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癌啊……」蘇成偉盯著她的臉,似在尋找什麼,又像透過她在看著另一個人,眼神略有憂傷。
被看得古怪,童玥心不大自在地說:「伯父,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間。」
蘇成偉回神,目光溫柔而疼愛。「沒關係,你去,別這麼拘束。」
她起身,看了眼童慎行,隨即轉身離開包廂。
「鈺唐。」步出包廂的童玥心,喊著前頭的男人。
「怎麼跟出來了?」蘇鈺唐停步,回身迎向她。
「沒有啦,就是……」她咬咬唇,說:「你爸是不是還不知道我的病?」
他愣了下,問道:「怎麼會這麼問?」
「就他剛才看我的眼神有點……我也不會說,反正感覺他很意外。能讓初次見面的人對我感到意外,就是我的病啊,你是不是沒告訴他我的情況?」
蘇鈺唐篤定地開口:「他知道你的情況。」
她疑惑,「但他的眼神……」
他想了想,說:「你是我要娶進門的妻,他當然會多留意你這個准媳婦,如果他看也不看你,那才是冷落、漠視。」
她輕應了聲,心裡認同他的解釋。「那……除了長弘集團的事我現在才知道以外,你還有沒有什麼事是可能應該跟我說,但還沒讓我知道的?我怎麼忽然覺得我對你的瞭解還不夠……」她問得含蓄,這少有的態度倒令他感到好笑。
「你就問我還有沒有什麼秘密瞞著你就好了,說得這麼優雅做什麼?」
「什麼啦,我只是不想讓你以為我想掌握你嘛。」她戳他胸口一下。
蘇鈺唐笑了聲。「我想想,我還瞞你什麼事……」半晌,他突然神色一斂,冷漠道:「其實還有很多事。」
她呆了幾秒,訝問:「什麼事?」
他神色認真,道:「我小一那年還會尿床。」
童玥心呆了下,輕笑兩聲。「這也算秘密?」
「不算嗎?等等,我再想想……」他裝模作樣,沉思良久,道:「我國一下學期第一次畫地圖。」
「畫什麼地圖?」她不明所以。
他湊到她耳畔,啞聲說:「夢遺啊。」
「夢……」她瞠目,兩秒後俏臉脹得紅通通,蕃茄似的。「色鬼!」
蘇鈺唐哈哈笑出聲。「哪裡色?那是正常的生理現象。」
「在這裡說那個還不色?」她瞋他一眼。
「我是在讓你瞭解我,你不是想知道嗎?」
她轉轉眼珠,兩手貼著他腰側。「那除了尿床和那個,還有沒育?」她翹高下巴,模樣可愛。
他笑了笑,捏捏她臉腮,目光流轉間掠過複雜,倏然就將她按進懷裡。
有,我是不懷好意。
「說呀,還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還瞞了我什麼?」
他鬆開她,勾著淡笑。「很多。你確定要現在聽?不先點餐嗎?你想讓未來公公餓肚子,我可不想讓舅舅對我有怨言。」
她仰起下巴,眼睛亮晶晶的。「就饒你這次,以前的事就不問了,但結婚後可要對我老實,不然我就休了你。」笑嘻嘻地拉著他往餐廳櫃檯走。「走吧,讓服務生來點菜了。」
看著前頭她背上那柔軟的細白髮絲,他明知她說笑,卻為此感到心慌,他被她握住的掌心微縮,她驀地回首。
「怎麼啦?」見他不走,童玥心眨著眼問。
蘇鈺唐回神,一頓。他這是在幹什麼?又為她一句話心慌什麼?
他勾笑。「沒有,就是餓了,要你走快一點。」
她輕哼一聲,拉著他,大步邁向櫃檯。
她成了十二月新娘。她親友不多,最後決定只在南部宴客,結婚歸寧的喜宴同一日辦,除了舅舅一家,她只請了樂團的團員,兩桌都坐不滿呢,來的都是男方親友,但她和他有共識,不鋪張,所以宴請賓客真的不多。
然而即便辦得低調、即便婚宴已結束、即便出席的賓客大部份都已離席,只剩下雙方三三兩兩的親友還在聊天,她還是覺得像在夢裡一樣,輕飄飄的。
捧著喜糖籃,一人站在宴客廳門口的童玥心,探頭看了看餐廳裡頭,目光落在那人身上。他正在和幾個應該是他學長或是學弟的男人說話,舉手投足間,那樣有自信,眉清目朗、俊秀挺拔她做過愛情夢、幻想過自己對象的樣子,但從不敢想像是如他那般出色的男人,今日嫁給了他,她想她真是好幸運。
「偷偷摸摸的像什麼?」促狹的嗓音在身後響起,她嚇了跳。
回首見著面前男人時,她瞠大了淡眸。「哥!你真的趕回來啦?我還以為你不來了。」
童哲頤見她那驚喜模樣,噙著淡笑問:「怎麼你一個人站這?送客不是一起的嗎?你男人呢?」
「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就剩幾桌還在聊天,鈺唐被他幾個醫生友人拉進去說話。」她指指裡頭某桌前的那道挺拔身影。
童哲頤目光掃了過去,見那男人一襲黑色修身西裝,側顏看上去很是俊朗;他突然眉目一沉,目光挪向她身側那張大幅婚紗照。
他走到照片前,看著男人的樣貌,問:「這就是蘇鈺唐?」在美國接到父親電話,說她要結婚時,他訝然不已。從未聽過她有男友,卻突然就要結婚了?
他知道姑姑和自己的表哥生下這個女兒;他知道這對母女並不被童家接受,甚至爺爺奶奶根本不認她們,是父親念手足情,私下偷偷照顧她們。有陣子姑姑常將她托在他家,他也算和她一起長大,他當她親妹妹般地愛護著,可他不曾聽說她有男友,怎麼就結婚了?
他真不願相信,也捨不得,所以即使時間匆促,最後還是決定回台一趟,給她一個祝福。
「嗯,他就是鈺唐。」童玥心隨著他目光,將視線落在婚紗照上的男人。
見她面容泛著甜蜜,童哲頤低問:「對你怎麼樣?」
「很好。」她甜蜜蜜地笑著。「對了,你怎麼現在才來啊?剛回來嗎?」
「是,有演出,幾個月前就排定的活動了,沒辦法取消,所以我無法早點回來,不過還好,也算是趕上了你的婚禮。」下飛機叫了車就直奔高雄。
「還以為你不高興我結婚呢。」她翹起紅唇。
「怎麼會?有人可以照顧你後半輩子,我替你高興都來不及了。我以前總想,萬一你嫁不出去,身為兄長的我不就要照顧你一輩子?那很累的。」
「什麼啊!」她一拳槌在他胸上,他低聲淺笑,一把握住她柔軟的手。
「他真的對你很好?」童哲頤盯著她每一分表情。
「真的啦,他對我很好,你別擔心。」她眨眨長睫,笑容愉快。
「怎麼不擔心?你以後就住在這裡了,我爸媽和妹妹都在台北,你一個人在高雄萬一被欺負了誰幫你出頭?高雄熱,夏天太陽大,你出門多不方便,還有你的課怎麼辦?」
「誰會欺負我?我不欺負人就不錯啦。太陽大就遮陽配備都穿上戴上就好。別擔心,我的課部份挪給別的老師了,現在集中兩天,我搭高鐵回去,一天練團一天教課,還可以在自己家住上一晚,多好!」她很滿意這樣的生活了。
見她毫無勉強之色,眉梢眼角都滲著甜蜜,他看了眼婚紗照,低喟:「希望他能一輩子對你好。」略頓,又說:「有點匆忙,也不知道送你什麼,但我想女生還是要有一點首飾會比較好,所以我買了這個。偶爾打扮一下,別結了婚就成了黃臉婆,讓老公有借口在外面亂來。」
他單手從西服內側口袋拿出一個熟悉的紙盒,她瞠眸,笑道:「真巧,鈺唐也送過這個品牌的項鏈給我。」
「是嗎?」童哲頤打開紙盒,是純銀鑲上五顆淡水養殖粉紅色珍珠手鏈。「我幫你戴上。」他把紙盒塞到她手中喜糖籃,兩手解開扣環,將手鏈繫上她纖腕。
「好看嗎?」她抬腕,望著銀鏈在她腕上爍動流光。
「好看。你膚白,粉紅色珍珠最適合。」
她眨眨眼。「真的要送我?感覺有點不好意思哪。」
他笑。「當然不是免費咿阿,哪天我結婚了,你一樣得回禮的。」
「既然這樣,我就不客氣收下啦。」
「收下什麼?這麼開心?」蘇鈺唐走了過來,單手攬上她腰身,目光落在她腕上的銀鏈。
本來站在這裡送客,偏被裡頭幾個以前醫院共事的學長學弟拉去喝酒,說是要讓他在新婚夜出糗,笑鬧間他不經意覷見有個男人站在她面前與她談笑,狀似親膩。他好奇男人身份,更好奇兩人關係,便借口離開,還被嘲笑黏老婆……黏老婆?他愣了下,視線挪到她臉上。
「跟你介紹,他是我表哥,童哲頤,哲學的哲,頤和園的頤。他很疼我哦,他在美國念音樂博士,特地趕回來的。這是他送我的結婚禮物,好不好看?」她孩子似的獻寶,上了眼妝的眼睫一眨,艷美如花。
「表哥?」蘇鈺唐想起她父親就是她母親的表哥,望向男人的長眸一沉。「哪一種表哥?」話方出口,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身旁的童玥心一楞,怔怔看他。她聽錯了嗎?
「蘇先生這問題讓人費解。表哥的意思你不懂嗎?」童哲頤勾著淡笑,眼神幽冷。哪一種表哥?這男人間這話是存什麼心?
「我意思是哪個親戚的孩子。這次宴客玥心只請了她舅舅一家,舅舅他們很早就到了,所以我才會想你是哪位親戚家的,我怕我們之前疏忽,忘了邀請,也許下次登門拜訪或是再另訂餐廳一起吃頓飯。」
「他是舅舅的兒子,因為在美國有事,所以他剛剛才趕到。我舅舅有三個孩子,跟舅舅一起來的那兩個表姐排行老二老三,這個表哥排行老大。以前我們四個玩老鷹抓小雞,他永遠都是老鷹,二表姐是母雞,我跟小表姐是小雞。」她笑咪咪地說。她想方纔他那句話應該是口誤,是她沒先告知他還有個表哥的。
「小時候的事記這麼清楚?」蘇鈺唐含笑凝視,攬著她腰身的掌心緊了緊。
「當然呀——表哥是除了我媽和我舅我舅媽以外最疼我的人了。」
蘇鈺唐淡淡看向男人,伸出大掌。「謝謝以往對玥心的照顧,今後開始,有我在她身邊,她會過得很快樂的。」
童哲頤回握住。「希望你記得自己說過的話。小玥是個好女孩,娶了她是你的福氣。」他掌心微微施力,又道:「她心思單純,性子也良善,不懂迂迴,更不擅心機,她對人信任、親切,但她才二十六歲,畢竟年輕,總也有犯糊塗的時候,要是生活上有什麼令你不快,請多包容。」
看著自己被緊握的掌心,蘇鈺唐亦是施了力回握,兩人像在較量,他抬眸扯笑弧,道:「那是應該。我們的婚姻我會努力維持。」
蘇鈺唐從宴客餐廳離開,到開車回住處的途中,一直都在回想那男人的話。
小玥是個好女孩。
她心思單純,性子也良善,不懂迂迴,更不擅心機,她對人信任、親切……
他當然知道她是好女孩,也知道她對人信任、親切,所以說,自己這樣做真的對嗎?用了她的信任欺騙她,日後她要是知情,是否會不再對誰交出信任?甚至也不信任他?
不,她怎能不信任他?他對她都已經……他微地一怔,自己對她已經怎樣?呼之欲出的答案令他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