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自然沒來,但大哥來了。他請求我母親放過父親,不要破壞他們的家庭。是因為憤怒吧,或者是不甘心,我不知道……但是母親她很可惡,她竟然在我們兩個小孩子面前割腕自殺,並用自己的血在牆壁上寫下無數個「恨」字,我們企圖挽救,但她下手太重,終究來不及醫治,結果我們只能看著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逐漸死去、死不螟目……」
方蔚允一口氣把話說完,灼熱淚珠落在梁雨親的肩膀。
按捺不住心疼,她伸過手臂將他抱在懷裡。
當年小男孩的恐懼、傷心,現在的大男人從沒忘記那年的傷害。
「不怕,過去了,再討厭、再害怕的事,通通過去了。」她輕拍他的後背。
他轉頭,發現她的憐憫,他從來不要別人的憐憫,他痛恨無助的感覺,所以絕口不提親生母親的事,好像世間從來沒有這號人物,但今天他說了,對象是梁雨親,並且,她的憐憫奇異地安撫了他的心。
「你已經長大,它們再也無法影響你,每個人的生命中多少有缺慨,但過去便過去了,想一百次、一千次,也無法改變什麼。你母親選擇了自己的宿命。而你也必須選擇,選擇要怎樣的未來,你不能讓過去的缺憾,動搖你的明天。」
他把她的話聽進去了,然後是一段很長、很長的沉默。
他看著梁雨親,心事飛快轉著,一幕轉過一幕,像跑馬燈那樣,轉過、跑過,最初的驚訝慢慢地轉成接受,然後在眼底、在心底……趨於平淡。
她靜待他整理好心情,而他,沒有辜負她的等待。
吐氣,他把頭從她肩膀移開,向她拋出一個讓人安心的笑容,說:「其實,我母親拉小提琴的樣子很美麗,像個純潔無瑕的天使。」
梁雨親相信,若不是美得像天使,怎會讓一個已經走入婚姻的男人,久久無法劫舍。
「你會拉小提琴嗎?」
「我父親不願意想起我母親,我爺爺、奶奶痛恨我母親,所以他們不准我學小提琴。」他們想一併抹除那個女人在他們生命中的存在。
「你不會拉?」
「不,我會,而且拉得很好,幾乎是大師級的。」他驕傲地一揚眉。
「那麼厲害,自學自練也可以練出好成績,那些音樂系的學生都該去跳樓了。」她喜歡他的驕傲,至少比他的頹喪、失落,喜歡上一千倍。
「不,我有媽媽……繼母的全力支持,她覺得我有才能,所以放縱我在音樂世界裡悠哉,她是世界上最偉大的母親,我尊敬她、愛她,我願意傾全力做所有她想要我做的事。」
「聽起來,你並沒有因為是外遇對象的兒子,而受到苛待?」
「知不知道我進方家的第一天,媽媽對我說什麼?」
「說什麼?」
「她說,「對不起。我害你失去媽媽,但我會還你一個媽媽。」她對我們三兄弟一視同仁,該打該罰、該賞該贊,她沒有第二個標準,而慕華表哥、慕易表哥和外公,他們和我沒有半點血緣關係,但他們對待我,像對待真正的親人。」
他在一群陌生人身上得到親情,在親生母親的情敵身上懂得母愛的真諦,於是他背叛親生母親,愛上她的情敵,立誓孝順她、照顧她,事事依從她的心意。
「恭喜你,你碰到一群好家人。」
「我真的很幸運。」他同意她的話。
粱雨親離開馬捅站到他面前,雙手按住他的肩,忍不住想要給這個可憐的男人多一點關愛與疼惜。
「下次拉小提琴給我聽聽,雖然我沒什麼音樂細胞。」
「對牛彈琴不是聰明人該做的事。」他又能對她開玩笑了,最惡劣的心情已經過去。
「牛不會給人掌聲,但是我會給。」
「真的給?」他雙手往上伸,學她,也按住她的肩膀。
「當然會。」掌聲又不花錢,她給得可大方的呢。
「那你會不會向我收鼓掌費?」
粱雨親圍言大笑,對哦,她怎麼沒有想到這個,「我愛錢,但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在販賣機、沙發底下找錢,也是取財正道?」他毫不留情打趣她。
「當然,我是愛護國幣,中央銀行應該給我瀕獎。」
他又笑,壞心情因為她,全數煙消雲散。
他鬆開手。「心情好多了,謝謝粱大師撥冗相陪。」
她擠眉弄眼,做足古怪表情,然後聳聳肩,誇張地歎口氣,「真奇怪啊,為什麼所有人都喜歡找我講心事?」
「因為你看起來無害。」
她伸出兩根食指,把眼角往上拉,裝出凶狠目光,再鼓起腮幫子,語帶威嚇。「你的話很傷人哦,無害?是你沒見過我發威的樣子。」
「很恐怖嗎?」他湊近她。
「超恐怖。」她把鼻子擠得很高。
「會讓人作惡夢嗎?」他再湊近她。
「會,至少三天三夜。」
他失笑,湊近、湊近、湊近,近到她的背都貼在了門板上,而他的額頭抵上她的,這麼近的距離讓人臉紅心跳,尤其是面對一個這麼帥,帥到讓女人荷爾蒙失調的男人。
「梁雨親……」他輕喚她的名。
「嗯?」她的眼珠子左移右移,找不到焦點,而他的氣息一陣陣傳進她的鼻翼,她幾乎喘不過氣了。
「來我的身邊工作吧,當我的特助,薪水四萬元起跳。」
之後他迅速退後,趁著新鮮空氣湧入,她大大吸一口,腦袋恢復了正常。
「我給你三秒鐘考慮,一、二……」
「為什麼?」
「你不是說希望多賺一點錢,給奶奶換新公寓?」
新公宮,可以嗎?四萬塊……比一個大學畢業生的所得還多的高薪……
她驚得眼斜口呆,中風前的徵兆跳上她臉龐,四萬,一、二、三、四……四萬元……
他笑著揉揉她的頭髮,打斷她對四萬塊無窮無盡的幻想,笑說:「走吧。」
「去哪裡,吃飯嗎?」
「不是去吃飯,是去買衣服,要當特助,不能穿T恤、牛仔褲上班。得穿套裝才行。」他在腦子裡想像她穿套裝的模樣,竟然有了幾分期待。
「一定要穿套裝嗎?」她追在他身後問。
「當然。」
「為什麼?」
「這樣,你就不能跪趴在販賣機下面挖錢了。」
他不知道在高興什麼,說完這個,哈哈大笑起來,見他大笑的身影,梁雨親忍不住也跟著笑,她喜歡他開心,喜歡兩人間的融治氣氛。
「太甜了,換。」方蔚允指指桌上。
梁雨親看看方蔚平再轉頭看看方蔚允,深吸氣,憋著滿臉不高興,端起水果茶,轉身離開。
「要倒掉嗎,會不會太浪費?」粱雨親轉身的同時,方蔚允的聲音隨即傳來。
「不會,因為我會把它們回收到我的肚子裡。」
假笑一陣,她當著他的面把整杯水果茶喝完,接著拿起空杯子對著他搖兩下,才走出門外。
一離開辦公室,梁雨親正常的兩顆眼珠子立刻往上吊,方蔚允根本不需要特助,一個秘書就夠他用的,他絕對、絕對是想砸錢折磨她,找個人尋開心而已。
沒關係,不管怎樣,有人願意用錢砸她,砸得再痛,她都會欣然接受。梁雨親碎碎念著往茶水間走。
三分鐘過去,一杯新茶擺在方蔚允桌前,她微笑著等他反應。
「太冰了,你不知道我有牙周病嗎?身為特助卻連這種小事都不知道,太遜。」
她深吸一口氣,微笑,再度當看他的面把第二杯水果茶喝光,然後轉身出去。
在她轉身的同時,方蔚允看見她的咬牙切齒。
兩分二十七秒後……她換上一杯熱咖啡。
「太燙了,我的口腔粘膜很脆弱,你想謀殺我嗎?」
方蔚允把咖啡拿起來喝一口,又放回桌上,梁雨親伸出拳頭在他頭頂上虛晃兩下,並在他抬頭同時,立刻做出迷人假笑,拿來一份資料夾,對咖啡猛煽。
「你做什麼?」
「經理不是說太燙?揚涼就行啦。」她做了個鬼臉。
「我不喝揚涼的東西。」他揚揚眉頭示意,只見梁雨親忿忿吞下怒氣,把咖啡喝掉,三度轉身。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方蔚平懷疑地問:「你是在整她嗎?」
整她?不對,是逗她,看她擠眉弄眼、瞳目結舌,做出種種古怪表情,他的心情就會快樂得不得了。
「你不覺得她的瞼很有趣?」
「有趣?沒有,我只覺得她快要氣得爆炸,你最好讓她離火源遠一點。」
方蔚平微笑,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弟弟以整人為樂的惡趣味,這個梁雨親對弟弟而言,肯定是個特殊的存在。
「放心,那裡有滅火器。」方蔚允笑著指指角落。
「讓她喝那麼多飲料,不怕她漲壞了?」
「放心,上次請她吃飯,她可是喝掉兩壺果汁,現在只有三杯飲料,對她而言是小case.」
也不想想自己那麼瘦小,正餐幹掉三份已經夠恐怖,飲料還要五人份,她又不是水牛,難道真不怕傷到胃?
「所以?」
「我不給喝,她罵我小氣,所以今天就讓她喝個過癮。」他並不知道自己在講這話時,眉毛上揚,眼底帶著調皮。
「我不曉得你那麼會記仇。」方蔚平失笑。
「這不是記仇,是教她學會不可以批評上司吝音。」他眨眨右眼,樂不可支。
方蔚平考慮半天,才猶稼問:「蔚允,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什麼事?」
「你覺不覺得自己對梁雨親好像過度在意了?」
「有嗎?」
「有,為什麼?」他表情慎重,方蔚允也認真起來。
可方蔚允想了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大概是直覺吧,大哥知道的,我經常憑直覺做事。」
「你對梁雨親是什麼樣的直覺?」
他還是想過好一會兒,才遲疑回答,「很舒服……」
「舒服?」方蔚平搖頭,弟弟竟用舒眼來形容女人?
「她說話的時候,我覺得很舒服;她做鬼臉的時候,我覺得舒服;看她吃飯,聽她和我鬥嘴、惹她惱我……不管她哪個動作、表情、聲音,令我所感覺到的,通通是舒服。」而他沒說出口的是一她安慰人的方式,也讓他很舒服。
「所以你很喜歡她?」方蔚平做出總結。
「對,很喜歡。」說出這句話,他完全不需要考慮。
「那種喜歡有沒有摻雜了男人、女人間的感覺?」
這話,方蔚允答不出來,他燮起眉頭,仔細思慮。
男人、女人間的感覺?是像慕易表哥那樣,天天換不同的女人?不,他要和梁雨親在一起,不是一天、兩天、一月、兩月或一年、兩年,他要把她拴在身邊,永遠。
見弟弟回答不出來,方蔚平換了方式再問:「你想和雨親結婚嗎?」
方蔚允失笑。「大哥,你在講什麼?怎麼可能,我已經答應過媽媽。要和高熙雅結婚。」
「那麼你要她在你身邊扮演什麼角色?」
「嗯……枕頭吧?」
生氣的時候可以揍幾拳,快樂的時候可以抱在胸口,疲累的時候可以靠著,傷心的時候,可以蒙在頭上,盡情哭泣的枕頭。
方蔚平搖頭,弟弟的邏輯還真的很難讓人理解,也許他還沒弄明白自己對雨親是什麼想法吧,不急,厭情事需要時間證明。
他拍拍弟弟的肩膀,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蔚允,別為早上的事生爸爸的氣,他是恨鐵不成鋼。」
早上的會議,方蔚允又被父親在眾人面前狠狠數落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