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露雨在眾人的視線中大步走向唐明梓,不管那孩子坐在他一隻胳膊上,拉起他另只胳膊直接出了教室門,然後教室門「碰」的一聲關上了。
「你!」她不是已經決定不管他做什麼都不會在意了嗎?不過那些都以後再說吧!按著自己的太陽穴,田露雨提高了音量,「你怎麼會在這裡?」
「聽你講課。」唐明梓抱著那小男孩,一點不受她情緒的影響。
「你是學齡前兒童?」還是他自幼缺愛,對黏土有著超乎尋常的執著?
「不是我聽,是他聽。」他將坐在他胳膊上的孩子抱到她眼前晃了晃。
那孩子咧著嘴對她笑開了,田露雨只覺得一陣胃疼,虧他能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不過這孩子……
「這個孩子,是哪來的……」
「樓下。」
「樓下?」
他點了點頭,「保全不讓沒帶孩子的家長進來,我看到這孩子在公園玩沙,就帶他來了。」
「他在玩沙,你就帶他來了?他為什麼跟你來?」這種不祥的感覺是什麼意思?剛才第一眼看到他時心中就湧上的不祥,現在更是在她體內洶湧,衝上頭頂,到底是為了什麼?
他笑了一下,像她問了一個白癡問題,「我說我會幫他買一棟裝滿玩具的房子,他就跟我來了。」
「唐明梓,你知道所謂『誘拐罪』是指什麼嗎?」她大口吸氣,大口呼氣,「快把這孩子送回去,他父母現在一定急瘋了,也許已經去報警了。」
「不,我要保護他到下課。」
「保護你的頭啦!你性格扭曲就算了,腦袋不是很聰明嗎?是聰明到腦袋壞掉,連『無所不能』和『觸犯法律』的界線都搞不清楚了嗎?」
是她的錯嗎?因為她有點小小的賭氣,所以找了一份自信他絕對打擾不了的工作,結果錯估了這個男人的執著,差點讓自己成了誘拐事件的罪因。
神啊,告訴她怎樣才能從這個男人的夢魘中走出來吧!
她拉著抱著小孩的唐明梓衝出學校的大門,跑到對面公園裡找尋孩子的父母,最後總算是找到了孩子的父母,幸虧他們也在找小孩才沒走遠,而且也還沒報警。
在經過一系列的道歉和說謊之後,事情總算有驚無險地解決掉了,而田露雨也知道,她第一天來報到的這份工作,也已經被自己「解決」掉了,她可以不用回去了!一想到也許以後每天唐明梓不知道會從哪裡抱一個小孩來,丟掉這份工作也許是造福社會。
田露雨和唐明梓並肩站在一個陌生的地方,等那孩子的父母走遠後,她如洩了氣的氣球,整個人萎靡起來,身子不聽話地蹲了下來。
「你到底想怎樣?我又沒做錯事。」她真的不明白唐明梓,也許永遠都不會明白吧,只是他總能把她弄得好痛苦,弄得她好想哭。
她縮成一團,像是被雨淋過的小貓,唐明梓看著她髮質蓬鬆黑亮的頭頂,手不自覺地伸了過去,在快要摸到她頭頂的地方又停了下來。
他沒有回答她挫敗多於質問的那句話。
就算自己做再多讓她頭疼的事,她也不可能再更深地討厭他了,因為更過份的事他都做過了,不過他還是想這樣一直一直讓她頭疼下去。
她就快要回到她那個快樂的家了,在這最後的幾天裡,他希望能將她的一切都記在心裡,同時也希望能在她心中留下更多的回憶,不管那是否出自她本人的意願。
累積的細小回憶多了,她就不會那麼快忘掉他了,她那麼笨,但他做了那麼多過份的事,就算是她,大概也要用很多年才能忘記、淡化這一切吧,所以她應該還會記得他很多年,這個他不知不覺中深深愛上的女人……
他又不說話了!田露雨看著離自己好近的地面,視線偏一點就能看到他的皮鞋和西褲的褲角,他就在她身邊,可是又和從前一樣,平時惡毒的話多到都不用提前想,但在最關鍵的時候卻什麼都不說了。
這是智力測驗嗎?他丟給她一個又一個的謎題,然後要她自己參透答案嗎?
她抱住頭,好痛苦,真的好痛苦,只要他待在身邊,自己彷彿就痛苦得快要死掉。
「我再也不打工了,一點也不好玩。」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是嗎?那回家吧。」唐明梓只是用他一慣的態度,對所有事情都不感興趣。
然後他們便一起回家了,這還是第一次兩人並肩走回家,但卻也是最後一次……
老爸打電話來,說她可以回去,也可以在唐家再多待一些日子,但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回去。盼望已久的日子終於到來,心中卻意外的平靜,並升起了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難道她對這個別人的家還有什麼留戀嗎?無論怎麼想,都是想要逃開的理由多過留戀的理由……
那為什麼她一點也不覺得高興、一點也沒有得以解脫的暢快呢?
自從她不再出去打工,和唐明梓是抬頭不見低頭見,他也忽然成了個乖寶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可是即使離得那麼近,他們之間說過的話,用一隻手都能數的出來,而且多是毫無意義的短句,他們都很有默契地避開對方。
田露雨不禁開始懷疑,唐明梓之所以破壞她的打工也許並非他所願,而是唐伯伯的意思,不然為什麼他的任務一完成,就馬上又變回到了從前那個視線冷漠、語言尖酸的他,那個在關鍵時刻幫助她、溫柔鼓勵她的男人去哪了?
只有那麼一次,他主動出現在有她在的場所,那是她準備離開這裡的前幾天,在房間裡收拾行李的時候。
她把衣服鋪了一床,正在費心地把它們擠進那個大箱子,好不容易完成後,她才發現房門一直是開著的。
而他就站在門外的走廊上,默默盯著她的一舉一動,不知道已經看了多久,也許就是那時當他發現她注意到他時,臉上突然揚起那寒冷的笑意,才讓她真正決定離開這裡。
她離開唐家的那一天,是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就像她來時一樣,只不過天氣稍微冷了一些。
她拒絕了所有人的送行,堅持自己去機場,唐伯伯和她還為此爭執了一番,最後雙方各退一步,決定他們只把她送到家門口,再讓航譽送她去機場。
田露雨的行李都放上了車,唐伯伯依然高聲闊論,說什麼等她有空可以隨時再來之類的話,她微笑著感謝他們這些日子的照顧,卻好想馬上長一對翅膀飛離這裡。
而唐明梓沒有出現,他沒有來送她……他明知道她不會像唐伯伯說的那樣「有空可以隨時再來」,卻也沒有出現在她離開的最後一刻,是因為她不再是他家的抵押品,所以已經是和他家無關的人了,他就不再對她有興趣了嗎?
反正已經是和他無關的人了……
電話一直在響,她老爸又再催了,田露雨掛了電話正要上車時,又突然覺得哪裡怪怪的。
手機上只剩一條黑色的繩子可憐地垂在那裡,吊飾怎麼不見了?難怪會覺得不習慣,因為手機上本該有一個小熊的手機吊飾,那從她買第一部手機起,就一起用到現在的小熊吊飾。雖然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但那個是她媽媽的遺物,一直以來都被她帶在身邊當作平安符。
「糟糕,我好像有東西忘了帶,能不能再等我一下?」開車的航譽當然沒意見。
「是很重要的東西嗎?」看她很著急的樣子,唐明軒不禁問。
「也不是,我去拿一下,很快就好。」
反正她大概能猜到東西在哪裡,因為今天早上她打電話的時候明明就還在,而這一天她又沒出過門,所以一定還在唐家沒錯,而最有可能的地點就是她的臥室,很可能是整理物品的時候不小心掉了。
田露雨一路都在留意腳下,直接上了二樓。
奇怪,她房間的門為什麼是開著的?門半敞開,有光線從屋內投出,是太陽的自然光,離開的時候,她確定自己已經把房間收拾整齊,而且也把門關得很嚴啊。
恐怖電影看得太多,加上她本來就想像力豐富,愛編故事,田露雨本能地放慢了腳步,來到房前悄悄地又將門推開了一些,小心地向內望去。
還是她的房間沒錯,重鋪過的床單平整乾淨,桌頭櫃上還放著她讀了一半的書,那是向唐明軒借的,想要還他但卻忘記了。
她再將視線向右移動,落地窗也半開著,窗簾內層的白色窗紗像古歐洲舞女的裙擺,跟著風浮起波浪的形狀,而不知從何而來的青白煙霧也在風的帶領下,碰到那窗紗就散了開來,溶在了外面青朗的空氣中。
那是香菸燃燒後產生的煙霧,而那根香菸正叼在唐明梓的口中……
他坐在屋角的木椅上,嘴裡叼著菸,無神地望著這間沒了主人的房間,菸灰積了好長,但他卻沒有發現。
他的側臉很像一幅畫,自然的光線打在他身上,描出了畫的輪廓,那是一幅只要見到了,就會讓人心跳加快的天然畫作。
他為什麼會在這裡?
田露雨出了神,不小心踢到門,而門所發出的聲響,被他發現了。
菸灰掉了下來,一部份掉在了他身上,一部份掉在了木製地板上,他不得不將菸夾在手指間,拍拍身上的菸灰,不然恐怕他的衣服有被燒出洞的危險。
「你怎麼回來了?」除了意外,他還好像有幾分激動。
「我……」她錯開視線,一下子就發現了躲在桌腳後面的那隻小熊,「啊,果然在這裡。」
她跑過去彎腰撿起那只只有指甲大的老舊袖珍吊飾,很寶貝地用手指將它擦亮,確定沒被摔破而放心的呼了口氣。
唐明梓將她這些動作收入眼內,眼中的火苗也因此熄了下去,等到田露雨的視線再回到他身上,剛才那個有點激動慌張的男人已經成了錯覺。
他夾菸的手指隨意地撐在自己的側臉,好像一派輕鬆又面無表情。
「原來是找那個東西啊,還特地跑回來不怕誤了飛機嗎?」他的視線鎖住她手中的那只棕色小熊,「女人也真是奇怪,似乎能對任何沒生命的東西產生感情,那種東西有那麼可愛嗎?」
不過沒生命的東西永遠不會說出違心的話,永遠不會做出主人不想的事,從這一點來看,他還真的比不上那個長相愚蠢的小東西。
他才奇怪!田露雨握著自己的小熊,想到所有人還在樓下等著她,可是自己的腳就是不聽使喚,好像這房間的地心引力比別的地方強一樣。
「是啦,多謝你的雞婆,我現在就去趕飛機!」跑啊,她告訴自己的腳,然後艱難地邁動步子,要自己千萬不能想他、不能回頭看他。
但才邁出幾步而已,她卻覺得走了好遠,還有一步就到門檻了,背後椅子與木地板劇烈摩擦的聲音,讓她心頭一顫,這種時候回頭看是人類的本能。
只見唐明梓像是被什麼看不見的巨大力量推起來的一樣,因為站起來得太急、太猛,那可憐的椅子向後滑了足足有半公尺。
「啊!」他喉頭發出一個好重的斷音,人看上去就像要朝她衝過來一樣,但身體又僵硬地定在了起來的位置。
現在是怎樣?那類似於急於出口又硬是吞下的的挽留,是她多心了嗎?他這焦急地想跟她說些什麼又不知從何說起的樣子,也是她自作多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