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會這樣?」
綠竹一臉要哭出來的表情。那手搖白扇、總是帶笑的男子,怎麼可能會是心計如此深沉、心思如此黑暗的男人?但是仙姑沒有必要騙他,不是嗎?
「這皇位原也不該是竭圖得的,他父皇不喜歡他,縱然他文武雙全、俊逸無雙,但那心性跟他父皇相同,他父皇年紀越大越是忌憚於他。」
「那原該得到皇位的是八王爺嗎?」阿捧輕聲問。
「不是,因為那片鬼胎記,要竭宏上殿坐在龍椅上,被百來個人盯著看,他做不到,那對他不是寵愛,而是變相的椎心折磨,他父皇憐惜他臉有殘疾,如何忍心如此對他。」
阿捧點頭。仙姑說的沒錯,八王爺絕不肯坐上那高高在上的龍椅,任人對他品頭論足。
「是大皇子竭承,聽說遺詔裡都寫了,卻不知因何改成竭圖。」
何仙姑說的是「不知因何」,但語氣、神情卻透露出她覺得是當今皇上改名篡了自家兄長的位。
「仙姑,那大皇子竭承是什麼樣的人?」
她的臉色柔和下來,「是個心胸開闊、舉止有禮的人,竭圖一坐上皇位便派他出戰波斯國,說是竭承請戰,我看是他怕自己初登大寶,無力壓制臣子間的謀位傳言,才硬把竭承給調離朝廷,換掉一批知情的老臣,拔擢自己的人,好坐穩龍椅。」
「竭承這些年還在邊境操兵練武,不知何時回來,他向來真心的疼寵兄弟,要是回來,應該會先來找竭宏吧,他和竭宏的感情極好,像是同母所出。」
話剛說完,於靈飛就姍姍來遲。
阿捧主動道早。
於靈飛笑問:「怎麼大家都在這裡,還在聊藥草的事嗎?」
自從何仙姑答應傳授他們藥方,他們便在後院辟了一塊地,種植何仙姑說的藥草,此時一地青綠,有小花迎風搖曳,那青草長高了,散發微微藥香,空氣中有種令人心曠神怡的味道。
於靈飛蹲在地上拔了一株草,再拔起另外一株,苦著臉對何仙姑到:「在我看來這兩株都一樣,怎麼阿捧說不一樣?仙姑,你幫我瞧瞧,到底哪裡不一樣?」
綠竹咯咯笑說:「老闆你好好笑,兩種藥草傻傻分不清楚。」他趨前去看,隨即也猶豫道:「好像……好像是一樣的呀,是不是一個是爹,一個是娘啊?」
於靈飛瞪了他一眼,沒好氣道:「草還分公母啊,你也算有想像力了。」
阿捧彎腰大笑起來,何仙姑也笑得喘不過氣。
這兩人,皮相長得好,但是個性粗枝大葉,要他們辨認藥草還真是為難了他們,看來還是阿捧最聰慧。她越看阿捧越是喜愛。
這孩子青春年少、聞博強記、天資聰穎,這些時日與這些雛兒日夜相處一起,她明瞭眾人對阿捧的尊敬與愛護,他寵辱不驚、性情恬淡,不只是聰明,心地也良善,相當適合習醫學道,比自己的愛徒竭宏更資優。
她年紀大了,還有幾年好活,竭宏雖致力於醫術,但學得偏,一心只想著如何除去那鬼胎記,不像這孩子如同一塊海綿,或許自己一身的絕藝能後繼有人,若是有個能夠盡學的人,她又何惜這身本事。
只是雛兒以色侍人,再看阿捧滿面春風,腰骨、臀圍都有了變化,便知他與竭宏有了親密關係,未必肯用心學這耗時、耗心力的本事。
也罷,一切就隨緣吧,阿捧假使有心,自會相求來學,若不然,他只願當竭宏的小妾,也是一種被人疼寵的幸福。
人怎樣才過得幸福,又豈是她一個凡夫俗子能夠論斷的。
她正沉浸在自己思緒中,於靈飛拔草拔得腰酸手軟,站直身來,倒了一杯茶入嘴,咕嚕咕嚕的喝下時,手中的茶杯忽然掉落地面,砸了個粉碎。
「老闆,你怎麼這麼不小心。」
綠竹趕快用腳撥開碎片以免傷到人,而阿捧連動也沒動,他順著阿捧的視線看去,不禁也怔住了。
這日頭這麼大,八王爺居然肯出來,而且還滿臉喜悅、神采飛揚,看起來俊美不輸贈玉環給自己的人。
微風輕拂白竭宏遮住鬼胎記的髮絲,綠竹忍不住在心裡讚道:好俊美的一張臉,若少了那胎記,還真的是俊美無儔。
他悄悄抬眼看向阿捧。
阿捧面帶輕笑,彷彿還像以前一樣的淡定,可他的眼神出賣了他,他歡喜的看著白竭宏的方向,眼神中的癡迷、喜悅、愛意無法隱藏。
綠竹這才恍然大悟,他這兩天晚上到阿捧房裡去聊天,阿捧總是魂不守舍,有時晚些去便找不到人,隔天問起他去哪裡,阿捧便轉移話題。
原來夜晚不在,是因為他去了八王爺的房間,怪不得阿捧最近氣色紅潤,動不動就唇邊帶笑,一個人沉溺在既甜且美的幸福裡。
他握住阿捧的手替他高興,「阿捧,恭喜你,你終於找到一個肯對你好的人。」
阿捧羞紅了臉,他平日恬淡心靜、舉止淡定,這會的羞赧模樣更勝百花齊放,連綠竹也看呆了,他從不知道阿捧會有這樣亮麗的表情。
白竭宏一個箭步走近,望著他的笑容也癡了。
「八王爺。」阿捧斂衽為禮,只是那股羞怯始終不散。
白竭宏手指有意無意的拂過他的髮絲,兩人站得又更近了些,然後他才道:「我想要介紹一個人給你認識。」
「是,八王爺。」
綠竹識相的放開阿捧的手,阿捧柔軟的手心便被白竭宏給整個握住,他當眾這樣表現他們之間的親密,不懂的也該懂了。
阿捧低了頭,線條優美的頸部如雪般白皙,上面卻落下嫣紅點點,一旁的綠竹紅了臉,想也知道這是誰留下的,他趕忙把目光移開,心裡卻發著熱,身世坎坷、命運乖舛的阿捧終於找到良人了。
再一看,還有個人跟著八王爺過來,他也是一身錦衣紈褲,年紀看起來比八王爺更年長些,皮膚黝黑,笑容討喜,英姿頓佳。
「這是我大皇兄,承王爺,你見禮吧。」
阿捧朝白竭承行禮。
一旁的於靈飛卻逕自的往前走,只見他走路時人搖搖晃晃,好像喝了個爛醉,又像被個槌子重擊了腦部,所以走路的姿勢怪異,而他的臉白得像瓷偶一樣,嘴巴張張合合,不知道在說什麼。
白竭承滿臉笑意,在轉向他時,變得面無表情。
於靈飛望著他,一跤摔在他的跟前,趴伏在地,動也動不了,白竭承木然站著,半晌才拉起他。
「桃紅花魁,怎麼走路這般的不小心。」
「你……你……」
男人的身影忽然跟切以刑的重疊在一起,於靈飛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頭頂上的日頭變得白亮,腳底下的泥土也失陷了,他一跤跌了下去,一直往下墜落,跌到最深處。
「這男人是誰?」意識的深處,他懵懵懂懂的問。
桃紅卻凝著一張蒼白小臉,摘起一朵桃花給他,臉上的笑容比哭泣更加難看。
「幫我復仇。」他的聲音嗄啞得像正痛哭過,陰風慘慘,草木含悲,滿懷著巨大的悲恨。
「這男人到底是誰?」於靈飛重複問。
「毒殺切以刑!」桃紅回答。
然後雙眼一閉,終於暈了過去。
於靈飛暈了,綠竹跟阿捧手忙腳亂的扶住他,何仙姑在他幾個穴位用銀針刺了一下。
於靈飛緩緩轉醒,故作輕鬆的笑道:「太陽大,我被曬暈了嗎?」
綠竹叫道:「老闆,你忽然就暈倒了,嚇死人了,我們進屋去躺一下,我幫你扇風,再請仙姑開幾帖解熱的藥方。」
「欸,沒事沒事,不過是中暑而已,誰教這身子不中用,曬一下就暈了。」
他滿臉帶笑,把原因歸為中暑,但是阿捧見他臉色青白、頭上青筋全都冒了出來,不像是曬昏的。
再見地面上狼藉的碎瓷片。這杯子何時碎的,不就是八王爺與承王爺走過來的時候嗎?
他心思細,斜眼看向白竭承。白竭承蹲在老闆的另一側,像在看他的狀況,距離抓得恰到好處,不近不遠,既不會讓人懷疑他們兩人認識,也不會讓人覺得他冷血無情。忽然,他想起水井旁被他撕碎的那一封信。
聽何仙姑之言,若是真的,那皇位本該是這位承王爺的,一個有雄心壯志的男子會甘願拱手讓出嗎?他心底悚然。
轉頭看向白竭宏,他癡迷的看著自己的時間,比看向老闆多,恐怕只將此事當成單純的天熱中暑,完全沒發現有何不對。
「今夜你來嗎?」在阿捧目送綠竹將於靈飛扶進屋去時,白竭宏貼近他,同時低聲問。
這話問得阿捧羞紅了臉,注意力也被引開。他知道自己不知羞,但卻完全無法自拔,夜裡鼓起勇氣去八王爺的房裡,同他在一起已經好幾夜,兩人鴛鴦情深,交頸而眠,敦倫之事沒有少做過。
白竭宏的手在他腰上輕柔的撫過,回味他夜裡赤裸肌膚的彈性,望著他的熱烈眼神,他並不陌生。
兩人第一次發生關係後,八王爺還期期艾艾的對他說明他並未與藍水兒在一起,只是給了個妾的名義,他原不需要對他解釋這些,搖頭要他不必再說,八王爺卻堅持表示藍水兒怕看到他的臉,他一個心灰意冷、了無生趣的活死人也無法與藍水兒在一起。
最後還嘶啞坦白,他是皇子,宮中曾有專人教導閨房之事,但他出宮這些年從未和誰在一起過,他怕自己情動之時傷了他,吞吞吐吐的解釋,讓他整顆心都融成一攤水。
這個尊貴無比的男子在告訴他,他阿捧是特別的,是他這些年唯一的一個,他感動的圈緊他的頸項,獻上自己的香唇,讓他再三的品嚐。
他雖是清白的身子,畢竟在妓樓裡待過,不願讓八王爺認為他放蕩,卻又制止不住自己想要與他在一起的心情。
戀愛中的人,不想與情人分開的心情原來是這麼強烈,以前的他懵懵懂懂的,現在才明白他對切落合的那一點點思慕不是愛戀,只是一個孤獨悲哀的雛兒,想要逃離妓院的登梯之夢,夢是虛幻不實的,完全比不上他現在對八王爺的濃烈感情。
「嗯,會去。」他含羞帶怯的點頭。
白竭宏眼睛一亮,隨即和顏悅色對他道:「對了,我要底下人熬了安神健體的湯汁,一會送到這裡,你要記得喝。」
阿捧真想用雙手摀住自己通紅的臉蛋。這些夜裡他們耗了不少精力,自己的確早上起來渾身說不出的酸軟,他竟還想得到這一方面,他貴為王爺,對自己的體貼溫柔如此周到,讓他心裡一陣暖熱。
「謝謝王爺。」
他羞得只敢看著地面,望著自己的鞋尖,所以沒見到白竭宏神色轉為怔忡,隨即又像主意已定的沉下顏色。
「我和承王爺到書房聊一會,你記得喝藥。」
兩位王爺一同離去,藥草園裡,只剩下阿捧與何仙姑,何仙姑見了剛才那一幕呵呵直笑。雖然不知兩人靠近在說些什麼,但想必是情話綿綿、愛意無限了。
阿捧被她笑得頭都抬不起來。
沒一會,下人送來湯藥。藥汁黑濃,還散發一種奇特的味道。
阿捧細細的吹著熱氣,在等藥涼的時候,心裡千回百轉的全是白竭宏對他的好。
何仙姑聞到味道,忽然一怔,「你為何喝這個?誰開的藥,怎麼……」
阿捧臉色微紅,「是八王爺擔心我氣虛體弱,開了安神健體的藥,命下人們煎了讓我服用。」
「他告訴你這是安神健體的藥?」何仙姑神色不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