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定的看著她,「我有句話想說,希望駱姑娘聽了別不舒服,畢竟你是個姑娘家,青樓乃是非之地,不原因為何,還是別去的好。」
「我知道,多謝爺。」儘管驚魂未定,但她從他眼裡看出真正的關心,而不是那些男人見到她時一臉的色慾模樣。
葉兒骨碌碌的看看他,再看看主子,趕緊扯扯主子的袖子,「我們走吧。」
駱意晴點點頭,跟著丫頭轉身。但才走兩步,她又忍不住停下腳步再回身,卻見他仍佇立原地凝視著她,她的心猛地一撞,怦然狂跳。
韓晉康沒預見她會回頭,他愣了一下,黑眸中沉溺於過往的痛苦來不及收,讓她目睹了他不小心乍現脆弱與痛楚的一面。
她詫異的瞪大了眼,莫名的,心也跟著痛了起來,卻見他飛快的別開臉,不讓四目交接。
「主子,走了啦。」葉兒又催促,不希望主子和風流的韓爺牽扯不清。
「呃──好。」駱意晴只得轉身,跟著葉兒走。但她腦海裡卻浮現韓晉康那雙沉痛的黑眸,一股陌生的悸動同時在她心坎裡蕩漾開來。
韓晉康靜靜的看著她們消失在巷弄開,不由得搖頭。
他是怎麼了?即使她有著跟巧兒一樣的五官又如何?他親手埋葬了巧兒,他的愛也全跟著巧兒入土了,與她無關的人事物,他亦沒有興致去瞭解,因為,他再也無心經營一段感情,一生一次,就已足夠。
一連數日,韓晉康接受靖城綢緞商會的接待,來回參觀了幾家織坊、布莊,染坊,一邊斟酌思量該選定哪家為合作對象。事實上,積極爭取的不少,但來探路的管事們最推薦的「靖織坊」卻一點動作也沒有,甚至也沒派人前來拜訪,著實透著古怪。
這一天,他刻意婉拒各布商陪同,也不帶小廝隨行,逕自來到靖城碼頭,四處看看後,即表明身份搭上幾艘大型貨船,參觀裝卸貨的情形,忙碌兩個多時辰後,才站在甲板上,享受一下和煦的陽光照在身上的感覺。
<韓爺別只忙著工作,有時感覺一下陽光,暖暖的,很舒服。>
驀地,巧兒曾經說過的話浮現腦海。
黑眸一黯。巧兒、巧兒……一想起你,心不能不痛。
想到蘇巧兒,韓晉康濃眉一蹙,突然聯想到駱意晴為他扎上的繡帕。
她不僅相貌酷似巧兒,就連用的絲帕,上面有巧兒擅長的花鳥刺繡,而且繡功相當精巧,絕不遜巧兒。更詭異的是,繡帕一角有桃花瓣的圖案,而那飄落的姿態竟與巧兒臉上的胎記同個模樣!
這樣的巧合太不可思議,她有可能是巧兒重生嗎?
不,他在想什麼,巧兒死了!駱意晴臉上也沒有胎記,當然,她臉上也沒有半點認識他的神態,他是鬼迷心竅才會有如此荒謬的想法。
韓晉康深吸了一口氣,壓抑悶藏在心底的痛楚後,不經意的看著四周景致。
海面上波光粼粼,碼頭到處有商家在卸貨,還有更多的搬運工在倉庫裡進進出出,旗海飄揚,街道兩旁有茶館、酒樓、店舖,這靖城與潭城一樣繁榮。
難怪多名管事在勘察全國各地後,一決定可以在此地再設綢緞鋪子,一來,這裡的織業已達一定水準,在他們應付皇室貢品不及的情況下,皇室甚至將一筆大單往這裡送,可見這裡的品質已名聞遐邇。
就在他陷入沉思時,船上及碼頭上有不少女眷將傾慕的雙眸望向他。
因他面如冠玉,高俊挺拔,一襲窄袖紫袍,腰繫玉帶,腳蹬一雙黑靴鞋,身上那股天生貴氣說有多迷人就有多迷人。
「主子,咱們可以走了吧?貨都確定上船了。」一個耳熟的大嗓門突然在不遠處響起。
韓晉康順著聲音看過去,就見駱意晴主僕站在船板上,身旁有多名船工忙著將桅桿上系帆的繩子解開好放帆,而丫鬟這一喚,將他們的目光全都移往駱意晴身上去,個個面露驚艷。
但她沒注意,正準備步下階梯下船。
他打量著她,今日的裝扮與他初見她時大不同,柔亮髮絲上雖僅有一隻鑲嵌著珍珠的簪釵,一身鵝黃色裙裝簡單不繁複,腳上一雙軟底繡鞋,整個人看來相當素雅清麗,瞬間,他真的有再見到巧兒的感覺,似乎也喜愛珍珠……
在他凝睇駱意晴時,葉兒也看到他了,想也沒想的,趁主子還沒看見他時,早早護主子下船。於是,她早一步越過主子,改拉著主子的手下階梯。
「你在急什麼?葉兒!」駱意晴邊走邊問,卻瞧見越過她上船的多名女子,目光都在她身後瞧,她直覺的回過身,卻見韓晉察就走在她身後,她愣了一下,船的腳步未停,一個沒站穩,腳一滑──
「小心!」他及時拉住她,她一個踉蹌,整個人就撞進他懷裡。
「天啊,主子!」葉兒拍了下額頭。沒轍了,都走到最後一階,主子才來這一步,白白讓韓爺佔了便宜。
駱意晴急急的站穩身子,韓晉康也走下船,退到另一旁,維持通道的順暢。
「對,對不起。」她真的好羞慚,不知自己怎麼了?每回碰到他,老是上演出糗戲碼,她困窘的低下頭。
「沒關係,我本來有事找你,既然遇見了,我們找個茶坊坐坐聊聊?」他還是忍不住想知道有關繡帕上的桃花圖案,想知道她的靈感從何而來。
「呃──當然,而且該由我作東才是。」她溫柔回應。
天啊,她此刻的神態與巧兒幾乎無異。韓晉康看癡了眼。
被他如此專注的神情凝睇,駱意晴粉臉酡紅,不由得羞怯垂首。
葉兒突然硬是擠進兩人中間,以只有韓晉康才聽得到的聲音道:「韓爺,我跟你說,你別以為在醉紅樓遇見我家主子,就以為我家主子是那一掛的,她可是堂堂靖織坊大老闆的掌上明珠。」
「葉兒!」連忙將她拉開,朝她搖搖頭,再看著韓晉康一臉錯愕,駱意晴不禁粉臉微紅,「我們到附近一家茶坊去坐坐,那裡很清幽,茶食也很不錯。」
「主子!」葉兒還想抗議,但她知道主子雖然溫柔卻有主見,一旦決定的事,誰也難以改變。
於是,一行三人就在四周眾人投注的目光下,漸漸離開喧囂的碼頭,轉往軟為偏僻的一處面海茶坊,店內擺著古樸的長板凳、長方木桌,淡淡的茶香飄散在空氣中,加上近在咫尺的海天一色,感覺相當寧靜。
駱意晴先詢問韓晉康要吃什麼,他表示沒意見後,她竟點了好幾樣他平日習慣搭配的茶點及他最後的普洱菊花茶。
他怔怔的看著她。怎麼可能?!還是她也同其他布商一樣,先調查過他的喜好,以爭取合作?
不可能!靖織坊一直沒人出面,他跟她想遇的地方也太特別,更何況,那日在醉紅樓也有多名布商,他們難到不知她是靖織坊的大小姐?他心裡有太多太多的疑問。
在喝了口茶後,他即問了第一個問題,「駱姑娘那日為何會在醉紅樓?」
「我──」
「我家小姐相信那種送往迎來的地方,能早一步嗅到各地、甚至其他國家服飾的特殊風格及款式,以刺激她的創作想像,做出更好看的服飾。」開口的是對主子一臉崇拜的葉兒,「事實證明,我家主子親手裁製的衣服可是賣得嚇嚇叫,就連原來都不怎麼歡迎我們的老鴇,也請主子幫她的姑娘裁製衣服,還有──」
「葉兒!」駱意晴示意她可以簡單說就好。
但她說得正熱,停不下來,「我家主子可是個感恩的人,她會回頭去謝謝那些姑娘們,甚至主動送上衣服,有的妓女還在主子的幫忙下贖了身,也到我們鋪裡幫忙。」
「葉兒,好了。」她覺得葉兒說太多,也把她捧得太高了。
「我還沒說完呢!」
葉兒又嘰嘰喳喳的說起那一天。主子是為一個染了重病活不久的姑娘過去的,主子身上穿的那套衣服是那名姑娘親手畫的,再請她家主子裁製,可衣服好了,她卻處弱得起不了身,又很想看看衣服穿起來是啥模樣,主子才特地為她穿上,誰知遇到一個醉鬼闖進來,拉著主子就要她伺候陪酒。
駱意晴沒轍了,葉兒的個性大剌剌的,唯一的缺點就是話很多。
就見她連珠炮的對著聽得很入神的韓晉康說著──
「我家主子對各地的絲織、麻、棉織物如數家珍,就連你這個來麼天下第一織妨的韓爺,也紀考不倒我家小姐的!」
「不可以胡說。」酡紅了臉,輕聲斥了葉兒。
她可不服,「我說真的嘛,就連朝廷的官坊,內織染局都向我們訂布疋,這全是我家小姐的功勞喔,她織布跟刺繡的功力才叫天下第一呢!」
韓晉康心裡有好多好多的驚喜。就連她的行事都與巧兒一個樣,他想要瞭解她更多、更多。隱忍住心裡的狂烈激動,他又問:「我相信駱姑娘應該知道,我此次前來靖城就是為了要找一家合作的布莊,設立新的合作據點,但數日來,各布商邀約不斷,為何不見貴莊的帖子?」
「哼,我們才不需要跟你合作呢!依我家小姐的本事,再過個幾年,絕對可以超越你。」
葉兒雖然只有十六、七歲,但有個老愛往花街柳巷裡鑽的爹,她爹把家產敗光後,還欠了一屁股花天酒地的債逃走,害得她跟娘不得不命賺錢還債。所以,雖然韓爺救了主子幾次,但知道他是青樓的常客,她就是不喜歡他。
「葉兒,不得無禮,也別胡說,韓爺的綢布莊可是天下第一,雖然五年前走了些下坡路,但很快的東山再起,規模比過往的更大,小女子可是相當佩服。」駱意晴一臉真誠的看著他道。
「那麼,我到貴綢布莊一看,交流交流如何?」韓晉康順勢開口要求。
「這──」她尷尬的看著他,不知該如何婉拒?「「事實上,家裡的織坊在接獲皇室大單後,已忙得不可開交,再加上我爹不是企圖心極大的人,他們覺得一家溫飽便是上天恩賜,何況,我又身為女子──」
「我家老爺夫人很疼愛主子的,不喜歡她在外頭拋頭露面,主子也盡可能低調行事,所以,外界認識主子這張臉,知其身份的可是少之又少。」葉兒見小姐說得不幹不脆,又忍不住開口解釋。
原來如此,難怪那些布商也不識她,而老鴇則是一言難盡帶過,想來也是不想讓她的身份曝光。他微微一笑,「生意的事,本來就很難說,有時候找對了人,便能事半功倍,所以,若真有緣合作,也許只是同等的忙碌,卻有更大的收益,有何不好?」
「就是不好。我家小姐不是厲害而已,還有顛倒眾生的魅力,很多富商公子在看到我家主子為天人的容貌後,便派人四處打探,」一講到這,葉兒的臉可臭得咧,「得知她的身份後,又千方百計的想跟我們靖織坊做生意,哼!我看他們圖的是人財兩得,跟韓爺你一樣。」
「葉兒,我要生氣了。」駱意晴臉色微慍。平常葉兒就沒大沒小,大概是她這個主子平時沒有架子,才會讓她在此刻忘了分寸吧。
她吐吐舌頭,知道自己說錯話,急急跟韓晉康彎腰道歉,「對不起,韓爺。」
「我也要說聲對不起,葉兒不是有心的。」駱意晴一臉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