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天快要結束的一個週日,方可頤正在自己的小公寓裡整理雜物。
她跪在地上,費力地從木櫃裡搬出一個破舊的大紙箱子,騰出這個紙箱子的位置,就可以把過年前新買的一床羽絨被塞進去,省得另外佔用空間。她租住的這間公寓面積不到二十坪,空間有限,要見縫插針地利用。
歇了口氣,她開始著手整理那只舊紙箱。
咦?裡面亂七八糟的一大堆,也不知道都是些什麼……方可頤一邊在心裡嘀咕,一邊弓起背從箱子裡捧出了一堆東西,來不及在地上放穩就脫手飛出去,頓時「嘩」
的一不在她的腳邊散開,順帶還蓬起了一陣灰塵,直衝鼻子和眼睛,嚇得她連忙扭頭躲開。
「咳咳……好髒喔……」
等灰塵沉澱下來,她才敢蹲下身細細去翻那些塵封已久的紙片。
咦?原來都是她讀書時的信件和賀卡……還夾雜著幾份考試卷,哈哈……好大的紅叉喔,不知當時的心情如何……還有高中的作文簿呢!
方可頤一樣一樣地翻看,一邊看一邊傻笑。
不過奇怪,這些東西她怎麼會從家裡帶出來?又多又重,而且還佔空間耶!
不經意間有幾張相片滑落在腳邊,讓她猝不及防,彷彿被一個鐵錘「噹」的一下重重砸到了!
相片不多,才三、四張,可是每一張的畫面都顯得相當刺眼——其中有一張是在一個不知名的小湖邊拍的,一個可愛的女生和她的男朋友手挽著手,彼此笑著依靠在一起。
那女生有一張巴掌大的小臉,皮膚白淨,五官細巧,尤其當她笑起來的時候,眉眼彎成月牙,兩邊的唇角向上微勾,甜美得讓人真想送給她一個吻。
她身旁的男朋友是典型的清秀學生,眉目俊朗,眼神溫和,有別於那些整天曬在太陽底不喜歡運動的傢伙們,他看上去總是一副文質彬彬、書卷氣十足的模樣。
方可頤一直以來都最中意這樣的男生,他們通常學習成績很好,又有上進心,而且言談舉止多半很溫柔。
這幾張相片就是方可頤和前男友樓定宇在大學熱戀時拍的,可惜現在,距離他們分手都快有兩年了……時空好像被定住了一樣,方可頤怔怔地盯著相片好久,直到身後茶几上的一個蘋果「哆」的滾落在地上,發出了聲響,這才讓她回過神來。
嗤,爛人!喜新厭舊的爛人!
她冷笑地猛然站起來,把相片都扔在地上,然後用腳使勁踩在上面,像個孩子一樣的發洩,足足踩了二十來下她才感到有些解氣,喘著氣停下來。
相片上這個笑得很白癡的女生根本是個倒霉鬼,舅舅不疼姥姥不愛,才會遇到那麼多爛人被耍著玩。哼!她是受了傷害,到現在都還記得兩年前那一天……樓定宇打電話約她出來,然後坦白地告訴她他移情別戀了,愛上了別人,而那個「別人」讓方可頤意想不到,居然會是自己的親妹妹,韋伶。那天攤牌的最後,韋伶也出現了,她笑得像個小天使一樣純潔,背地裡卻長著魔鬼的尖角和帶刺的尾韋伶當著她的面,牽著樓定宇的手說:「姐,拜託,你的男朋友,我要了。」
呸!有什麼了不起?不用別人憐憫或看笑話,就算男朋友被自己的親妹妹搶走,就算從小到大爸媽都只疼妹妹不疼她,她也不會被壓垮,仍然會活下去!
不過,這些相片真是可惡,跟所有那些欺壓她的爛人一樣可惡!無端端的幹嘛還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害她一個下午的好心情都沒有了!比風吹走灰塵還快耶!
方可頤踩夠了,就把那幾張相片都丟進舊紙箱的最底層,然後把所有的東西都壓上去。明天一早把這紙箱扔掉,連同那段破記憶,統統都掃地出門!
都見鬼去吧!
反正,萬惡的生活仍然要繼續,不管今天哭得多傷心,明天也是需要揚起嘴角見人。活在鋼筋水泥構成的世界裡,誰會在乎你的哀樂呢!
「完蛋了!」
邵婷婷躡手躡腳地逃回到辦公桌旁,一副母雞見了黃鼠狼的模樣。
「經理怎麼樣了?」男同事靠過頭來,小聲地問。
「還能怎麼樣?」邵婷婷不怕破壞淑女的美好形象,伸出舌頭翻白眼,外加用手朝脖子上一抹,「就是這樣嘍!那禿老頭今天不知吃錯什麼藥了,火氣好大,離他半米的空氣裡拿根煙都能點著……咳咳,據我猜測,裡面那個被訓的應該想去頂層跳樓了。」
「不是吧?」男同事嚇得腳發抖、臉發白,「我跟的那份訂單有些小麻煩,原本今天要向他報備,他火氣這麼大,那今天進去不是死定了?」
「吼!那只能祝你自求多福了。」一聽還有人即將蒙難,邵婷婷立刻幸災樂禍。
終於,經理室裡挨訓的倒霉鬼回來了,在眾人的注目下,如飄屍一般,逕直「飄」向靠窗的那個位子,輕輕敲桌以提醒正在埋頭校對資料的長髮女孩,「可頤,經理叫你進去。」
喔,又一個倒霉鬼!
眾人在大鬆一口氣的同時沒忘了幸災樂禍。
搞什麼鬼,「禿頭火山大噴發」的關口居然輪到她!?
吼!方可頤想到昨天整理雜物時敗壞她心情的那幾張相片,氣就不打一處來,人倒霉起來真是喝口涼水都會塞牙。死禿頭現在火力正猛,她進去還不是被轟得一身焦渣!?
抱怨歸抱怨,她也只得暫停手上的工作,站起來往辦公室外走。
經理室是單獨的,和他們的「雜居大本營」還隔著一條走廊。
「可頤——」邵婷婷在她經過時拖住她的一隻手,假惺惺地道別,「好孩子,你千萬要珍重喔,我們大家等著你平安歸來……」
「放心,我、死、不、了。」方可頤從牙齒縫裡擠出聲音。
方可頤走進經理的辦公室,並沒有得到預期中的「狂轟濫炸」,相反,年過半百的禿頭經理坐在他那張超級寬大的皮椅上,居然笑瞇瞇地等著她。
詭異的場面!
怪!死禿頭訓人一向很直接的,難道現在改玩「先揚後抑」的把戲?
「經理,你叫我什麼事?」總覺得頭皮麻麻。
「也沒什麼大事,只是要恭喜你一下。」禿頭經理的笑容怎麼看怎麼奸詐不自然,「可頤啊,你畢業後來公司也有一年多了,在我手下做事壓力大,一向沒什麼時間休假,鑒於你前段時間表現好,所以我準備批准你的休假申請,而且多給你幾天,這樣吧,從下週一開始,你可以連著休假兩星期。」
「兩星期!?」方可頤的眼珠子快要瞪出來。
「怎麼,不相信這件好事呀?我可是一開始就恭喜你了喲!」
方可頤皺緊眉頭,「經理,今天又不是愚人節,你可別沒事拿我窮開心!」
「NONONO!」禿頭經理擺手,「我一向不騙人。」
他不騙人她是豬,好不好?方可頤在心裡譏諷。嘖!還好意思說,他們部門出了名最喜歡撒謊的,就是她眼前這個老禿頭!
「好了,你回去吧!」禿頭經理一揮手,笑容不改,「哦,你馬上就要休假,手頭的工作就只能移交給別人,我想就給小程吧,他有空,這週末前你別忘了把資料都給他。」
「哦!」方可頤渾渾噩噩地應了一聲。
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說不上來為什麼,可是總覺得老禿頭的笑容透著一絲詭異和狡詐。
方可頤走出經理辦公室,剛走沒兩步手機就響了。
「喂?」
「可頤,我是媽媽。」對方的聲音似乎很不耐煩。
好像剋星一樣,方可頤一聽是老娘打來的,整個人就像植物失了水似的蔫了,嘟起嘴,顯得更不耐煩,不耐煩中還雜著害怕。
「媽,什麼事?我現在正在上班……」方可頤說出口的聲音澀澀的,像努力壓抑什麼。
「上班有什麼了不起啦,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說!」方母火爆地搶下她的話,「你聽聽自己的聲音,不要總是一副有氣無力、要死不活的衰鬼德行!」
傷腦筋,方可頤翻白眼,「媽,我不是……」
「是什麼是!」
「媽,有事快說,我真的在上班,被經理看見會扣我錢的。」
「少來!老娘打給女兒,天經地義,哪個不肖老闆會扣你錢哦!」
又來了又來了,二十幾年如一日的粗暴口吻。
算了!
方可頤真的有氣無力。
「媽,好啦,你有事就說吧,我聽著。」
方母仍是罵罵咧咧了一陣後才肯轉入正題,「你快點請假,週末回家來。」
「回家幹什麼?」方可頤反射性地湧起一股抗拒的念頭。
拜託,她才不想回家呢!
定宇都被韋伶搶走了,到時她回家一定會看見他們兩個卿卿我我,尤其韋伶那張尖酸刻薄的嘴巴,絕不會放過一切可以譏諷她的機會,她幹嘛要回去白白被奚落?
何況爸媽又不會幫她,他們一向都只疼韋伶這個小女兒。
「你不要以為自己一個人在外面,翅膀就硬啦!」方母忍不住又想罵罵咧咧,「是你妹妹要訂婚,上個月定宇向她求婚,死丫頭又不肯馬上嫁過去,別彆扭扭的,鬧到最後只好先訂婚再說。你是她的親姐姐,妹妹的訂婚宴你當然是要在場的!」
韋伶要和定宇訂婚了……彷彿能聽見重重的一聲響,方可頤的心一下子慘跌入了谷底。
當初那段感情她是付出過真心的,況且姐妹閱牆,如果說她已經不在乎了,那根本就是騙人的鬼話!幸福會被淡忘,受過的傷害卻總是刻骨銘心的。
「死丫頭,你聽見沒有?」方母仍在彼端怒吼,中氣充沛,「快找你那個瘦竹竿老闆請假,你妹妹可是一點都沒有跟你計較,她跟定宇訂婚還堅持要你出席,你那天要是敢不回家來,丟你妹妹的臉,我就打斷你的腿!死丫頭,聽見了沒有?」
兩個親生女兒,有一個她根本不關心。
唉,其實「瘦竹竿」早已是方可頤的前一任上司了,那還是方母北上找女兒討錢時才碰巧見過一面。至於現在的禿頭胖經理,方母根本不知道,而方可頤也沒跟老娘提過。
總算勉強應付完老娘,方可頤的心緒慘澹無比,渾渾噩噩地關上了手機。
一想到訂婚宴上可能遭受到的羞辱,方可頤真想一頭撞死算了。
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自己現在一定活脫脫是一副衰鬼樣,剛想靠在牆上歇口氣,卻不幸看到捧了一疊資料走過來的男同事小程,方可頤立刻挺直了身體。
「嗨——」她笑得勉強。
這種難以啟齒的舊傷疤她可不想讓別人知道,免得淪為笑柄。
「喂,可頤,你的臉色怎麼這麼差?」偏偏小程一見到她就再也移不開眼睛。
「我?沒事啊!」方可頤故意睜大眼硬撐。
「你剛才足不是從經理室出來?」小程半信半疑,「又被禿頭訓話啦?」
方可頤原本想搖頭,但反應過來立刻順水推舟,「對、對啊,都怪經理,剛才對我訓話凶得要命,害我難受得大腦都快缺氧了。」
「是嗎?」小程卻信以為真,立刻急急地追問:「那你現在有沒有感覺好一點?」
「現在好多了。」方可頤擠出一個笑容,「不跟你多說了,我先回去做事。」
她敷衍完匆匆走開,卻害小程捧著資料愣在原地,為了那個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