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想問,是不是我不聽話,晚上跑回來的話,你就不愛我了?」他像八爪魚,又纏到茵雅身上,也不理會一旁的銀月早不曉得該把眼睛往哪裡攏。
雅雅笑了笑,回答:「對,不愛。」
「真的不愛?」
「真的不愛。」
「雅雅不愛壢熙?」
「對對對,雅雅不愛壢熙。」
銀月皺眉,這是三歲小孩的對話嗎?她悄悄地吐了吐舌頭,真想挖地洞,把兩個主子給埋進去。
「知道了。」他擺擺手,正經地說:「後天才來,這兩天我絕不吵你。」
茵雅找來木梳,為他打理一頭黑髮。
這是她第二次為他梳頭,第一次是在他當啞婆婆的時候,那回他聽盡她的心酸事,知道在光鮮亮麗的陸府千金、王妃頭銜下,她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並且他知道,她第一個交付真心的人是奶娘。
第二次,她為他梳頭,為她第二個交付真心的男子梳頭。
他反手握上她的,在鏡中回望她的容顏,她在笑,笑得滿眼滿臉都是幸福甜美。
打理好儀態,壢熙牽起茵雅走到屋外,端風、立羽、謹言隨之跟上。
「快走吧,時辰不早,別耽誤正事。」茵雅催促。
「知道。」壢熙正轉身要離開,謹言開口喚住他。
「王爺,今兒個,初塵、單霧會陪您回京。」
她退開一步,兩名穿著玄色布衫的男子向前一步,向壢熙作揖。
這兩個名字他聽過,但從未見過其人,龍壢熙有隱衛三十七名,在上次的白虎事件中,損失了六名,其餘的皆埋伏在宮裡,近日,文師父又為他挑選二十六名武功高強的江湖人士,在王府、在暗地保護,大家都在防範皇后再次下手。
「你不跟我回京?」他勾起右眉,懷疑睨她一眼,在文師父的交代下,謹言成為他的貼身護衛,他走到哪裡、她跟到哪兒。
「今日是謹言雙親祭日……謹言要告假一日。」她低頭回應。
「是嗎?知道了。」他沒多置喙,捏捏茵雅的手,上馬前在她耳畔說:「等我,後日下朝,我立刻趕過來。」
茵雅擠出笑容,對壢熙揮揮手。
壢熙上馬,一扯韁繩,馬匹快步奔馳,他轉身,看見茵雅圈起嘴,對自己說話,他聽不見聲音,只看見她的唇形發出三個音節的字句。
本想策馬回頭,問清楚她說什麼,但看著她倚在門前的模樣,他笑了。家……這才是真正的家,一個有心愛女子等待他回來的家。
送走壢熙,茵雅回到屋裡,從櫃子中拿出包袱,將夾在書冊裡的信拿出來,輕輕放在桌上,用硯台壓住信封一角,露出信封上頭的字跡——「壢熙:l Love You」。
再環顧一回這屋子,這個壢熙處處用心的屋子。
吞下哽咽,她雖然傷心,可打死不願洩露出一絲絲、一分分。
因她遍尋不著傷心的道理。被一個偉岸男人看重、愛憐,她不該傷心;被他專心呵寵,她更不該傷心;他救下她,為她送走滿房妻妾,為她造房蓋屋、允諾她永世不變……這一生,他給了她這麼多,而她所能為他做的,也只有——從此往後的恩斷情絕,永生不見。
她沒有半點遲疑,她是心甘情願的,甘願為他生、為他死,甘願為他的幸福退讓千百步;她甘願不做阻礙他的小石子,甘願為他的未來虔心祝福,即使他成了萬乘之尊那日,她不是他身邊的女子。
甘願,干百個甘願,只是呵……求求老天,他一定、一定要幸福……
拭去悄然滑下的淚水,她對站在一旁的謹言說:「走吧。」
謹言點頭,朱唇幾度欲啟,卻又在最後關頭緊閉,她真的很想問夫人:會後悔嗎?
在壢熙眼底沒有陸茵雅的時候,她的回答是「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而今,她遍享他的專心愛戀,她還能尋出其他答案?
兩人先後跨出屋子,可未出庭院,早先被茵雅支開的端風、立羽竟然擋在前頭,不讓她們再往前一步。
謹言凝目。「你們這是做什麼?」
「我們奉王爺之命,保護王妃。」端風擋在謹言面前,準備必要時與謹言動手。
幸虧銀月發覺王妃神色怪怪的,及時報信,否則他們要真的聽從命令去了溫室搬花,再回來時,怕熙雅小築早已人去樓空。
「需要我再分析一回眼前的情勢給你聽嗎?王爺需要陸家相助,可聯姻不成……」
立羽搶下她的話。「你口中的情勢,是文師父和公孫先生所評估出,並非王爺的判斷。」相較之下,他更相信自己的王爺。
「倘若王爺能夠做出正確的判斷,我們何需如此?」謹言硬聲相抗。
「或許王爺自有解決之道。」
「王爺的解決之道?便是像眼前這般,四下散播謠言,讓天底下百姓誤以為王爺有斷袖之癖?」
若不是尊卑之分在心底深烙,她真想嗤之以鼻,王爺千般好、萬般好,獨獨碰上王妃,所有理智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她不認為王爺不明白,就算謠言傳得沸沸揚揚、滿城盡知又如何,誰都改變不了聖旨。
至於陸丞相,他豈能為了女兒陸茵芳的幸福,違抗聖意?恐怕比起女兒的幸福,他更在意陸家子孫能否在朝堂上掌權、揚名立萬。
可王爺分明知曉,還要去散佈這種不實消息,目的為何?
讓皇上難堪嗎?讓皇上明白,他並沒有那麼容易妥協?問題是……這種挑釁,除了幼稚無知外,還有什麼擺得上檯面的意義?
為此事,文師父和公孫先生不知已與王爺爭執過多少回,表面上,他們以王妃的安危要脅了王爺,而王爺似乎已經讓步妥協。但事實上,婚期越迫近,王爺越平靜,代表他定然有其他動作在暗中進行。因此為防範萬一,讓王妃離去,徹底斷了王爺的念頭,才是根本的解決之道。
「壢熙四處散佈斷袖謠言?」
茵雅頭痛呵,怎麼會……他不是這樣的人吶,怎會失憶後性情大變,連判斷事情的急緩輕重都不懂了?
「是的。」大家都很擔心,眼前皇上雖沒任何反應,但千萬別讓皇后挑出來當借口生事才好。
茵雅義正辭嚴對兩人說:「我明白你們對王爺忠心耿耿,一心一意要完成王爺的命令,但真正的忠心是替主子著想,而不是一味愚忠,主子是人,也有犯糊塗的時候,難道,你們真的樂意見到王爺與皇上槓上?白白糟蹋大好前程,甚至惹來殺身之禍?」
端風垂眉,默不作聲。
茵雅歎息,這事,得她來出頭。
她走到端風、立羽面前柔聲威脅,「你們阻止得了我踏出這扇門,卻阻止不了我尋死,你們無法一日十二個時辰,時刻盯著我,對吧?我已決意離開這裡,決意不耽誤王爺前程,倘若身子走不了,魂魄走,屆時,你們要如何跟王爺交差?」
端風、立羽相視一眼,心思在眼波間流轉,幾經猶豫,默契絕佳的二人下了決定。
「主子命我們保護王妃,無論王妃走到哪裡,端風、立羽便跟到哪裡。」這是他們所能做的最大妥協。
謹言抿唇一哂,王妃竟然能說服這兩根大木頭,她服氣了!
「給你們一刻鐘,去收拾行李,我已備好兩匹馬在門口候著,隨時可以出發。」謹言道。
兩個高大個兒二話不說,轉身回房,沒想到一轉身,竟瞧見銀月呆呆站在屋前,發現他們終於看到自己,銀月開始扯開喉嚨、放聲大哭。
「你們通通要走了,你們不要銀月……」
謹言皺眉,一個飛身竄到銀月旁邊,搗住她的嘴。
這宅子裡可不像京城那個小院落,除茵雅外,只有四人隨侍;這裡有吳總管、有下人,林林總總加起來至少三、四十人,若是引得總管出面,到時要走就沒那麼容易了。
銀月不斷掙扎,張開口還想往謹言手掌咬下,幸好她躲得快,否則掌心就得留下一排新齒印。
茵雅快步走向銀月,握住她的手,急急安撫。「你別哭呀,小聲點,聽我說,你可以繼續待在這裡,吳總管人很好的,必定不會虧待你。」
銀月哪裡聽得進去,她斷斷續續哭著說:「銀月沒有親人,好不容易有夫人當姊姊,我不要自己待在這裡,我要同夫人一起。」
「別,在外頭處處難,你同我一起,只會吃苦。」
「銀月什麼苦頭都吃過,啥也不怕,就怕夫人不要我。」
「我們也不曉得要往哪裡去,你跟著,著實不方便呀。」
「嗚……夫人不要銀月,就別管銀月,讓我在這裡活活哭死好了。」她大哭的說。
謹言歎氣,在她哭死之前,定會引來旁人,她看了看左右:心想:現在既然換端風、立羽保護王妃,也許帶上銀月會比較方便些。
「行了,你別哭,要跟就閉上嘴巴,若是你再多發出半點聲響,我立刻把你鎖進屋裡。」謹言出聲恐嚇。
她本不是多話女子,卻每回碰上銀月就無法少說兩句,這丫頭是天生來克她的。
知道可以跟夫人一起走,她笑出彎月眉,飛快轉身往自己屋裡奔去。「我很快的,不必一刻鐘,立刻回來。」
片刻後,兩騎飛快離開熙雅小築。
壢熙騎在馬背上:心情相當愉悅,想著昨晚的縫襁溫存,想他終於和雅雅成為正式夫妻,不自覺地,嘴角上揚。
他已經做好充分佈置,計劃在與陸府聯姻時偷龍轉鳳,將茵雅迎回王府,成為他的正妃。
雖然往後他不能在人前喊她雅雅,而要喚她一聲茵芳,不過能和她日夜相守,這點小小的不便,他很樂意忍受。
至於陸茵芳,很抱歉,他並不打算讓她進王府。
半年過去,他摸透了壢熙的人員佈置,知道哪些人對他忠心、哪些人可以全然信任,也清楚了皇帝安插在自己身邊的人物有多少。
而文師父,他打清醒那刻就明白,他不歸皇帝管、也不會對他忠心,他是皇太后的人,他雖對自己無惡意.甚至一心扶持他上大位,但他絕不是聽命於自己的人物。
雅雅對自己的擔心,他看得明明白白,一百多個日子,他慢慢學會不再純然相信人性,他的奸商性情至此,才算真正得到全然發揮。
因為手邊有足夠現銀、因為他有一票對自己絕對忠心的人,使得他有辦法在神不知鬼不覺的狀況下,在江南置產。
他買下一幢房子、安排數名心腹,待陸茵芳送到江南之後,他們會讓她服下失心散。那是種江湖秘藥,服下之人,會忘記過往情事,陸茵芳在那裡會有一群「家人」照顧,她將認識自己未來的丈夫,並且幸福地過上一輩子。
至於茵雅,即便是婚後得進宮請安,他也不擔心,因為茵芳、茵雅本是同胞姊妹,姊妹容貌相似,有何不可?
而且,就算皇帝心知他將陸茵雅娶進門又如何,到最後也只能將錯就錯,反正哩帝要的不過是藉由他來聯合陸家,掌握足以與韋氏對峙的局面。
想到大婚日,他忍不住興高采烈,自此,各歸各位,雅雅再度成為他的王妃,從此琴瑟和鳴、珠聯璧合,一生一世、天地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