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當初壢熙爭太子的原因,是為了救母妃離開冷宮,或想與太子一較長短、贏得楠楠的愛情。如今,那張滿佈荊棘與鮮血的龍椅,早成了他今世的一心一言。
她知道他有多盡力、多用心,她明白他為百姓付出過多少心血,可當這一切盡成空話——他怎能氣平?
「王妃?」公孫毅輕喚她。
陸茵雅猛地搖頭,眼前狀況根本不容許她做太多假設,她只能一步接一步、慢慢跨實了,先把壢熙從宗人府裡救出來再說。
「公孫先生,還是請你去找四王爺,以保住皇上為先。」公孫毅點頭,臨出門時,回望她一眼,輕輕放下一句,「王妃保重,或許日後還有需要王妃之處。」她點頭,目送公孫毅撐起油傘,投身大雨中。
需要她?他指的是什麼?安慰失落的壢熙?這話是安慰她或是真心,倘若真心,他未免太不懂得壢熙,殊不知滿園子的女人,誰都可以安慰王爺,獨獨她,不行。
一個溫暖的手掌輕輕壓在她肩膀,她吁口氣,偏了偏頭,想依恃什麼似地,偏頭靠在她的手背上。「婆婆,陪我,一步都別離開我,好嗎?」黎慕華繞到她面前,伸手往天空一抓,放在她的掌心,再把她的掌心緊握,用眼神催促她。
陸茵雅笑了,婆婆說那是他們家鄉的習俗,在他們那兒,人們可以對星星許願,可是星星難得,於是用鑽石代替,他們說:鑽石恆久遠、一顆永流傳。
恆久的鑽石、恆久的愛情、恆久的夢想與心願。
她沒見過鑽石,婆婆在紙上畫出鑽石的形狀,然後在空中胡抓一把,放在她的掌心,催促她許願,那次她許的願望是:但願壢熙身強體健、家人平安順遂。
婆婆笑著說:男人肩上擔不起的擔子,女人就用膝蓋去求,求天、求地、求上蒼憐惜。
如今,她也只能求天、求地、求上蒼憐惜了。
合掌向天,她輕閉雙眼,低聲禱告:但願壢熙平安逃過此劫,她願意減壽五十年,為他求得一個四季平安。
再張眼時,她臉龐浮上毅然決然的神情。「婆婆,我要回主屋。」回主屋?!
黎慕華愣住,不想爭寵的茵雅想回主屋?但片刻工夫,他想清楚了,接下來王府裡必定還有風波,等著她見招拆招。
第十章 人心惶惶
天一亮,宮裡派禁衛軍將王府團團圍住,裡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進不來,看管得非常嚴密。
即便陸茵雅親自坐鎮,王府裡仍然謠言四起。
有人說,王爺被關進天牢,嚴刑拷打下奄奄一息;有人說聖旨已下,王爺即將被斬殺於午門之前;有入說:抄家是遲早的事,若是滿門抄斬,王爺的妻妾一個都逃不過。
這些謠言鬧得人心惶惶,每天都有小妾鬧事。
前幾天有人把身家藏在花園裡,卻被人偷挖出來,為找出偷竊者,鬧騰好一陣子。
幸而,黎慕華想出計策,他讓茵雅把所有小妾集合起來,要她們一人捐十兩,湊齊了交給失主,平息此事,命令下達後,再派人在暗地偷偷觀察她們的反應。
多數的人憤慨不已,對陸茵雅處置罵聲不歇,唯有一人半句話不罵,還替她緩頰道:「此刻王府裡正遭逢大難,大家就湊點銀子,買個安寧吧。」之後陸茵雅讓人找那名為自己說話的小妾過來,用言語暗示,讓她誤以為失物已經被找到。
待小妾離開主屋後,黎慕華和總管暗暗跟在她身後,只見她慌慌張張一路走往無人居住的小院,在床底下翻翻摸摸,黎慕華見時機成熟,讓總管一把將她抓住,水落石出。
這回出手,大家對陸茵雅的手段暗暗佩服,再不敢小顱她。
但隨著日子過去,壢熙仍然杳無音訊,不只小妾,連府裡的丫頭也開始亂了起來,她不得不將小妾們集合在大廳上,正聲道:「倘若有人擔心王爺的罪累及家人,大可搬進僕役房,由總管入冊,正式成為王府下人,若王府入罪,我保證,定讓丞相府出面,用銀子買回府裡下人,還所有人一個自由身份。」她的保證安下眾人的心思,可她自己經過數個晝夜的折騰,已有些亂了方寸,臉上漸漸失去平靜,再也無法掩蓋心底的憂慮。
黎慕華在紙上草草寫下一行字—沒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她深深歎息。「可是沒有消息,沉悶得讓人無法呼吸。」「往好的方面想,如果皇帝駕崩,絕對不會像現在這樣風平浪靜。再等等,不管是好是壞,宮裡早晚會有人來傳訊。」至少瑜妃或閱熙,終會有人來告知他們,未來的命運。
「是的,我應該往好的方面想。」她哺楠自語。
門口簾子一掀,一個影子閃了進來,頭上斗篷掀開,陸茵雅不禁大感驚訝。
謹言見陸茵雅目瞪口呆地望住自己,忍不住一笑,低聲喚了聲:「王妃。」陸茵雅快步向前,握住她的手,急問:「謹言,你去了哪裡,怎地全無消息?你這幾日在王爺身邊嗎?你知不知道王爺的消息,他還在宗人府?不、不、不,我應該先問,皇上呢、瑜妃呢、皇后呢?宮裡狀況還好嗎?」這樣雜亂無章的問話,實在不像她,但謹言明白,王妃不知憋了多少天,早已心慌意亂到極點,這樣慌亂竟還能將府裡亂七八糟的事兒,一一按捺下來,難為她了。
她微笑,輕聲道:「王妃,您先坐下,待我把事情一一向您稟報清楚。」黎慕華扶著茵雅坐下,與謹言簡短對視後,便將眼睛轉開。
陸茵雅不讓謹言福身,拉著她一起入座,迫不及待問:「快說,外頭情況如何?」謹言輕哂,這是她第一次見王妃大失分寸。她沒讓王妃等太久,緩緩出聲,將那日壽宴的事,一一解說清楚。
「——隱衛們現身,原該是為了殺虎救皇上,沒想到九皇子信口雌黃,竟將我們當成刺客,當韋應東帶著大批禁衛軍出現時,謹言登時明白,我們踏入人家的陷阱裡了。」「幾番惡鬥、眼見情勢不欲我,我拉著端風、立羽投身入池,當時情況一片混亂,他們以為我們重傷墜入水中,便不再理會,我們三人躲在鳳儀台下,靜聽台上的動靜。」「除我們之外,六名隱衛盡皆被殺,王爺被綁進宗人府,宮裡戒備森嚴,閒雜人等一律不准隨意走動。
「我和端風、立羽等到月上中天時,才悄悄自池子裡潛出來,我們換上太監、宮女服飾,在宮裡埋伏,宮裡面還有王爺的幾個心腹,靠著他們相助,我們才能在暗地裡打探消息。」「當夜,聽說皇帝傷重昏迷,可我明明記得,虎爪子不過在皇上手臂落下幾道抓痕,應該傷不及此,這點讓我們想不透,難道在我們躍下池中後,又有什麼狀況?」「正在我們百思不得其解,不知該找誰探聽消息時,連夜趕回京城的四王爺在隔天一大早就進了後宮。」「他沒往清華宮探望皇上,卻往壽安宮面見皇太后,我一路尾隨四王爺,見他進了壽安宮後便沒再出現,反倒是皇太后身邊的碧玉姑姑,拿著懿旨前往清華宮,緊接著一頂金黃鑾轎將皇上挪入壽安宮靜養,那日之後,便不見太醫進出。」聽到此,陸茵雅和黎慕華鬆口氣,閱熙終是趕上了。
謹言續道:「壽安宮內內外外層層防護,別說我一個宮女,便是皇后要進入探望,也得經過關關通報。我等了整整十日,苦等不到消息,只好冒險現身,攔下從壽安宮裡出來的四王爺。」「四王爺認得我,他說皇上在文俱翔的巧手施針之下,身體己然大好。王妃聽說過文俱翔嗎?」陸茵雅搖頭。
「文俱翔並非太醫院的御醫,他早年曾任武林盟主,與南帝北丐齊名,武藝高強、醫術精湛,他是皇太后親自為先太子儇熙挑選的師父,也是五王妃安穎的師父,至於他與皇太后之間的關係,宮裡人多有猜測,卻沒人真正知道是怎麼回事。」「四王爺告訴我,是王妃您看穿皇后的陰謀,救了皇上一命,也救下王爺,我攔下四王爺當時,他便是奉聖旨到宗人府放人的。」「王爺被放出後,軟禁在詠月樓,待龍體康復再行審訊。在四王爺的多方安排下,我以宮女身份進入詠月樓服侍,請王妃放心,王爺在宗人府裡雖受了些苦,但王爺長年行軍,打磨出一副好體魄,身子倒也還好。今日便是王爺吩咐,讓我回府一趟,告知王妃宮裡的狀況。」懸著多日的心,終於因為謹言這番話緩緩落下,沒事了——壢熙性命無礙——無礙便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經歷過這劫難,日後必定太平無虞。
「四王爺有沒有說,宮裡是否查出那兩隻白虎凶性大發的原因?」「查出來了,是雀舌。」「雀舌?那不是茶葉?」「不,應該說是貌似雀舌的一種毒物,服下後會讓人興奮莫名,倘若再聞到『貓眼』的氣味,會更加刺激它的興奮。
「『貓眼』是一種植物,因開的花很像貓眼故而得名,它整個植株氣味特殊,其根可用於製作香料,那香會迷惑人們心智,有人將『雀舌』和『貓眼』當作春藥使用。」「皇上提過,在白虎出柙前,他曾經聞到一股奇特的香氣,卻說不上來是什麼香。於是文師父到鳳儀台上四處搜尋,卻遍尋不著那東西。最後是皇太后讓太監去找來當日皇上坐的那把盤龍赤金椅和絲綢繡墊,貓眼便是藏在繡墊中。」終是水落石出了,陸茵雅望向婆婆,婆婆是對的,再周密的佈局,終是難逃天網恢恢,善惡到頭終有報。
她突然想到一件事,「你方才說,虎爪子不過在皇上手臂落下幾道抓痕,皇上怎會昏迷不醒?」「是韋太醫開的藥,那藥與貓眼一混合,會讓人失去意識,文師父說,幸好四王爺來得早,這藥再多服個幾日,皇上怕是再也醒不過來,即便清醒,也會成為廢人。此事,四爺已告知王爺,王爺對王妃很是感激。」感激?陸茵雅嘴角滑過一絲苦澀,眼底有太多的感情閃過,她要的——從來不是感激。
轉開話題,她問:「那麼,皇后認罪了嗎?」問完,方覺自己好笑,便是查出來龍去脈,便是查出主凶,可有韋氏家族撐著,皇帝豈敢隨隨便便查到皇后頭上?拔除大樹都需要時間了,何況是拔除一個在朝堂上、在全國各地盤根錯節的巨大勢力。
見到謹言目光閃爍,不正面回答她的問題,她於是明白——王爺也心知肚明,此番事件想全身而退,談何容易。
「王妃,謹言不能多待,王妃可有音訊傳給王爺?」謹言起身,準備離去。
陸茵雅手指按壓著突突跳個不停的太陽穴。
她應該鬆一口氣的,就如公孫先生所料,所有的狀況都是往好的方向走,只是——那對壢熙而言是最好的方向嗎?
代罪羔羊,四個字在她耳邊迴旋不正,倘若壢熙成為代罪羔羊,倘若抹去了他的英雄氣概,抹去他的雄心壯志,那麼,他還是那個頂天立地的龍壢熙嗎?
他汲汲營營、費盡心機,多年經營才經營出今日的地位,讓他就此放棄一切,豈會心平?
她想了想向前幾步,走到謹言身前道:「請王爺稍安勿躁,即便移居詠月樓也萬萬不可掉以輕心,宗人府裡有皇后的親信,後宮裡又何嘗沒有。」「知道了,謹言必定為王妃將話帶到。」陸茵雅握住謹言的手,再前進一步,在她耳畔低言。「想盡辦法、透過四爺,讓他傳話予皇上,就說,我知道誰是幕後真兇。」謹言驚訝抬眉,不解她話中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