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不放浪 第一章
    十七年後

    江南蘇州,擁有得天獨厚的美景,蒼翠的山巒倒映在明鏡般的湖面上,美得如夢似幻。

    此刻正值向晚時分,落日餘暉在大地上灑下了一層金粉,讓這片秀麗的景致更顯耀眼奪目。

    近郊的山林間,一抹飛影在樹林間迅疾掠過。

    倘若只是驚鴻一瞥,恐怕會以為那是某種體型龐大的鳥禽,但其實那是一抹勁瘦俐落的身影。

    那人穿著一襲黑色的衣袍,以頂尖的輕功在山林間飛掠,那旋風般的飛影,快得幾乎讓人的視線都追趕不上。

    在此同時,一名身著灰袍的白髮男子,正佇立在一株大樹下。

    從外貌上來看,他是個約莫六十來歲的老者,然而他的氣色十分紅潤,雙目炯炯有神,身軀更是站得挺直,沒有半點老人家氣虛體弱的模樣。

    他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林間那一抹迅疾飛掠的身影,眼中閃動著欣慰與讚賞的光芒。

    過了一會兒,那飛掠的黑色身影似是感覺夠暢快了,才朝著白髮老人而來,不過轉眼的工夫,已在老者的面前落定。

    「好!真是好輕功!即便是師父年輕時,怕也是追不上你。」雷東江望著愛徒薩君飛,眼底有著滿滿的驕傲。

    薩君飛笑了笑,答道:「師父過獎了。」

    今年二十三歲的他,有著一張陽剛俊朗、輪廓分明的面孔。

    除了擁有俊朗出色的外貌之外,他更有著挺拔偉岸的身形,黑袍底下是經年累月習武的精實身軀,一頭黑髮則隨意地束於腦後,即便有幾綹不聽話的髮絲垂至眼前,他也不予理會,而那為他增添了幾許灑脫不羈的氣息。

    自幼,他就像一頭不馴的獸,生性狂放灑脫,不喜受到束縛,唯有在師父的面前,他才會收斂一些,畢竟師父對他有著救命以及教養之恩,這份恩情在他的心裡大過於天。

    二十三年前,師父是一名雲遊四海的俠士,某日在追捕一個惡名昭彰的盜匪時,在一間破廟外撿到了甫出世就遭到遺棄的他。

    從那時起,他就一直跟在師父的身邊,一面隨著師父四處行俠仗義,一面由師父教導他讀書、識字和習武。

    這樣的日子過了二十多年,終於在去年有了改變。

    由於感歎體力大不如前,師父於去年決定結束雲遊四海的日子,並且開立了一間武館,收了十多名徒弟。

    儘管對他而言,現在的日子遠不如以往那般逍遙自在,但是他也沒有半句怨言,畢竟師父確實已經年邁,不適合再過著以往那樣四處為家的日子。

    說起來,蘇州這個地方還真是挺好的,不僅熱鬧繁華、景色優美,風和日麗的氣候更是適合老人家居住,感覺得出師父這一年來過得挺開心的,只不過……相較於以往的輕鬆愉悅,這兩日師父似乎有些心事,不時陷入沈思之中,甚至偶爾還會發出唏噓的輕歎。

    這樣的情況實在太不尋常,讓他不免有些擔憂。

    半個多時辰前,趁著今日授武結束、送走師弟們之後的空檔,他正想探探師父的口風,師父卻先開口邀他到近郊走走,那欲言又止的神情,顯然真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說。

    來到近郊之後,他本欲等師父自己開口,師父卻又一直沈默不語。

    或許事情真的太過棘手,師父才會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於是他索性在林間練練輕功、活絡活絡筋骨,順便也給師父更多一點獨處思考的時間。

    只不過……

    薩君飛瞥了眼即將沒入山後的夕陽,在心裡輕輕一歎。再這樣下去,天色都要黑了哪!

    不如,還是由他先開口吧!

    「師父這兩日似乎為著什麼事情而煩心,莫非出了什麼事嗎?」

    雷東江聞言深深望了薩君飛一眼,神情顯得有些複雜。

    又沈默了半晌後,他才終於以喟歎的語氣說道:「自從師父開始將你帶在身邊的那一天起,轉眼都已經二十三年了……」

    聽師父又提起這兩年時常掛在嘴邊的年紀,薩君飛忍不住輕笑了聲。

    「呵,師父莫不是又要感歎自己年邁體衰了吧?師父其實比武館裡大多數的小伙子還要身強力壯許多,就算師父還想要繼續行走江湖三、五年,肯定也不成問題的!」

    聞言,雷東江搖頭淡淡一笑。

    「怎麼不成問題?師父都已經六十好幾了,終究還是得服老啊!」語畢,他悠長一歎,隨即又一陣沈默,神情像是陷入某個久遠以前的回憶。

    眼看師父再度露出心事重重的神態,薩君飛也斂去了臉上的笑意,就在他忍不住想直截了當地問個分明時,雷東江再度望向他,神情像是經歷過一番掙扎之後,終於下定了決心。

    「君飛,師父今日確實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那是……關於你的身世。」他神情嚴肅地說。

    薩君飛聞言先是一怔,隨即不甚在意地揚唇一笑。

    「身世?我哪有什麼身世可言?不就是個從小遭到遺棄、親生爹娘不詳的孤兒嗎?」他的語氣平靜,聽不出半點怨懟。

    對於這樣不幸的身世,他從小就很坦然地接受。

    孤兒又如何?反正他生性狂放,像個灑脫不羈的浪子,少了親情的牽絆更加無拘無束、自由自在。

    「不,你並不是。」雷東江說道。

    「什麼?」薩君飛愣了愣,一時間不太明白師父的意思。

    「君飛,你……」雷東江頓了片刻,才終於又再度開口。「其實……你並不是個親生爹娘不詳的孤兒。」

    薩君飛的俊顏一愕,腦中有一瞬間的空白。

    儘管師父說的每一個字他都確實聽清楚了,可他卻彷彿聽見了某種他無法理解的語言。

    「師父是在開玩笑吧?」他怎麼可能不是親生爹娘不詳的孤兒?

    還記得十多年前,他約莫六、七歲大的時候,由於已逐漸懂事,見到其他的孩童都有爹有娘,便疑惑地向師父詢問他爹娘的事——

    「師父,怎麼都不見我爹和娘?他們人呢?」

    「君飛,其實……你是師父在一間破廟外撿到的孩子。」

    「撿到?是我爹娘不小心把我弄丟了嗎?那他們肯定很著急地想找我吧!」

    「唉……師父曾試著要幫你找到親生爹娘,卻沒有任何的消息,也沒聽說哪戶人家正在找孩子……」

    「……所以他們是故意把我丟掉的?他們不要我?我是個孤兒?」

    「也許你爹娘有什麼難言之隱,才會不得不如此吧……」

    師父當年的那番話,對原以為自己也有爹娘疼愛的他不啻是當頭棒喝的打擊,所幸他自幼的個性就灑脫不羈,在失落了幾日之後,他就徹底將這件事拋到腦後,繼續和師父一面習武、一面開開心心地雲遊四海了。

    逍遙自在地當了二十多年的孤兒,這會兒師父卻突然改口,說他其實並非親生爹娘不詳,這究竟怎麼回事?

    雷東江望著他那一臉錯愕的神情,忍不住又是一歎。

    「唉……這個秘密,我已經保守了二十多年,本以為一輩子也不會說出來,可是現在……卻是非告訴你不可的時候了。」

    薩君飛皺起了眉頭,思緒仍是一片混亂。

    他知道師父不是個會隨便亂開玩笑的人,尤其這種關係重大的事情,更不可能會信口開河,但……這怎麼會?怎麼可能呢?

    沈默了片刻後,他開口,嗓音聽起來顯得有些緊繃。「那麼……師父一直知道我親生爹娘是什麼人?」

    雷東江點了點頭,眼底多了幾分愧疚。

    「沒錯,我一直知道。」

    聽見這個肯定的答案,薩君飛的喉頭一緊,宛如有一隻無形的手,正使勁地扼住他的咽喉。

    半晌後,他笑了。

    儘管笑聲顯得有些乾啞,但他終究還是笑了,用他過去面對任何事情時一貫的瀟灑態度,彷彿只要這麼做,天大的事也能變得無足輕重似的。

    他聳了聳肩,用不甚在乎的語氣說道:「無所謂,我並不在意,也不是很感興趣,師父不必跟我說這些的。」

    沒錯,他不想聽,也不想知道關於親生爹娘的一切。

    既然二十多年前他們無情地拋下了他,那麼如今他又何必在乎他們?早在當年他被遺棄的那一刻起,他們已與陌生人無異。

    「天色已逐漸暗了,咱們也差不多該回去了。」

    見他轉身要走,雷東江開口道:「你親爹已經死了。」

    薩君飛腳步一頓,挺直的身軀顯得有些僵硬。

    雷東江歎道:「兩個月前,他因病去世了。」

    薩君飛抿著唇,沒有開口答腔,而雷東江也沒有再多說什麼,四周陷入一陣短暫的沈默。

    最後一絲夕陽餘暉沒入山後,黑暗逐漸籠罩大地。薩君飛那張輪廓分明的俊臉,在陰影下看不清表情。

    半晌後,他才又再度開口,儘管語氣沒有什麼強烈的起伏,但過度緊繃的嗓音卻透露出他的刻意壓抑。

    「他是死是活,又有什麼差別?對我來說,他在今日之前從不曾存在過,往後也沒有存在的必要。」

    明明不想在意的,可胸口卻有股情緒在翻湧,話說到最後,不僅語氣不自覺地上揚,就連拳頭也在不知不覺中握了起來。

    「但,你爹在臨終前留下了遺囑,將所有的家產全給了你。」

    聽見這番話,薩君飛再度笑了,這一回,笑聲充滿了諷刺。

    「他要給那是他的事,我又為什麼要收下?」

    不論「那個人」的家產有多少,他都不在乎!他寧可繼續當個爹娘不詳的孤兒,也不想知道自己當年是如何被無情地遺棄!

    雷東江歎了口氣,邁開步伐走近薩君飛,伸手輕按著愛徒的肩。

    「君飛,你先聽我好好地說吧!」

    當肩頭被師父一按,薩君飛的身軀微微一僵,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控,立刻咬牙壓抑住胸口那股翻湧的情緒。

    他施展輕功,躍上一旁的大樹,頎長的身軀隨意地躺在粗壯的樹枝上,那姿態瞧起來雖一如既往的瀟灑,不同的是,此刻有一股比天色還要陰鬱的氣氛將他整個人籠罩了起來。

    雷東江望著徒兒的身影,心中有著無限的感慨。

    他知道突然之間被告知這麼重大的事情,心裡受到的衝擊必然不小,但是這些話他還是必須說出來。

    「你爹名叫薩忠明,經營布疋買賣,是京城頗有名氣的一個商賈,至於你娘……她並非是薩夫人呂麗萍,而是夫人的遠房表妹李如兒。你娘出身低微,家境貧困,由於雙親皆亡,她便千里迢迢的到京城投靠遠房表姊,因而認識了你爹。」

    薩忠明?李如兒?

    這兩個陌生的名字宛如一根尖針,狠狠地刺進薩君飛的胸口,泛起了一股難以言喻的疼痛。

    他不吭聲,繼續沈默地聽下去。

    「薩夫人是個性情潑辣又善妒的女子,即便李如兒是自己的遠房表妹也不見容。她不許你爹納側室,就連沒名沒分地待在薩家也不容許。她將當時已懷了身孕的表妹趕出去,揚言若是你爹敢將她接回來,就要與他們玉石俱焚,將事情鬧得京城人盡皆知,讓你爹連生意都甭做了!你爹無奈之下,也只能暗中差人找了間小屋子安頓你娘。」

    哼!好個敢做不敢當,只擔憂家中生意做不下去的自私傢伙!薩君飛的黑眸燃起了火焰,在幽暗中灼灼發光。

    雷東江又繼續說道:「不幸的是,你娘在分娩時因為失血過多去世了,礙於無法將你接回府裡照顧,你爹在別無選擇之下只好將你托給了我……這一轉眼,就是二十多年了……」

    聽完了這些話,薩君飛久久不語,過了許久才終於開口打破沈默。

    「師父和……『那個人』是舊識?」他不願說出「爹」這個字,在他的心裡,那個當年遺棄他的男人根本配不上這個稱謂。

    「是啊,我與你爹是至交好友。」雷東江說道。

    約莫三十年前,他有一次中了數名惡人的埋伏,身負重傷,差一點就命喪黃泉,所幸當時薩忠明正好經過,對他伸出了援手。

    基於這份情義,再加上兩人氣味相投,因而結為好友,因此,當薩忠明在別無他法之下將甫出世不久的孩子交託給他時,他便毫不遲疑地一口答應。

    過去二十三年來,他帶著薩君飛雲遊四海,總不忘暗中差人捎訊息給薩忠明,因此薩忠明很清楚他們的行蹤,更知道他們自從去年起便落腳於蘇州。

    幾天前,他收到薩忠明在臨終前托一名忠僕捎來的信,那是薩忠明在生前拖著病體所寫。

    信中,薩忠明表明自己病重,將撒手人寰,為了不增添好友的麻煩,命僕人在他去世兩個月、喪事全辦妥了之後,再將信件送交給他。

    除此之外,薩忠明還告知,已決定將偌大的家產全給予兒子薩君飛,而這也是雷東江為什麼會在保守這個秘密二十多年之後,將一切全說出來的原因。

    「既然他當年作出那樣的決定,如今又為何突然要將家產全給我?這不是太荒謬了嗎?」薩君飛冷哼了聲。

    雷東江輕歎地道:「你爹的心裡其實一直對你很愧疚,他也知道這麼多年來,實在太委屈你了,所以想要在臨終前對你做一點彌補吧。」

    薩忠明偶爾捎來的信中,字裡行間總是流露出濃濃的愧疚,因此他會在臨終前作出這麼重大的決定,雷東江的心裡其實並不太訝異。

    愧疚?彌補?

    聽見這幾個字,薩君飛差點又忍不住諷刺地笑出聲。

    「愧疚?過去這二十多年來,我可從來不曾感受到他的半點愧疚!」他毫不領情地哼道。「即便他的心裡真的曾經有過一絲一毫的愧疚,如今他作出這樣的決定,無非也只是不想帶著心裡的罪惡感死去罷了。說到底,還不是為了讓他自己的良心能夠好過一些,我又為什麼要接受?不論他的家產究竟有多少,我都沒興趣,他的錢,我一文也不要!」

    雷東江沈重地歎了口氣,灰白的眉頭皺了起來。他雖能理解徒弟所受到的衝擊以及湧上心頭的憤慨,但也為逝去的好友感到無限哀傷。

    他語重心長地開口歎道:「君飛,無論如何,他總是你的親生爹爹,即便只是當作聽從師父的吩咐也好,你就隨師父上京城一趟,至少……到他的墳前上一炷香吧!」

    薩君飛抿緊了唇,好半晌一個字也不說。

    要到「那個人」的墳前上香?

    光是這個念頭閃過腦海,就讓他的心底升起一股強烈的抗拒,然而卻又有股說不出的矛盾情緒漲滿了胸口。

    沈默了許久許久之後,他才終於開口。

    「我知道了,就照師父的吩咐吧!」他的嗓音比天色還要陰鬱低沈,就連自己也分不清此刻究竟是怎麼樣的複雜心情。

    薩君飛在心裡告訴自己,他之所以會答應上京城一趟,純粹只是基於師父的吩咐,至於「那個人」的家產,他還是那句話——他一文錢也不要!

    X

    戌時將盡,夜色早已全黑。

    一彎下弦月高掛於天際,月色昏暗朦朧,周圍沒有半點星子的點綴,顯得多麼寂寥。

    薩君飛無聲無息地立於一棵粗壯大樹的枝幹上,茂密的樹葉和昏暗的天色,讓他的身影幾乎和黑夜融為一體。

    經過幾日的路程,他和師父已於今日傍晚來到京城,在一間飯館用過晚膳之後,投宿於城裡的客棧。

    由於時候不早,師父打算明日上午再到薩家去,可他一個人在客房裡心煩意亂,忍不住出來透透氣。

    本來他只是打算在京城附近隨意晃晃,然而心裡卻莫名地對薩家在意起來。想著不知道那是什麼樣的地方?不知道那裡頭住著什麼樣的人?他的胸口便有種強烈的情緒湧動著,讓他按捺不住地想來一看究竟,而在向一名路人打探過位置之後,便獨自前來。

    這裡,就是「那個人」的家?

    薩君飛瞇起了黑眸,居高臨下地俯瞰腳下的一切,就見這間府邸十分寬敞氣派,有著假山池泉的偌大庭院裡花木扶疏,而雕樑畫棟的樓閣更是充分顯露出屋主的富裕闊綽。

    哼!就算坐擁金山那又如何?連個甫出世的親生孩子都狠心遺棄了,還能期望「那個人」是個品德高尚的商賈嗎?

    薩君飛在心底冷哼的同時,看見一名婦人從迴廊的另一頭走了過來。

    定睛一瞧,那婦人約莫四十來歲,從她的衣著打扮以及身邊跟著丫鬟來看,該是師父口中的薩夫人——呂麗萍吧?

    即使「那個人」已經下葬了,說起來離他去世才不過兩個月的光景,然而從薩夫人的神態卻瞧不出半點悲淒,她身上甚至佩帶了許多珠花首飾,顯然還挺有梳妝打扮的心思嘛!

    哼,也是,「那個人」對自己的親生骨肉都能如此無情無義了,又怎麼配得到身邊人真心誠意的對待?

    這一回,薩君飛不只在心底輕哼,甚至還忍不住冷嗤出聲。

    一名有些功夫底子的家僕隱約聽見了那聲響,疑惑地轉頭察看究竟。他瞪大眼睛打量了好一會兒,才在幾乎以為是自己錯覺的時候,赫然驚見立於樹上的那抹挺拔身影。

    「什麼人?!」家僕立刻大聲問道。

    附近的幾名下人聽見這叱喝,全都聚了過來,而呂麗萍也停下腳步,防備地瞪向樹上的薩君飛。

    逆著月光,他們沒辦法瞧清他的臉容,只能隱約看見一抹頎長勁瘦的身影。

    「哪來的大膽竊賊?還不快點束手就擒!」

    大膽竊賊?束手就擒?呵,有趣!

    薩君飛冷笑了聲,俐落地一躍而下,昂然矗立在眾人面前。

    他沒有蒙面,也沒有試圖閃躲或遮掩,更沒有半點侵入者被發現的狼狽或心虛,那昂然無懼的神情,反倒比一旁神態緊張的眾人更像主子。

    面對他渾身散發出來的強大氣勢,下人們的心底都莫名打了個冷顫,一個個僵立在原地沒有動作。

    呂麗萍見狀,不禁咬牙氣罵:「你們在發什麼愣?還不快點把這個大膽竊賊抓起來!」

    儘管眼前這名男子看來不像省油的燈,可是仗著府裡家僕眾多,她也不覺得有什麼好怕的。

    在她的叱令下,五、六名家僕總算回過神,謹慎地邁開腳步,緩緩朝薩君飛圍靠過去。

    薩君飛依舊文風不動,冷冷地道:「你們若是膽敢動主子一根寒毛,就等著滾出薩府,回家吃自己吧!」

    主子?!

    這個出乎意料的稱謂,讓所有人都驚疑地愣住了。

    薩君飛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地直視著呂麗萍,那神情看起來帶了點嘲笑,甚至還隱約帶著一絲挑釁。

    「倘若我的消息沒有錯,此刻薩家的家產全都歸我所有,而你們此刻正待在我的地盤上。」

    他並沒有改變主意,依舊不打算接受「那個人」的一切,此刻他之所以會這麼說,只不過是想瞧瞧呂麗萍的神情罷了。

    呂麗萍如此善妒跋扈,連自己的表妹都不見容,如今結縭了數十年的夫婿,臨終之際竟決定將所有的家產全部贈與夫婿與表妹的私生子,她的心裡肯定極度不甘吧?

    聽了薩君飛的話,呂麗萍的神情一變。她瞇起眼,重新以一種充滿防備與敵意的眼神打量他。

    「你……難道你是……」

    「薩君飛。」他大大方方地報出自己的名字。

    聽見這三個字,呂麗萍的反應果然如薩君飛預料中的精彩。

    她狠狠地倒抽一口氣,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表情甚至變得有些扭曲了。

    震驚過後,呂麗萍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目光憤恨地瞪著薩君飛,尖銳地提出質問——

    「你怎麼證明自己的身份?還有,誰說老爺要將所有家產全給你了?」

    她當然知道薩忠明那個老糊塗在臨終前,決定將龐大家產全送給當年他和她遠房表妹李如兒的私生子,這件事讓她氣得幾乎咬斷銀牙。

    儘管自己過去並未為薩家生下半個男丁,但卻有個女兒薩蘋兒,已於幾年前嫁給城裡一名經營茶葉買賣的商賈。

    幾個月前,老爺染上重病,她心想將來家中的一切理所當然的該由女婿來繼承,想不到那老傢伙竟然擅自作出讓她憤恨不平的決定!

    更惱人的是,薩忠明肯定知道她會反對到底,竟瞞著她親筆寫下內容相同的三份遺囑,其中一份在他斷氣後,由總管德叔遵照他生前的囑咐當眾宣讀。

    至於另外的兩份,其一已由某個下人送去給薩君飛,另一則已交給了與薩忠明頗有交情的官府章捕頭,據說還同時附上了一封書信,表明倘若她不肯將家產交給薩君飛,屆時將請章捕頭出示他那份遺囑,強制執行他的遺願。

    這樣的安排簡直防她像防賊似的,事先對她的保密功夫更是做得滴水不漏,叫她怎不惱恨萬分?

    儘管她的娘家財力豐厚,在京城近郊更有一幢屬於她的別館,即便她不靠薩家的家產,也能過上不愁吃穿的日子,然而,要她眼睜睜看著龐大的家產被李如兒那個賤人的私生子給獨佔,她如何能甘心?

    面對呂麗萍尖銳的質問,薩君飛的神色不變。

    「要證明?那還不簡單?」他從身上取出一封信函。「這是『那個人』親筆立下的遺囑,總不會有假。」

    這封遺囑是師父前兩日轉交給他的,他明明有股衝動想要將它撕得粉碎,卻不知為什麼一直帶在身上,而這會兒正好拿出來堵住呂麗萍的嘴。

    看見那信函,呂麗萍的目光一閃,驀地出手想要搶奪,然而薩君飛卻快一步地將它收了起來。

    「想要撕毀?可沒那麼容易。」薩君飛冷哼了聲。

    呂麗萍瞪著他那惱人的笑臉,心底恨極了。

    「不拿過來瞧瞧,誰知道那信裡頭寫的是什麼?說不定只是一張白紙,又或者只是你自己寫的幾個字!光憑一封來歷不明的書信,就想要奪取薩家龐大的家產,你未免也想得太簡單了吧!」

    「那還不簡單?請官府的人來比對字跡,自然能夠有個評斷。」

    一聽見「官府」二字,呂麗萍的臉色更難看了。

    她的心裡很清楚,若是真鬧上了官府,對她可沒有半點好處,畢竟若總管德叔所言不假,這會兒還有一份遺囑在章捕頭的手裡呢!

    可惡!沒想到李如兒所生的孽種竟然這麼難對付!但……難不成偌大的家產全都要平白送出去?

    呂麗萍愈想愈不甘,而再想到這一切全都是薩忠明一手造成的,心底更是憤恨難消。

    那個男人當年背著她和李如兒好上,如今又將原本該屬於她和女兒、女婿的一切全送給李如兒所生的孩子,實在是太可惡了!

    「不管那裡頭寫些什麼,我都不承認!老爺因為染了重病,臨死之前根本已經神智不清,腦子錯亂了才會寫出那樣莫名其妙的東西,根本不能算數!偌大的家產怎麼可能眼也不眨地送出去?真是太荒謬了!薩家的一切該給的是我的女兒和女婿,你這個賤人生的雜種休想來分一杯羹!當年我容不下你那無恥犯賤、勾引人夫的娘,如今更別想要我承認你這個孽種!」

    聽著這番惡毒刻薄的攻訐,薩君飛的黑眸泛起了森冷的光芒。

    原本他是真心不屑薩家的一切,也確實沒打算拿任何一分不屬於他的錢財,不過此刻,他突然有了別的想法。

    眼前這女人實在太惹人厭,那猙獰咒罵的嘴臉讓人看不過眼。

    他生平最厭惡囂張跋扈、尖酸刻薄的人,尤其呂麗萍又是當初害他當了二十多年爹娘不詳的孤兒的始作俑者,倘若他就這麼一分不取地離開,豈不是順了她的意嗎?他豈能讓她如願?

    光是為了和呂麗萍作對這個理由,他就偏要待下來!

    「這可由不得你了。」他勾起嘴角,冷冷一笑。

    「你——」

    薩君飛不再理會呂麗萍,他環顧眾人,用所有人都能聽得一清二楚的嗓音道:「明日,我就會來正式接收屬於我的一切。」

    那些金銀財寶大不了他接收了之後,再全數捐出去造橋鋪路、接濟窮人,他一樣一文錢也不拿,而他相信這麼一來更能將呂麗萍氣得七竅生煙!

    「你們之中倘若有人不能接受我將是未來薩府的主子,儘管可以離開。至於你嘛……」他總算再度將目光移向呂麗萍。「倘若你能拿出對當家主子應有的尊重態度,或許我可以考慮讓你繼續待下來,不攆你出去。」

    「你……你……」呂麗萍氣得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

    薩君飛冷眼看著她憤怒鐵青的神情,說道:「喔,對了,你休想趁夜將家中的錢財搬走,倘若讓我發現該屬於我的一切有任何短缺,即便只是少了一文錢,咱們就官府見吧!」

    撂下話後,他便施展輕功揚長而去,頎長的身影不一會兒就消失在如墨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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