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序將十根修長的手指扳得喀啦作響後,姜睿明拿出手機撥給汪姊。
幹麼?還問,當然是把握機會耍耍老闆的威風啊!
就在他打算趁機大端老闆架子、狠當汪姊一頓時,萬萬沒想到,汪姊居然關機,電話直接轉進語音信箱。
反了反了,這年頭老闆都要看員工臉色了,連想要打電話罵人都找不到門路,實在太沒天理。
大老闆的架子無處宣洩,悶得快要得內傷的姜睿明,決定去隔壁的咖啡連鎖店蹺腳喝咖啡,也好過繼續在這裡像個小學生似的傻傻罰站。
沒好氣的抓來外套口袋中的墨鏡往鼻樑上一掛,大少爺氣悶走人。
事務所位於一棟三十年舊大樓的三樓,沒電梯,姜睿明下樓的時候,樓梯間響起另一個雜沓的腳步聲,由下往上、由遠而近……
汪姊
不可能,那位中年婦女沒有這麼靈活的身手。
片刻,姜睿明果然看見一抹和汪姊圓潤身軀截然不同的纖瘦身影,慌慌張張的直向樓上奔來。
因為對方低垂著腦袋,他無法看清楚她的長相,只看得出來是個蓄著齊眉劉海、發長過肩、衣著樸素、身形單薄、貌似高中生的年輕女孩。
雙方在二樓通往三樓的樓梯間短暫錯身,視線並未交會,姜睿明繼續下樓,對方則持續往上,然後他清楚聽見雜沓的腳步聲在三樓驟然停下—
他挑了挑眉,暗忖,會是來找他打離婚官司的委託人嗎?
這個假設很快就被他自己給推翻了,因為那身影看起來太年輕太稚氣太學生,甚至連高中畢業了沒都不知道,怎麼看都不像是需要打離婚官司的已婚婦女。
難道,當真跑來一個智商有問題的小偷,想要光顧他的事務所?
那他可要把握良機,好好給對方一點顏色瞧瞧才行,誰教這枚小賊什麼時候不來,偏挑他心情不爽的時候來,被逮個正著也只是剛好而已。
一不做二不休,姜睿明立刻回身上樓。
當他重新站回三樓的地面時,只見女孩正伸手在包包裡撈呀撈的,不一會,竟神奇的撈出一把和事務所大門鑰匙極似的銅製長鑰。
姜睿明一眼就認出別在長鑰上的小玩意兒,是汪姊之前到日本買的HelloKitty吊飾。
她是誰?她怎麼會有事務所的鑰匙?那可是汪姊視若生命的寶物啊!
納悶之際,女孩已經邁步上前,將長鑰伸進大門鎖孔,試圖打開門鎖。
上了年紀的木板門鎖,可不是光憑蠻力就可以輕易打開,得靠特殊的巧勁跟手勢才行,瞧她技巧拙劣的樣子,要真是小偷,肯定也是個外行中的外行。
瞧她一陣胡攪蠻纏,始終拿捏不準技巧,姜睿明唯恐好好的一扇門被她給支解了,決定上前幫忙。
因為太過專注,戴沂純完全沒有聽到任何腳步聲,直到暗影籠罩。
「照你這種開門法,這扇單薄的門板遲早要被你收了去。」
突如其來的陌生男嗓,教戴沂純嚇了好大一跳,受到身體裡的防衛機制使然,她本能的抽回鑰匙,並往旁跳開拉開距離。
然而就在她別過頭,一臉防備的朝聲音的方向望去時,面前男人的臉孔居然和塵封在記憶中某張俊美面容瞬間重疊。
她瞬間呆住,理智像是被炸開一般,亂得一塌糊塗,身體則像是被點了穴,渾身無法動彈。
……是、是他
戴沂純盯著面前那雙勾魂美目,一動也不動。
這場無預警的異常震撼,令她喉間緊繃得厲害,胸口氣血翻騰,肺裡的空氣彷彿全被抽光,她發現自己幾乎要喘不過氣來,接著,她覺得冷,又覺得熱,整個人感知錯亂得好像染上了什麼不知名的怪病。
看著看著,一股強烈到近乎疼痛的情緒兇猛湧上,不知怎地,她竟有點想哭,混沌的腦袋讓她一度衝動得想要對這個男人說—
嗨,好久不見,你還記得我嗎?我們的兒子恩恩今年三歲了。
姜睿明皺眉,滿臉不解的望著眼前這臉色慘白、又一副泫然欲泣的古怪女孩。
他知道自己向來是醒目的發光體,舉凡大小女性見到他,可以驚為天人崇拜莫名,也可以臉紅心跳嬌羞無限,偏偏他長眼睛以來就沒見過有哪個女人見到他,像她這副要死不活的詭異模樣。
這算什麼,敢情是把他當鬼了不成?
姜睿明的內心小小的感到不悅,大男人的自尊第一次受到這麼徹底的打擊。
「這把鑰匙哪來的?」目光睞向被她緊握在掌心裡的鑰匙。
戴沂純沒有回答,隔著鏡片,黑白分明的大眼無言的凝視他。
他,果然不認得她了……
不該怪他的,儘管他們曾經在同一間事務所工作過,彼此之間卻沒有太多的交集,說話的次數連用十根手指頭都數得出來,更別說那天晚上他喝醉了,會發生那種事全是意外,被徹底遺忘也是應該的。
只是,她沒料到,被遺忘的感覺竟會這麼難受……
她也不知道自己還在渴盼他什麼,都過去這麼多年了,心裡卻始終還有一簇微小的火花,在她內心深處不死心的燃燒著。
姜睿明被她注視得很納悶,不懂這陌生女孩為何會用這樣憂傷迷惘的眼神看著自己,好像他們之間並非如他以為的那樣陌生。
難道,她認識他?
「我們以前見過面嗎?」姜睿明直覺開口問。
就算再有渴盼,也都因為他這個問題而全然瓦解了。
戴沂純啊戴沂純,你怎麼把自己變成笑話了?怔怔凝視他片刻,最後,她嚥下事實,神情木然的搖搖頭。
見他似乎鬆了口氣,心中頓覺苦澀。
「你還沒回答我,這鑰匙怎麼來的?汪姊人呢?」他強勢又問。
「你、你認識汪姊?」心中微訝。
他的目光依舊緊鎖在她的臉上,心想,她慘白的臉龐總算出現些許生氣,儘管是因為詫異,也好過沒有。
姜睿明朝她跨了一步,微彎身子低頭盯住幾乎不及他胸口高的陌生女孩,雙眸瞇成一條細線的同時,勾起一抹詭異的笑容,森冷的問:「你不會是把她怎麼了吧?」
雖然不知道他指的是什麼意思,但肯定不是什麼好事,這讓她有點慍惱。
「我是汪姊的助理,我才不會、也不可能把她怎麼了!」戴沂純捏緊雙拳,臉孔漲紅的反駁。
下一秒,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身為助理的自己,這種口吻未免太不禮貌,萬一他跟大老闆告狀,她肯定丟工作,於是懊惱的抿住嘴,內心忐忑不安。
助理他睞了她一眼,黑眉不以為然的挑了挑,「我沒聽說這件事。」
「汪姊受傷了,行動不便,需要有人協助她,今天是我上班的第三天。」怕他不相信,戴沂純趕緊再補充,「我沒騙你,雖然是短期派遣員,但我可是有簽約的。」
姜睿明蹙眉。受傷了?嘖,那位中年婦女也真是的,都幾歲的人了,他不過出差幾天,她就把自己搞成這樣,要是讓四叔知道了,大家都別想好過。
「怎麼受傷的,汪姊現在人呢?」又問。
「車禍。汪姊早上請假到醫院複診,大老闆姜律師還沒進辦公室,如果你有法律上的問題想跟姜律師當面咨商會談的話,你可以留下聯絡方式,我會請汪姊盡快為你安排。」不想被小看,她努力讓自己的應對像個助理該有的樣子。
當她回答完之後,頓覺兩人一來一往的對話委實詭異。
幹麼,現在是警察在問案嗎?蠢的是,她還乖乖回答。
但,這顯然還不是最蠢的—
因為,她居然忘了,站在她面前的男人可是大名鼎鼎的姜睿明欸,對於像他這種大學畢業前就已經通過律師特考、進入全台第一「理約國際法律事務所」不到半年就大放異彩的精英分子來說,法律就是他的專長,哪裡需要別人來為他做什麼法律咨商。
戴沂純啊戴沂純,你真的可以再聰明一點!
那,他為什麼來這裡?
理約國際法律事務所並不在這個區域,對於一個忙碌的精英分子來說,他總不會純粹因為今天天氣很好,就跑來這裡溜躂吧?
她滿心納悶的望向他,可是目光一觸及他深邃的眼眸,馬上就心虛龜縮,兩隻眼睛佯裝若無其事的看向他處,說什麼都不敢再放肆的擺到他身上。
她是那麼的渴盼他,然而這樣的渴望到達極限後,她發現,自己其實是害怕他的。
這種矛盾的情緒就像是瘋狂粉絲,成日挖空心思追逐心目中的偶像,可哪天真的和偶像面對面時,卻異常情怯,不敢靠近,甚至想要逃開。
她,就是那個瘋狂的粉絲。
原來,少了酒精的幫襯,她根本無法在他面前保持泰然自若,當年如此,現在還是如此,唉……
當她悵然低頭、不由自主的搓著汗濕的雙手時,姜睿明正挑著一雙黑眉,玩味的瞅著她—
她似乎很怕他,連多看他一秒鐘都不敢。
他忍不住邪惡的想,膽小如她,若知道他就是這家破事務所的負責人、她口中的大老闆,不知道這張小臉蛋會扭曲成什麼模樣?
他興味盎然躍躍欲試,一抹邪惡自眸底深處掠過。
「看來也只能這樣了。」姜睿明佯裝接受了這套職場慣用的客套說詞,轉而從西裝內側口袋裡拿出一張名片,遞給她,「敝姓姜,這是我的名片,上頭有我事務所的電話跟地址,就麻煩你了。」
「不客氣。」
接過名片的同時,戴沂純突然想,德高望重的大老闆姜律師姓姜,眼前的姜睿明也姓姜,加上他也認識汪姊……不是常聽說有什麼律師世家、醫生世家之類的嗎?搞不好他跟大老闆是親戚關係,若是這樣,他的出現也就不是那麼不合理了。
不疑有他的低頭看了眼手中的名片……姜律師事務所她心中微訝。原來,他已經自己出來開業了,果然是不容小覷的精英。
戴沂純在心中默默讚佩之餘,總覺得手中的名片樣式越看越熟悉,突然思緒一閃,汪姊的名片樣式好像也是這一款,都是白底灰藍邊配黑字。
應該說兩位姜律師英雄所見略同,還是該說名片設計業者太摸魚?她不禁莞爾。
因為好奇他現在的工作地點,她將視線往下落向那行寫著事務所地址的黑色字體,然後,當場駭住—
怎麼會這樣,姜睿明遞給她的名片上,事務所的電話地址居然跟她現在工作的地方一模一樣
難不成……
意識到自己可能犯了某種致命的錯誤,她連忙抬起頭,瞪大眼睛看著眼前笑得一臉不懷好意的姜睿明,整個人抖得活像是被狂風橫掃的小蘆葦,因為內心過度驚悚,以至於久久說不出話來。
她不自覺的搖著頭。不可能不可能,大老闆姜律師應該是個脾氣有點古怪、做事一板一眼、頂著花白頭髮、德高望重的老律師才對,怎麼可能會是年輕又優秀的姜睿明。
再說,這間事務所又小又舊,她無法想像耀眼出色的他待在裡頭辦公的樣子,這、這太衝突了。
看著面前這張清麗的小臉泛著古怪窘色,姜睿明樂壞了,挑起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偽善問:「怎麼了,有話要說?」
「你、你、你……」舌頭打結了。
「乖,別急別急,我們有一整個早上的時間可以好好討論,關於某位連付自己薪水的大老闆是圓是扁都不知道的糊塗員工的去留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