達百年的爭奪酣戰後,形成四強鼎立的局面,四國皆以靈獸名為國號:驪龍,白鳳,麒麟,祥龜,統稱「四靈大地」。
這裡充滿著神話色彩,到處充斥著奇幻仙術,完全推翻了葉淺綠穿越之前對古代的種種想法。
白鳳國的神女,是一脈傳承的特殊族裔。此際,白鳳國傳承至鳳梓,年號「貞靜」。
相傳在百年之前,白鳳國是鳳凰的棲息寶地,受到天神的恩賜,被視為上古神獸的鳳凰於此降世為女,擁有統治這塊土地的無上權力,因此被尊奉為神女。
神女世世代代皆招婿,但是後代子孫仍越來越單薄,到了鳳梓這一代,只剩下她一人的血脈最靠近嫡系。
十歲那年,一位被買通的近身女官暗中在鳳梓最喜歡的糕點中下毒,可憐的鳳梓雖然大難不死,卻從此成了心智年齡停留在十歲的癡兒。
鳳梓的娘親—也就是前任神女薨逝得早,獨留下必須肩負治國大任的癡兒一人,處境實在淒涼。
白鳳國上上下下都知道神女是不諳世事的癡兒,對她不敢抱以太多希望,倘若不是尚有一批忠心護佐神女血脈的忠臣,恐怕所有國事政要的大權都會落在野心勃勃的薛太師手上。
話說這位權傾朝野的薛太師還是鳳梓的表親,膝下有一女,不僅把權弄政,還妄想將女兒推上神女王位。
若不是有晏蒔青這位能人異士在,恐怕鳳梓的神女之位早已不保,性命更是堪憂。
突如其來的一記響聲敲上了葉淺綠的頭頂,她痛得瑟縮一下,抬眼就看見晏蒔青手執戒尺,淡漠嚴厲的面容定定注視著她。
「專心。」他的語氣淡淡的,卻有無上的威嚴。
葉淺綠咕噥兩聲,揉揉微腫的發頂,右手提起筆,繼續模仿著鳳梓的筆跡。
靈魂寄宿在鳳梓的軀體上,就某種程度而言,也算得上是「寄人籬下」。
即便知道造就她靈魂穿越的罪魁禍首就是晏蒔青,她依然只能妥協,與晏蒔青達成了協議,協助他「暫時偽裝」鳳梓,平穩白鳳國的民心與朝政動亂。
晏蒔青也允諾她,待大勢底定,他便會施展離魂術法,將她送回千年之後的世界。
這段期間,她除了裝傻扮成癡兒,還得漏夜跟著晏蒔青學習各種治國要術,讀遍各種艱澀難解的書籍。
諸如《四靈國史》、《白鳳神史》、《齊國通監》、《帝君之道》……各類皆有涉獵,晏蒔青根本是將手頭上有的書全往她腦裡塞,一點也未顧及她是來自千年之後的未來人士,語言與文字上隔閡很大,念得她苦不堪言。
她也深感納悶,橫豎鳳梓都是個癡兒了,又何必苦讀這些義理深奧的書籍,讀了也是白費,偏偏晏蒔青異常堅持,她也只好認了,乖乖照做。
臨摹了好片刻,她揉著泛酸的頸子,手腕也有些麻,偷偷揚高了眼角,覷尋著那一抹醒目俊美的人影。
她意外發覺晏蒔青坐在梨花木椅上,只手支頷,雙眸闔掩,也不知是閉目養神,還是當真打起了小盹。
她手勁輕巧地擱下筆,來到他身前,好奇地將臉兒湊近,仔細端詳起這張堪比桃花的美麗俊容。
他的睫毛細長,像兩扇黑羽,鼻樑高挺,膚白若玉,唇如含朱,真的十分美麗,莫怪宮中的女官每每見著了他,便個個含羞帶怯,眉開眼笑。
就連她也時不時地被他貌若謫仙的俊雅面容勾走了心神,好幾回,書讀著、讀著眼神就飄到他臉上,自己都渾然未覺。
葉淺綠忍不住伸出手,輕觸那兩排睫毛,又趕緊縮回來,怕吵醒了他。屏息靜等半晌,見他還是未醒,這才暗暗鬆了口氣。
猜想他真的睡沉了,她壯大了膽子,指尖輕輕刷過那一排羽睫,嘴裡唸唸有詞。
「長得真好看呀……要是能再多點笑容就好了,成天冷冷淡淡的,老是逼我讀這個、寫那個的,煩死人了……」
其實晏蒔青並未入睡,只是閉眼假寐,耳力極好的他,早在她起身挪近的那一剎便捕捉到衣裙摩擦的窸窣聲響。
原以為她是想趁此機會偷懶,或是溜回寢殿,下一刻,他垂掩的睫毛便讓人輕觸了兩下,耳邊傳來她顯得緊張的呼吸聲。
他不著痕跡地輕勾唇角,內心低笑,原來她對他如此好奇?這段日子,她事事配合,不吵亦不鬧,所有反應倒還算平靜,看來為了能夠順利返回她原本的世界,她盡了最大努力。
心思流轉間,耳邊飄來她帶著戲謔笑意的嬌脆嗓音。
「呵呵,張眼的時候怪嚇人,想不到閉上眼睛的時候看起來這麼無害。」
無害?晏蒔青被她的形容詞弄得一怔。
鳳梓一死,放眼朝中,誰人的權力可與他相比?倘若他要,他大可用妖蠱之術操縱鳳梓的肉體,藉此掌控整個白鳳國。
正與邪,僅僅在一念之隔……他無害?她雖然不癡不傻,卻跟鳳梓一樣天真。
「睡著了也皺眉頭?到底是有多少心煩事?」
盯著晏蒔青出神的葉淺綠低聲訝道,望著他眉宇間的川字痕,她心下一動,如風拂過湖面,心湖起了漣漪一波波。
彷彿被美麗的事物吸引一般,她不由自主地伸手輕輕撫過他眉間的摺痕,就像見著了一個無形的傷口,溫柔的撫慰它。
她的觸摸輕緩如羽,又似一道暖暖和風,照拂過晏蒔青的眉心,令他沉靜多時的心驀然一震。
這個觸感太深刻,幾乎直探入心,他從未有過這般感受,身子也為之一凜。
葉淺綠毫無所覺,水嫩的蔥指依然在他雙眉之間輕柔撫著,像是要將起皺的絹布撫至平順。
「皺眉多不好看呀,還是這樣漂亮。」撫順了皺痕,她方滿意地逕自點頭,笑意爬滿了嬌美的臉蛋。
晏蒔青徐緩睜眼,對上了那一雙直直瞅著他的晶亮眸子。
葉淺綠怔了怔,笑容猶懸在臉上,也忘了退開身距。
兩張臉龐近在咫尺,他望她,她亦望他,氣氛一瞬間尷尬了,她被他反瞅得臉泛潮紅,螓首垂下,只露出兩個染紅的白嫩耳朵。
丟臉啊啊啊!原來他根本沒在睡!她偷看偷摸就算了,還直接被人逮個正著,真的好丟臉!
一度很想裝死的葉淺綠僵了半晌,才聽到晏蒔青啟嗓道︰「字練得如何?」
「就、就快學上了。」不敢再望,她一路垂首坐回案前,重新提筆,伏案書寫。
人是回座了,但心神卻還滯留在另一端,沒法用眼睛瞧,她豎直了雙耳,仔細聆聽他有無任何動作。
捕捉到衣袍拂過椅腳的沙沙聲,她暗自嚥了口唾沫,握著軟毛羊毫筆的右手有些抖,筆端不穩地滑過雪白紙面,留下了一筆歪斜的字跡。
她用心感覺,知道晏蒔青走近,停步於她身後,卻不知何故,遲遲未揚聲。
直到耳際一陣麻癢,她抬眸,恰好看見他俯下身,一綹黑潤烏髮隨著他前傾的動作拂過她的頰側。
她心口驀地一記緊抽,呼息漸亂,只見他伸出了皎白如玉的一隻手,指著有鳳梓筆跡的摺子。
「鳳梓下筆的力道不大,你的腕力得再放輕一些。」
他指導的語氣依舊有條不紊,聽不出半絲異狀,唯有他自己明白,方才被她輕觸眉宇的震撼仍然蕩漾於心,久未消散。
她點點頭,頰上紅潮未退,握緊了筆桿,生怕鼻息一亂,連一個筆劃都寫不出來。
*****
「唉。」趁著四下無人,獨自坐在園子裡的葉淺綠歎了一口氣。
她的靈魂被困在這裡也已經一個月有餘了,從最初始的戰戰兢兢、小心裝傻,到如今也已適應得頗好。
舉凡鳳梓的習性與喜好,她也已熟記了八、九成,只是有時一覺睡醒,她還是會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身在二十一世紀,還是千年之前的四靈大地。
她托著腮,一手揉了揉酸疼的頸子,挽住烏髮的根根金珠鳳釵美雖美矣,但重量也不容小覷,天天簪在頭上也是一種負擔。
春意漫漫,桃紅似錦,柳綠如煙,江岸之上,煙靄沉沉,如霧般縈繞著整座朝鳳宮。
這片美景看在葉淺綠的眼裡卻沒有太大感動,除了陌生以外,這裡偌大得令她惶恐。
雖然手握至高無上的權力,但其實神女就跟歷史記載的那些帝王一樣,孤單寂寞,鎮日還得提防身邊人是否真心相待,活得其實並不輕鬆。
即便她日日裝傻,也不難看出旁人的幾分鄙夷。
畢竟,誰會想伺候一個權高勢大,心智卻只有十歲的癡兒?
趁著女官端茶點上來伺候前,葉淺綠把握難得的落單清閒,走入開滿桃花的園子,順手折了一枝桃枝,欣賞桃花漫天飛舞的如幻美景。
此時,她原本清晰的視線瞬間模糊,週遭的桃花林如同被一片濃霧掩住般的迷濛,眼前倏地浮現了一幕奇異的景象,她看見穿著杏粉衣裳的鳳梓在笑,且還是對著一身燁然、俊美如仙的晏蒔青傻兮兮的笑。
鳳梓手心握著一把杏花糖,一顆塞入自己嘴裡,一顆遞給了晏蒔青。
「青青,吃糖。」
晏蒔青手執兩冊書,身子本就頎長的他佇立在落英紛紛的桃花林中,更是俊秀非凡。
他額間烙著一瓣桃花印,據傳身上也流著神人血脈,是桃花仙轉世,但究竟是真是假,也無從考究起。
而令葉淺綠難以置信的是,性子偏冷的晏蒔青竟也對鳳梓微微一笑,伸手接過那顆軟嫩沁甜的杏花糖放入嘴中。
那足以傾城的微微一笑,讓旁觀的葉淺綠心跳登時紛亂,就如同這漫天飛舞的桃花落英,許久無法定下。
她看見晏蒔青輕輕挽住鳳梓,任她像個孩子似的蹭著他撒嬌,更看見鳳梓倦了便往他身上靠去,臉上有著安心神色。
倏忽間,濃霧又漸漸散開,桃花林裡僅有她一人癡癡佇立,剛才看見的那幾幕如幻覺般消匿無蹤。
她低喘,撫著跳動猶快的胸口,揉了揉雙眼,再抬頭望向漫天飄落的桃花瓣,一時之間竟分不清何者是真,何者是幻。
剛才她看見的那些影像……莫非是鳳梓的記憶?倘若是的話,那她應該感到陌生才是。
可為什麼她……
「鳳梓。」
突來的一聲呼喚,中斷了葉淺綠的尋思。驀然回首,她瞥見一身白衣的晏蒔青就站在園子外,臉色似乎不大好看,黑潤的鳳眸顯見一絲慍意,彷彿並不樂見她出現在此地。
莫非……他知道些什麼?方纔那些幻影又是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