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糕要自己做,這才會好吃,你就給我機會學做賢妻良母吧。」
「你也要給我機會,跟我吃飯。」
「你很番咧,是當跟屁蟲哦?」
「如果你是屁,那我就是蟲。」
「哈哈哈!」她爆笑出聲。「一大早就講沒營養的話,我要趕快來補充養分了。」她搖了搖手中的杏仁粉。
這時她才注意到,同事們進了大樓,皆是趕上班進電梯,並沒留心的們,或是只當他們在講公事;可她這一大笑,倒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了。
她也趕快走向電梯,那位跟屁蟲小王子當然是緊跟在後。
「晚上怎麼辦?」他又追問。
「好啦好啦,我再問媛媛,看能不能再擠一個男生進去。」
「嘿!」他露出得意的笑。
進了電梯,兩人各據一角,隔著其他同事,彼此不再說話。
即使沒有言語,也沒有眼神接觸,但她仍然感覺得到,或許是身上相坤的松木清爽氣味,也或許是方才談笑後的愉快心情,好似有一條看不見的線將他們拉在一起。
她喜歡他這樣子纏她、跟她撒嬌,講一些沒意義的話,每天早上就在驚喜與期待中展開新的一天。
怎麼辦,她有點喜歡跟他在一起的感覺了。
星期六的主管訓練課程,傅佩珊猛喝咖啡提神。一星期的疲勞都還沒得到休息,又要往腦袋塞一堆專業知識,幸好下午最後兩個鐘頭是請來企管大師、也就是大王子王明瀚講管理心理學,精采生動的內容讓一群有些年紀、昏昏欲睡的主管們全醒過來了。
下課後,一堆大頭主管跑上前跟極有可能在一個月後就任董事長的大王子熱絡寒暄。傅佩珊仍坐在椅子上,精神振奮,意猶未盡地將她還記得的內容補充寫在筆記本上。
「傅副科長,怎樣,晚上一起吃飯?」王明瀧坐到她旁邊的座位。「你不跟你大哥聚餐?」她一點都不意外他突然跑來。
「他固定星期天回家吃飯,明天就又見面了。」
「你不回家陪你爸媽?」
「有時候我們當小孩的也要有自己的生活。」
她掰不出理由趕他,忙左右張望;門口那邊大頭們已簇擁著王明瀚離開,教室只剩兩個人事處的同事在收拾。
他纏她,但不煩她,懂得適當保持距離;像今天上課一整天,他會讓她看到他,卻不來找她說話,反倒令她有所期待。
哎,她真是愛吃又假勢利;雖說如此,她仍很假仙地低頭寫筆記。
「你不事先說,我、我????」她壓低聲音,怕被同事聽見。
「你不會剛好又要上課,還是有約吧?傅副科長,你是不會說謊的。」
「好啦,吃個飯而己,誰怕誰。」她蓋起筆記本。
「講得我好像要吃掉你。走吧,去人多的地方,你隨時都可以呼救。」
望著那雙黑黝黝的眼眸,的確像是吃人的大海怪,但其中隱隱藏有更多的熱切期盼;她不忍拂逆,也不願違背自己內心的渴望。
他們像普通的上班族,坐了捷運到信義商圈,在和他閒扯之餘,她竟然開始幻想,吃頓飯後呢?時間還早,然後順便去看場電影?
哇哇哇,熟女也會做白日夢?不,這不是白日夢是正當的假日休閒生活,就算不是真的男女朋友,這樣耗掉一個週末夜晚也不錯。
「想吃什麼?」走出捷運站,他問。
「去百貨公司美食街隨便吃吃就好。」
「這是我第一次正式約傅副科長出來吃飯,不可以隨便吃吃。」
「可是星期六晚上到處是人,餐廳一定都客滿了。」
「現在六點多,先到處走走看看。」
她沒意見,反正找不到合意的「不隨便」的餐廳,照樣去人擠人的美食街湊熱鬧,或許,還能擠出一點時間看電影………嘿。
她拿出手機,迫不及待上網找今日上映的電影。
「你看什麼?」他拉住低頭滑手機的她,不讓她撞上別人。
「沒有啦,我看有沒有簡訊。」她收起手機,反正吃飯時還有時間查。
兩人來到百貨公司樓上的餐廳,繞了一圈,她瞧見某家招牌。
「這家很有名,聽說是明星開的,過去看看。」
餐廳門口擺放菜單供人翻閱,她翻了幾頁,不禁昨舌。
「嚇!一道湯要一干二。」她趁服務生接待訂位客人時,小聲地說:「貴森森喔,不如去吃隔壁吃到飽的自助餐。」
「走,去隔壁看。」王明瀧說。
「好啊………」她一轉身,就看到旁邊站著一名頭髮燙得像紅色核爆雲、臉上彩妝可比厚塗油漆、身上穿著有如調色盤的套裝、挽了一個塑膠光澤的鱷魚皮柏金包、年紀約莫六十來歲的富態婦女。
那銳利的目光看得她有如芒刺在背。一年前,她喊她許媽媽,現在她卻連一聲禮貌性的許伯母都喊不出來。
「你還是這麼寒酸啊,一道湯一千二了吃不起嗎?」許太太尖聲尖氣地笑說:「傅小姐,沒想到在這裡見到你。」
傅佩珊笑不出來,連嘴角都牽不起來,同時注意到許太太旁邊推著娃娃1的年輕女子;依她的認知,帶得出來的嬰兒起碼都兩、三個月大了,目測那睡娃娃似乎還大些,再加上九個月的孕期………她心頭突地一抽。
豈不是在分手前,那個人就跟這女人在一起了?
「這是我媳婦。」許太太帶著示威的笑容,證實了她的想法。「我們偉強去停車,等一下就跟他爸爸上來,你要不要進來吃飯,跟他打聲招呼?」
那位年輕許太太一臉敵意,明明嬰兒車裡的小孩沒有任何動靜,她卻很刻意地微蹲下身,翹起蓮花指,理了理小被子。
「我不打擾你們了。」她勉強一笑,舉步就要走。
「帶弟弟出來逛街?」大許太太仍不放過她,瞧向王明瀧,撇了嘴角。
「想也知道,以你這種個性怎能交得到男朋友呢。我說呀,女人過了三十,一下子就老了。你不要那麼個強,凡事多為人著想,這才嫁得出去。」
「就是嘛,害偉強差點賠了五十萬的訂金。」小許太太的利嘴不輸她婆婆。「他那陣子很難過,怎樣也想不到你會這樣無情無義。」
「有雀斑的女人是天生破財相。」大許太太越說越離譜。「還好朱老師有提醒我,我又一再提醒偉強,他這才懂得我們小美的好。」
「媽,朱老師很準的,他說偉強今年會升經理,就應驗了。」
「這也是小美你有幫夫運,為我們許家帶來房子、孫子、銀子啊。」傅佩珊不想聽她們講那些完全不關她的事情,明明不必顧及禮貌,轉身就能走,過去記憶卻全部湧了上來,像一攤爛泥困住她的腳步。
「珊珊。」王明瀧突然喊了肉麻的稱呼,左手就抱了過來。「這家餐廳不合你的口味,我們走吧。」
他的左臂搭在她的肩頭,將她緊密地靠攏在他懷裡;她撞進了他溫熱的胸膛,風覺到他說話時噴在她頰邊的熱氣,竟一時傻了。
「咦!」兩個許太太皆露出驚訝的表情。
「我不是珊珊的弟弟,是她男朋友喔。」王明瀧微笑拿出黑色小牛皮名片夾,遞出一張名片。「歐巴桑,這是我的名片。我看你應該有在做股票,聽過王德機電嗎?最近剛上櫃,飆了兩倍價格。」
「你是王德機電的董、董………董事長?」大許太太的眼睛睜得老大,將兩圈黑眼線給撐得暈開,死盯住名片上的頭銜。
「歐巴桑果然是菜籃族,你對本公司的經營或是股價有意見嗎?」
「不可能!你看起來這麼嫩,明明還是個大學生,怎可能當公司的董事長!」大許太太很快轉為強硬臉色,以輕蔑的目光看人。「哼,該不會是路上撿了名片,或是自己印的吧。」
「你看名片上的名字,這是我的身份證,是不是一樣啊?」王明瀧笑容可攔,掏出皮夾,拿出身份證,技巧性地以大拇指掩住生日,秀給兩個女人看。
「他用的是MontBlanc的皮件!」小許太太驚呼,眼裡只見皮夾精美的車工縫線。
「你真的是王業集團的………」大許太太也是驚呼。
「小開。」王明瀧笑咪咪地說:「說我富二代也可以。」他收起皮夾,再親暱地摟住傅佩珊。
「你還年輕,不要被她騙了。」大許太太猶在嘴硬。
「哎,錯了,是我們這種小開比較會欺騙女人的厭情。不過珊珊這麼聰明,她知道我是真心愛她,這才願意跟我交往。」
「Armani的西裝,Longines的機械表。」小許太太還在觀察王小開身上的值錢物品。「媽呀你看,他的皮帶才是真正的鱷魚皮!」
大許太太怒視媳婦,慌忙挪動手臂,將她的塑膠鱷魚包推到腰後。
由於今天到公司上課,他們皆是正式上班服裝,男的西裝領帶,女的套裝高跟鞋,相較週遭人們的休閒打扮,兩人的穿著和氣質顯得十分有格調。
「珊珊,」王明瀧無視兩位太太,改為握住她的右手。「我們走了﹒去飯店吃最有情調的高級法國料理。」
扔下臉孔扭曲的大許太太和又妒又羨的小許太太,他們搭電扶梯離開,到了一樓,直接走出百貨公司,繼續往前走。
傅佩珊猶讓他牽著手,她不想放;一來是她眷戀著他的手掌,溫熱有力,穩穩地握住了她的;二來她也不知要往哪裡去,只能讓他牽著走。
「王明瀧,沒必要這樣。」但她還是滑開了他的手掌,低聲說:「她們無聊,你也跟著幼稚。」
「對不起。」
「沒啦,不用對不起,你是幫我出頭。」她勉強笑說:「噯,一整個就是很荒謬,好像在演老掉牙的婆媽劇。」
「我不知道你跟她們有過什麼事,但對付壞人就是要比他更凶、更厲害,這世上多的是欺善怕惡的小人。」
「兩隻狗在那邊叫,你沒事湊什麼熱鬧?」
「汪汪!」
「算了,別侮辱狗。」她笑了,見到前面徒步區的座椅。「座一下好嗎?」他們坐在春天的黃昏裡,天色仍未全黑,逛街人潮一波又一波,走過來,走過去,高聲談笑,奔跑叫嚷,他們猶如海朝裡的礁石,默然不動。
王明瀧陪她坐著,她不說,他也不問,就讓她去沉澱心情。
坐了一會兒,她拿出手機,戴上耳機,手指滑了幾下,聽起音樂來。他仍是注意著她,只見她越聽,頭越低,有時輕輕咬唇,有時抿嘴發呆,更多時候是看著地面,那張臉的表情告訴他,她還是不開心。
「耳機分給我聽聽。」他拿指頭戳她的手臂。
「唔。」她拿開左耳耳機,讓他拉了線過去聽。
他再往左邊坐靠近些,將耳機塞進左耳,就聽到一道柔和的女聲唱著什麼難過啦、情人節啦的歌詞。他聽了三卡,終於聽清楚詞意。
分手快樂,請你快樂,揮別錯的才能和對的相逢…
「這什麼歌?」他問。
「你真是恐龍時代的人,沒聽過梁靜茹的分手快樂?」
「我只聽過貝多芬的快樂頌。還有,恐龍時代是沒有人的,離最後恐龍滅絕的白裡紀是六千五百萬年前,而人類、或是人猿也好,要一百多萬年前才出現………」
「是。」她總算又笑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大哲學家,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