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她所願,段彰宇露出了足夠吃驚的表情,甚至那吃驚程度遠遠超出了她的預料;只見他直勾勾地盯著她,嘴張了張,艱難地吐出一個字:「小……」
「我是大學生、大學生!成年的大學生!」小個頭啊?林芸庭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如此動氣地,跟一個陌生人爭論她長相有多幼齒。
「所以說謝謝你的雞婆,但請你不要再對我說教了好嗎?我已經可以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了,來這裡也不是尋求刺激,我是來吃飯的!」
早知道就先進店裡等了,她只是覺得比主角先一步坐在椅子上很破壞氣氛,而且對著菜單不能點又很無聊才選擇在外面站著,如今她確定這真是一個錯誤。
「身份證。」一隻手伸到了她面前,「身份證拿出來。」
拿就拿!林芸庭翻起包包,心中忿忿不平,等她拿出身份證,看他還能說什麼。翻著翻著,她的手停住了,抬頭一看,那個男人仍伸著手,等在那裡,她想了下,拉上包包拉鏈,「不對啊,憑什麼我要給你看身份證,你是警察嗎?」
他說得那麼自然,讓她也跟著認為自己被他檢查身份是天經地義的事,差點就要被他牽著鼻子走;仔細想想,他是她的誰啊,她根本沒必要按他說的去做吧!
那男人一副早就料到的樣子,沒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什麼不對,反而以一種居高臨下的語氣對她說:「如果拿不出來的話就把電話告訴我,我打去你家確認。」
「你到底為什麼,就非認定我是離家少女不可?」這樣好管閒事的人原來真的存在,看他的臉還以為他是對旁人漠不關心的那種,原來骨子裡根本是個熱血過度的大閒人啊。
林芸庭歎了口氣,看向他,「其實你就是想找我搭訕吧?直接承認不就好了,這樣拐彎地打聽我的名字、住址、電話有什麼意思?你這樣咄咄逼人不是更可疑,直接說出真正目的的話,我還可以考慮告訴你哦!」
段彰宇不甘示弱,沒因為對方覺得他可疑,就放棄自己臨時決定的「感化不良少女」行動。他自認自己不是個愛管閒事的人,只因為他要進這家餐廳吃飯,才不得不從糾纏中的四個人身邊走過。
本來是很單純的事、彼此間毫無交集的事,可當他無意中看到那個被三人圍住的少女的臉,不知怎地就停下了腳步。
她有一雙很大很亮的眼,沒有一絲混濁,並且正露著隱約的憤怒,那種憤怒直接反應在了自身的行動上,那個笨女孩竟然企圖跟三個男人動手。
在他腦中掠過一句「真是笨蛋」時,他的身體已經改變了方向,向著那女孩走了過去。他也不太明白自己是哪根筋不對了,明知道這年頭就算做了好事,也不一定會被對方認可,可他就是覺得不能放著她不管。
他不是個愛管閒事的人,但他的確是個一旦做了某事就不會輕言放棄的人,有始就要有終是他的做事風格。也許有了這個理由,他就可以一路將這女孩的事情管到底,而忽視掉自己在她眼中是個多麼奇怪的人。
那雙明亮的眸子瞪著他,好像她真的被冤枉了一樣,段彰宇想,如果她學會說真話,那他也許會再多管一次閒事,比如認她當乾妹妹什麼的,日後多帶她去遊樂園玩,讓她遠離這種複雜的地方。
「喂,你在深思什麼啊?」林芸庭很沒好氣,「好啦,是不是真要這麼煩惱啊?我知道你不是要找我搭訕,你是二十一世紀絕種的高尚衛道人士,心中不存一絲邪念全心全意造福人類,這樣總可以了吧?」
「不,我在想一些事情。」說他不存邪念,好像也不對。
為什麼他想事情,她就要在一邊等著?最奇怪的是,為什麼這個人好像很肯定她不會掉頭就走呢?林芸庭最後的結論就是,怪人的想法果然不是普通人能理解的。下意識地看了下表,離約定的時間已經過了三分鐘。
正想著人怎麼還不來,一個開朗的男聲在她背後響了起來,「芸庭、彰宇!」
她轉頭,正看到她爸爸在向這邊招手,他旁邊那個很有氣質的阿姨在看到她後,也微笑著向她招了招手。
她笑開了,可又一想,「芸庭」必然是指她無疑,那「彰宇」是誰啊?如果用排除法,可得出結論,那是指白阿姨的兒子,可她爸爸為什麼指著她叫別人?有一個顯而易見的答案,但她不願意去相信。
她爸爸已經走到了跟前,春風滿面地對著她和她背後的人笑道:「看來你們已經認識了,不過既然都到了,怎麼不去裡面坐呢?」
不會吧!林芸庭猛地轉身,再次以一種看異類的驚異眼光,去看那位「多管閒事先生」。他的臉、他的身高、他的語氣、他的表情……
林芸庭受了太大的打擊,聲音超過了極限反倒沙啞得厲害,「你,高中生?」上帝啊,不會吧!現在的高中生……都長得好高大啊……她竟然被一個真正的未成年人教育不能夜遊,她的臉以後要往哪放啊?
比起她所受到的打擊,段彰宇則顯得冷靜多了,他媽媽和林伯伯的笑談內容、林芸庭那無聲的慘叫,他全都聽不到,他已經傻了。
林芸庭的臉扭曲成了各種形狀,只有她多變的表情仍然那樣鮮活;她一直在低聲嘀咕著什麼,肯定是在抱怨,因為背對著家長,本該只有他能聽到,可是他完全沒在聽,雖然沒在聽,但光看她的樣子,他已經知道她在說些什麼。
看著看著,他笑了起來,看著他未來的姐姐:「你可真是個詐欺犯啊。」
林芸庭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著,「什麼啊,你才是勒!」
這是她想說的話好不好!這個時候,她已經忘記了自己千方百計要給新家人留下好印象的誓言,自己的台詞又被人搶先一步,她很氣!
在一旁的白阿姨驚訝地摀住了嘴,像是發現了什麼新物種,帶著孩童般的興奮,「天啊,小彰笑了耶!」
如果知道之前發生了些什麼,不管是誰都會笑吧!林芸庭仰天長歎,偷瞄了眼段彰宇,正好與他的視線對上。
她對他吐出舌頭做了個鬼臉,死小鬼,以後要對她萬分尊敬哦!
結果,與新家人的見面還是跟她想像中的場景天差地別,要說的話就是熱鬧得過了頭,四個人鬧哄哄地進了餐廳,感覺真的像家庭聚餐一樣,一點也不正式。
不過這樣也好,真正的家人不就是整天吵吵鬧鬧,真正的姐弟不就是吐槽大於讚揚,不過內心還是覺得自己家的人最棒;這麼想來,她和段彰宇,也許真能成為關係很好的一家人呢!
她之所以會被他牽著鼻子走,不自覺地按照他的話去做,就是因為她知道他不是個壞人啊。
七年後,墓園。
林芸庭忙碌地用手去壓被風吹得亂飛的長髮,可髮絲仍是不受人力影響,黏在她臉上讓皮膚一陣搔癢。林芸庭很怕頭髮貼在臉上的感覺,可能是皮膚比較敏感的緣故,不過就算如此,她仍是堅持將頭髮留長,理由只有一個:這樣顯得比較成熟。
想她也已經是二十七歲的人了,三十大關就在眼前,可素顏出去時還是會被人認為是學生,一副嫩嫩的樣子很容易給人一種很不可靠的感覺,以職場來說可算不上什麼好事。
一年中最重要的一次掃墓,偏偏又趕上了一個大風天,林芸庭邊和刮飛的頭髮周旋,邊對著面前的合葬墓抱怨自己的苦惱,以及這一年的生活。
合葬墓上面容慈祥的夫婦照片,正是她的爸爸和段彰宇的媽媽;她與新媽媽只一起生活了短短一個月,但這一個月已經是她生命中不可缺少的珍貴體驗,她相信如果沒有那次交通事故,她與白阿姨一定可以成為很親密的母女。
她爸爸和白阿姨正式登記後,她也退掉了租賃的公寓重新搬回家來住,加上段彰宇一共四人;那是如同她年幼時作過的夢一般美好和樂的一個月,當時是她慫恿兩人出去渡蜜月,要是沒出過那種主意就好了。
她爸爸和白阿姨在去溫泉的路上遭遇了車禍,是由於旅遊大巴士的司機疲勞駕駛造成的,那次車禍很嚴重,還上了當地報紙;一晃七年過去了,除了受害人家屬外,大概已經沒人記得那時的事。
「總之,今年我和小彰也都健健康康地,小彰也還是和以前一樣不把我放在眼裡,像個小老頭一樣管東管西。」她想了想,彎下腰對著墓碑上的照片輕輕地抱怨道:「小彰他啊,真的很囉嗦耶,有時候我真的會懷疑他到底是不是我們家的孩子,他到底像誰啊?」
回答她的人不可能是天堂的父母,但身後的確是傳來了一個平穩低沉的男聲,那毫無音調起伏的聲音讓林芸庭脖子後面發麻。
「悄悄話還沒說完?」
她做了虧心事,心虛地捂著心臟轉身,就見穿著短袖襯衫、藍色牛仔褲的段彰宇正望著她,和七年前比,他已經是個徹徹底底能夠獨當一面的優秀男人,起碼在其他女人的認知中是這樣。
但在林芸庭的眼裡,這位優秀的弟弟永遠是用訓導主任的眼神監督著她,不管外貌多養眼,她也早已經沒了知覺,只要對上他那似乎能看穿一切的法眼,她就沒來由的心虛。
「你怎麼隨便偷聽人講話,我不是說過這是我的『悄悄話』時間,你不許聽!」特地把他趕到了好遠的地方,這傢伙怎麼走路都沒聲音的啊,什麼時候躲到她背後的?
「你突然不見了,我想你會不會是被風刮跑才回來看看,就看到你蹲在這像個歐巴桑一樣鬼鬼祟祟地講人壞話。」段彰宇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原來你每年『悄悄話』的內容就是這些,看來我讓你積累了不少壓力。」
這種壓力無法和朋友傾訴,於是積累了一年到父母的墓前抱怨嗎?段彰宇在考慮自己是不是該為此覺得她很可憐,可無論怎麼想,好似也都是可恨多一些,竟然利用重要的掃墓日抱怨這些有的沒有,老爸老媽在天之靈也會被她煩死。
「誰會被風刮跑啊,我又不是風箏,分明是你想要偷聽還理直氣壯的……」林芸庭別過臉去嘟嘟囔囔,「再說抱怨一下又怎樣,這說明我們還和往常一樣啊,爸媽聽到一定很放心。」
「聽到自己的兩個孩子互講對方壞話還很放心的父母,應該沒有吧。」
「啊!」林芸庭抓到他的語病,指著他的鼻子,「原來你的『悄悄話』時間也在講我壞話!快說,你都講了些什麼,是回家後鞋子亂丟?還是用過的東西不收回去?」
「原來你自己都很清楚啊。」
「因為你總在念啊!不要轉移話題,你到底說了我什麼壞話?既然你已經聽到了我的悄悄話,那我也要知道你的才公平!」她不屈不撓,圍著段彰宇轉。
「大聲講出來就不叫悄悄話了吧?這規矩不是你定的,只能講給爸媽聽,你這樣問算犯規哦。」段彰宇見林芸庭真的生氣了,卻又因被他的話堵住而無言以對,不禁有些壞心地笑了下,「誰叫你不來偷聽,想聽悄悄話就要悄悄地聽,這不是常識嗎?」
「哪有那種常識,聽都沒聽過!拜託你不要擅自發明常識好嗎?快講啦!」林芸庭晃著腦袋,仍將注意力全放在段彰宇身上,雙手抓著他的袖子不讓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