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不冷,但吹得她頭疼,她蹲得腳酸了,改成用坐的,雙手環住腳,背抵著露台邊的牆,小腹隱隱約約又傳來一股疼,大概是因為她已經好幾個小時沒吃東西又沒打點滴的緣故,全身無力又生疼。
她該回醫院了,如果他再不回來的話,真不知是為什麼,人都已經在同一個城市同一個飯店同一個樓層了,見面竟還這麼難。
歎口氣,才想起身,遠遠地就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朝這兒走來,夜裡,走廊上的燈光有點暗,一直到那人走近時,她才發現來人不是秦牧宇,而是冷著一張臉的邵千陽。
他……沒出國嗎?他的人竟還在這裡?
駱以菲愣愣的看他走來站定在她面前,仍在驚魂未定中。
「你打算在這裡等他等到天亮?」邵千陽柔聲問著,俊顏卻在看見她的手搗住肚子時更加沉了些,眸色更黯。
打從她在醫院失蹤,又出現在飯店櫃檯之後,他就已經知道她人在這裡,就算他沒問,也不時會有人來告訴他她的消息,例如戴維。他之所以沒有馬上來把她拎回醫院去,是因為他覺得這不關他的事,既然她等的那個男人已經來了,那個男人自然會護送她回醫院。
沒想到,她這一等就等了三個小時,等他開完視頻會議出來,戴維跟他報告說她還在這邊的露台上等人,一股悶氣就開始在胸口狂燒,本來應該往外走的雙腳,不由自主地期這兒走來,遠遠地又看見她像個小媳婦一樣的蹲在人家房門邊的露台上,身子抖啊抖地,讓他更是來氣。
「不是的……我正打算回醫院。」駱以菲站了起來,因為蹲坐太久,腳還軟了一下差點跌倒。
邵千陽長手一伸扶住了她。「你還記得自己是病人?在你親口答應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之後,你卻出現在這裡像個傻瓜似的,你究竟有沒有把我的話給放在心上過?」
駱以菲知道他氣她是因為她沒好好聽他及醫生的話,乖乖待在醫院裡打點滴並休養身子,是她的錯,是她理虧,尤其人家還是因為關心她才這麼生氣,她能怎樣?只能把頭一直低下去,一句話都沒敢說。
邵千陽瞪著她的頭頂,看她一句話也不敢吭,沉默半晌,終於還是攔腰將人給抱了起來——
她一驚,忙喚他。「邵千陽,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走。」
「我為什麼要聽你的?你也沒在聽我的不是嗎?」邵千陽抱著她就往電梯口走。
「邵千陽——」
「不要叫我。」
駱以菲聞言,看著他好看但嚴肅不已的側臉,乖乖的閉了嘴。
「如果你已經決定不當我的女人,就好好當別的男人的女人,給我好好的過日子。」
意思是,只要她過得好,那就可以了。
如果她選擇放棄他卻還過不好,那就辜負了他的成全。
他的意思,她懂。
她應該感謝他的成人之美,在這個時候對她放手,否則,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接下來可能會發生什麼事,情況又會演變成什麼樣子,畢竟,如果他不率先放手,連他的一個吻都沒有抵抗力的她,又怎能走得成?
她真的該感謝他的雍容大度,好氣量、好氣魄、好肚量,一千一萬個謝謝他,可為什麼心裡頭就是犯了堵,覺得好悶好悶呢?
他是因為不夠愛她才能這樣放她走吧?或者,女人對他而言只是一種可有可無的物品……
唉,她真的很可惡,她是個壞女人,真的。
如果這個男人硬要她,她會覺得他霸道又自私,可是這男人如此大方的讓她走,她又要怪他是因為愛得不真不誠,沒真的對她上了心。
駱以菲閉上眼,不想再開口說話,也不想再看他,乖得像貓似的偎在他懷裡,一會兒便昏昏欲睡。
所以,她沒看見秦牧宇出現在飯店大廳,正迎面朝這裡走來,目光定定的鎖著——在邵千陽懷中柔順依偎的她。
邵千陽看見他,連腳步都沒停,便與他錯身而過。
秦牧宇微微回身望著兩人離開的背影,直到身後有人在喚他——
「秦牧宇,我們在這裡!」跟他熱情揮著手的,是剛剛從台灣飛到這裡的安亞及幾位先來報到的劇組成員。
秦牧宇朝她笑笑,看安亞拋下眾人朝他快步走來。
「秦大攝影師,怎麼你說走就走,也沒等我一起飛過來,害我以為你想不告而別,毀約不拍了呢,嚇得我魂都飛了。導演還臭著一張臉,說我應該二十四小時守著你,免得戲要拍了,你卻跑了!」安亞一過來便笑咪咪地上前挽住他的手臂。「現在我抓住你了,你可別再亂跑了?」
「我哪亂跑了,不過就是提早幾班飛機過來,嚇著你了?」
「是啊,差點沒嚇出心臟病來。」
「違約金可是好幾百萬呢,你以為我會跑去哪裡?」
安亞朝他眨眨眼。
「咱們秦大攝影師不是金窩銀窩不如美人窩嗎?比起美人在懷,那些金子銀子哪入得了你的眼?」
聞言,秦牧宇朗聲大笑起來。
「看來我是惡名遠播。」
「知道就好。」安亞也笑,突然想起什麼,又道:「我先前打了幾次電話給我家編劇都沒接,剛剛飯店經理告訴我她住院了,明天早上你跟我們一起去探病,順便介紹她給你認識,嗯?」
秦牧宇點點頭,沒多說什麼。
視線卻轉回飯店大廳門口,剛好看見邵千陽抱著駱以菲上了車,車子疾馳而去——
隔天,安亞、胡晏及幾個工作人員都來到醫院探望駱以菲,還帶著一大籃水果。
「本來安亞還要帶香檳過來的,完全忘了你是病人,還以為自己要去跑趴呢。」胡晏好笑的數落著安亞。
胡晏是國際級的名導演,輩分高名氣大,年紀也比安亞大,所以就算安亞是製片,他對待她就像哥哥對妹妹一樣。
安亞則因為才二十八歲,年輕有話力,雖然早早就已是電影製片,幾乎可以說是一炮而紅,卻親和力十足,完全沒架子,只是偶爾端著大小姐架子唬唬人,也滿有個樣。她常掛在嘴邊的名言就是——只在乎曾經擁有,不在乎天長地久,還擺明了是一夜情的擁護者。
此刻,安亞被數落也不在意,倒是睨著駱以菲笑。「你不會是裝病的吧?我聽說你生病那天,邵總裁親自抱著你衝去醫院,完全不介意正在眾目睽睽之下,甚至把公事都丟在一旁了,怎麼樣,還是沒心動?」
幾名工作人員聽了在旁邊偷偷笑,沒敢插嘴,卻是一臉羨慕的表情。
駱以菲懶洋洋地笑,目光好幾次落在門口,對安亞的提問什麼都沒答。
「你在等人?」安亞暖昧的瞇起了眼。
駱以菲也跟著瞇起眼。「沒有,我只是在想,為什麼來看我的人那麼少?副導呢?執行製作呢?」
「他們在忙著弄分鏡圖呢。你上星期傳給我的最後幾章劇本大家都看過了,感動得我和胡導都快掉眼淚了,很有畫面,光看劇本就可以想像出拍成電影的感覺,胡導說他這回可以輕鬆蹺著腳拍戲了,因為劇本好,請來的攝影師更是國際一流的,光影線條及畫面感都可以交給掌鏡的攝影師負責,他只要負責演員及節奏感就可以了。」
駱以菲被讚美得有點臉紅,輕咳了兩聲。「有沒有這麼誇張?」
胡導這回倒是斂了臉色,沒再打趣人,讚賞的目光絲毫不吝嗇的落在駱以菲臉上。
「是真的。劇本是整部戲的靈魂,我已經看到靈魂了,秦也這麼說,所以,這部戲若不成功,我和秦就不必在這圈子混了。」
「說到秦,他究竟跑哪兒去了,到現在還沒進來?」安亞嘀咕了一句。
「這不就來了——」胡導的嘴突地努了一下門口。「喲,原來是去買花了,真是個會討好人的傢伙,倒是看不出來啊。」
傳言中,秦牧宇雖然女人緣極佳,卻從沒對誰特別好過,只有他收花的分,倒是沒見他送過女人花。
所以,當秦牧宇走向床邊,把一大束黃玫瑰送給駱以菲時,胡導有趣的掃了兩人一眼——
這不瞧還好,一瞧,竟瞧見駱以菲抱住花,怔怔的望著秦牧宇,眼裡的淚花兒亂轉,竟像是要哭了?
駱以菲拿著花,手抖得厲害,看著他的眼,那是一份疏離的笑意,她的眼蒙了,趕忙低下頭去不敢看他。
她不能不想起,十九歲那年,他送學姊走的那一天,也是帶著這麼一大束漂亮的黃玫瑰。
黃玫瑰——代表分手,道歉,難有歸屬的愛,嫉妒及初戀。
那日,山上下起了大雨,他跪在那裡哭了好久好久,那淚,她一輩子都不會忘……
她不是他的初戀,那就是有其他的意思……卻沒一個是好的。
他送她黃玫瑰像是硬生生提醒她,他和學姊那深濃的愛情是她無論如何也跨不過去的鴻溝。他是要藉著黃玫瑰告訴她,他還是愛著學姊?還是要藉著黃玫瑰告訴她,他不是她的歸屬?
駱以菲抱著黃玫瑰,突然哭了起來,淚不斷的掉,一滴滴的落進花裡。
雖然她沒哭出聲,可是在場的每個人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怎麼可能不發現?只是沒人知道她為何突然哭了,面面相覷不敢作聲。
那束花究竟怎麼了?難不成駱大編劇對花過敏?還是,因為看到黃玫瑰想到什麼,所以觸景傷情?大家在心裡亂猜,卻沒一個人敢吭聲。
氣氛有點尷尬和詭異,怕是一根針掉下來都可以聽得見的異常寧靜,卻彰顯得駱以菲壓抑的哭聲更加清晰可聞。
秦牧宇定定的看著她半晌,任那一聲接一聲的痛傳進心裡。
終於——
他坐上床沿,微彎下身一把將她摟入懷中,不顧忌在場任何人的目光,也沒聽見眾人的抽氣聲,只是溫柔的抱著她,拍著哄著。
安亞看著兩人,美麗的臉上神色微變,心裡隱隱約約覺得不對勁,現在卻不是開口逼供的時機,她看看胡晏,胡晏的唇角掛著一抹近似瞭然的笑,率先走了出去,連招呼都不打。
安亞再次看著相擁的兩人,不想去明白此刻心裡頭那種堵堵的感覺究竟算什麼,也跟著起身離開,眾人自然也一一退了出去。
「怎麼回事?秦大攝影師和駱大編劇之前就認識嗎?」一位工作人員率先提出疑問。
「不會吧,這麼巧?」
「看那樣子,應該是之前就認識了……而且駱大編劇一看到他就哭了出來,內情恐怕不單純……」說話的人突然接收到一記冷眼,話尾陡地一收。「那個,我們先回飯店吧,還有很多事要忙呢,走吧走吧。」
那人邊說邊推著眾人離去,只剩下安亞和胡晏杵在走廊上。
「看來,我們之所以請得動秦牧宇是因為駱大編劇呢。」胡晏笑笑,若有所思的看著白了一張臉的安亞。「受到打擊了?」
安亞挑挑眉,瞪他。「拜託,我能受到什麼打擊?最多不過在我未來人生可能的床伴名冊裡少一個男人的名字罷了。」
「那你幹什麼板著一張冷臉嚇人?」
「我哪有?」
「去照照鏡子吧。」胡晏嘲弄了她一句後,這才轉身走開。
安亞摸摸臉,很想現在就把包包裡的鏡子掏出來照,轉頭一想,倒覺得這樣做未免中了胡導看笑話的計,不由快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