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她挑選髮飾的空檔,他觀察了一會兒隔壁賣女裝的攤子後,說了這句話。
費歐娜抬眼看他,讚許地想:分析得不錯嘛,看來他有在認真研究如何避開風險較高的類別。
後來他們逛到邊陲地.帶,他想玩一下彈珠檯,才剛投入硬幣就遇上警方查緝夜市電動彈珠檯,只要是沒有申請營利事業登記證的機台,就噴上查扣編號,讓業者氣憤難平,當場跟警方爭執起來。
龍天祐只好站起,拉著她往下一攤走去,忽然輕笑道:「你看。」
「看什麼?」
他低下頭示意她看賴在撈魚攤旁那個哭得一臉鼻涕眼淚的小男孩,再轉向前方。
費歐娜抬頭望去,一對男女穿越人潮而來,微慍的表情在看見小男孩時迅速轉為失笑,「真拿你沒辦法,那只能玩一次喔。」頭上夾著豹紋鯊魚夾的女人這麼說,接著,一家團圓撈魚樂。
「小時候,我最愛逛夜市了,有得吃有得玩,簡直比兒童樂園還棒。」
龍天祐羨慕地看了他們一會兒,握住費歐娜的手,邊走邊說。
「每個星期哪幾天有夜市,我最清楚了。為達目的,我從起床就會開始纏住我媽,把臉埋進她肉肉的肚皮裡,盧她說服我爸下班後帶我去玩,我媽最疼我了,幾乎每次都會答應。」
費歐娜靜靜聽著,因為突然被他握住小手而抿緊的唇線漸漸鬆弛,彎成一道愉快的弧線。
聽他說起自己右手抓烤雞腿,左手拿棉花糖,在別的小朋友垂涎的注目中大搖大擺逛夜市,一想到那幅走路有風的畫面,費歐娜的雙唇咧得更開了。
「我一直以為,幸福的日子會持續很久,至少到我成年、出社會之前,是不可能結束的……」
輕鬆愉快的氣氛忽然急轉直下,令她心口陡然糾結,下意識握緊他的手。
「後來有一天,我在學校上課,教室裡的擴音器突然傳出廣播,通知我馬上收拾書包到教務處報到。
「雖然我是獨子,可我爸從來沒有過度溺愛我,在家裡,向來是我媽扮白臉,我爸對我還是很嚴格的。從我國小畢業起,家人就沒再接送我,所以一聽到他來,我當場渾身發涼,再看到他臉上深切的悲傷,他一定大哭過,眼睛都哭腫了,嘴唇抿得緊緊的,在我奶奶的喪禮上,他也是這樣強忍眼淚……」
他忽然放開小手,加快腳步轉進巷子,雙手撐牆,張開嘴巴大口呼吸。
想必是他媽媽過世吧……
低喘的哭泣聲勾起費歐娜數月前的痛苦回憶,只能眼睜睜看著罹癌的母親受苦,身子一天比一天虛弱消瘦,卻無力改變事實。
「我根本不想知道死神這次要帶誰走,我用力扔下書包,發狂跑出學校,不管我爸在後面怎麼叫,怎麼追,就算胸口痛到像要爆炸,我也不願意停下來,當時就覺得只要沒聽到答案,我媽就永遠都不會離開我們……」
對同樣有過喪親之痛的人來說,悲傷的傳染力遠大於世上任何可怕的病毒。
他說得痛哭失聲,她聽得眼淚汪汪,永難癒合的心痛拉近了他們之間的距離,像是被巨大的玻璃球罩在裡面,充滿球內的液.體不是水,是思念的眼淚,而漫天飛舞的雪花,是零星片段的美好回憶。
他的心有多痛,她感同身受,站在一旁默默陪伴他,不遠處的歡樂嘈雜彷彿是記憶中的幸福世界,卻是碰觸不到的,再也回不去的世界。
「你還記得你媽媽的樣子嗎?」
龍天祐怔了下,抹淚看她。
「你最記得她的什麼?她的溫柔,她的善良,還是她慈愛的笑容?」
「都有。」但最記得的是……
他閉上雙眼,回想自己小時候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媽媽,穿越晾在庭院中曬衣架上的乾淨衣服,打開門,香氣逼人的味道直鑽鼻腔,那是她親手為他烘烤的點心,還有……
每當他撲進媽媽懷裡,總是能聞到一股好聞的氣味,不是香水,也不是油煙味,那是……
「把那些回憶存在這裡,還有這裡。」費歐娜伸出右手,輕輕貼上他的左邊胸口,左手按向他的太陽穴,柔聲說,「就不怕忘記她了。」
一股熟悉的味道隨風飄過鼻端,他反射性地攫住皓婉,「就是這個味道!」
什麼味道?她就只是用他們家買的洗衣粉洗過新發圈,然後晾乾而已啊。
「就是這個味道!你身上有我媽的味道。」龍天祐深嗅掛在她手腕上的黑色緞面發圈,如雨後晴空般的澈眸一瞬也不瞬地凝視她。
昏倒!
他的答案令她直翻白眼,抽回手,就著從巷弄住家所透出的燈光看著他的臉糾正:「這只不過是你家的白蘭洗衣粉的味道。」
他突然捧住她的臉,柔聲請求:「娜娜,做我的公主!我們在一起一定會很快樂……」
費歐娜被雷打到了。
有誰會因為異性身上有媽媽慣用的洗衣粉味道而要求跟對方交往?
真的有,而且就在她面前。
她不耐地橫抱雙臂,正想狠狠臭他一頓,誰知臉一抬,她的視線竟不由自主的被他吸引,他說話時的眼神沒了以往的吊兒郎當,灼熱專注得教她心慌。
心慌?!慌什麼慌?別鬧了,這傢伙發神經,你也要跟著不正常嗎?
事實證明,她真該放這個壞東西在暗巷裡獨自飲泣,而非安慰。
無視不聽話的心跳,費歐娜迎視那雙認真的眼眸,定定地問:「愛情和麵包,你想要什麼?」
「嗄?!」
「沒有麵包的愛情,跟沒有愛情的麵包,你選那一樣?」
「你呢?」
「沒有麵包,一切免談。」
「你愛錢勝過愛情?」
「對。」
「那我要賺到多少麵包,才有資格追你?」
「這樣多。」費歐娜彎唇一笑,抓起大手,在他的掌心寫下一個橫向的阿拉伯數字「8」。
「8?」
她輕輕搖頭,「不,那是數學符號『∞』,意思是『無限大』。」
「你想跟有錢人在一起?!」
她又笑了,「不,那個符號代表的是我的負債。」
我不放棄,我一定會賺到你該還給恩人的麵包,到那時你就不會拒絕我了。
他到底為啥想追她?
都說她的負債無限大了,他居然還堅持幫她還債,又不是沒給他台階下,幹嘛死要面子說大話……
「欸,這攤子是你在顧的嗎?」
費歐娜聞聲回神,視線從腳邊那池黃澄澄的塑膠小鴨移向嬌嫩嗓音的主人。
「你要玩嗎?一人五十元,不限時間,釣到的鴨子不是獎品,砂畫才是,不管釣到多少隻,都只有一份獎品。」不事先解釋清楚,引起糾紛就麻煩了。
妝扮甜美的女孩落坐兩位小客人中間的塑膠凳,眨著濃翹睫毛的美瞳掃視費歐娜素淨的小臉和輕便衣著之後,這才正眼看她,露出赦免她罪過般的微笑,嬌聲問:「這不是龍天祐的攤子嗎?」
「我們一人投資一半……」
女孩熊熊湊近她,瞇眼打量,「欸,你是阿龍的新馬子?」
「當然不是,我們只是合夥人的關係。」費歐娜輕笑否認。
她聽說的可不只這樣呢。「你出了多少錢?我付雙倍買你的股份。」
「你想做生意?」看來不像啊。
「不關你的事!」女孩笑臉一塌,深呼吸,有些不耐煩地加價,「嫌少啊?那我出三倍!」她阿爸是當鋪老闆,這點小錢對她來說根本算不了什麼啦!
費歐娜搖頭哂笑。
女孩圓瞠美瞳嬌斥:「喂,做人要知足,給你賺三倍的錢已經夠多了!」
出資五千元,才開業三天就多賺一萬,以投資報酬率來說真的算很高了,不過……
「我拒絕。」費歐娜一揚眸,禮貌提醒,「小姐抱歉,我們是小本經營,如果你不想玩,請別佔用我們的位子。」她愛錢,但尊嚴是非賣品。
那句「我們的」讓女孩深感刺耳,隨即掏出硬幣,不悅地扔進費歐娜腳邊的小塑膠盆裡,「阿龍呢?他今天不來嗎?」
「他去買飲料,應該快回來了。」費歐娜拿起塑膠釣竿和小水桶遞給她。
「喔。」女孩接了過來,無聊地釣起了小鴨。
「娜娜,你看我買了什麼!」龍天祐人沒到聲先到,興奮地揮舞手中的黑色塑膠袋,見費歐娜伸出食指,示意他暫停說話的手勢,立刻閉上嘴巴。
「你朋友來了。」
女孩跳了起來,對他甜笑嬌嗔:「阿龍!你去哪裡了?我等你好久耶!」
龍天祐先把要給費歐娜驚喜的黑色塑膠袋放在她的腿上,順便拿出一杯西瓜牛奶給她,然後才轉向女孩,隨口問:「侯佩甄,你怎麼來了?要不要喝涼的?」
「好啊!」不冷不熱的態度已讓她非常開心,想也不想的朝他伸出手。
「綠茶可以吧?」龍天祐將自己要喝的飲料遞給她。
侯佩甄失望縮手,噘起小嘴追問:「她那杯是什麼?」
過分!明明就有不一樣的飲料,為什麼只肯請她喝便宜的綠茶?該不會……他真的喜歡上那個土裡土氣的小女生了吧?
「喔,西瓜牛奶是給娜娜的。」
開口閉口娜娜長、娜娜短的,哼,這名字她一聽就討厭!
侯佩甄越想越不開心,拉著龍天祐要起任性,「阿龍,我想喝她那杯。」
沒來由的惡感湧上心頭,費歐娜別開臉,不等龍天祐反應,站起來走向他們,將手中的冷飲塞給侯佩甄。
「請喝。我想去一下洗手間,麻煩你顧攤子。」費歐娜隨手紮起過肩的黑髮,逕自離去。
「娜娜……」她是不是還在生他的氣?
「這是什麼?」侯佩甄自動走到攤位後方,拿起費歐娜擱在凳子上的黑色塑膠袋,側著頭,露出最甜美的笑饜,眨著美麗星眸看他,「我可以看嗎?」
兩人的視線只交集了一秒鐘,龍天祐點點頭,接過袋子,拿出兩隻毛茸茸的綠耳髮箍。
侯佩甄一看,馬上認出,「欸,這不是史瑞克的……」
他微笑戴上一隻髮箍,垂眼望著另一隻多了白色軟紗和華麗小皇冠造型的綠耳髮箍,柔聲低喃:「她是我的費歐娜公主。」
「公主?」在他眼裡,她就這麼不如那個無姿無色的費歐娜嗎?
看著那只曾經牽過她小手的大手如愛撫般摩挲柔軟的絨毛耳朵,俊顏不經意流露的溫柔令她妒火中燒,恨不得當場折斷那只白紗髮箍,拔腿追上費歐娜,拔光那頭漆黑柔亮的秀髮,狂甩耳光,狠狠教訓對方。
哼,就算費歐娜是個公主,也是奇醜無比的妖怪公主,只配跟金魚仔那種臭俗辣在一起!
唉,她那時候眼睛到底是被什麼糊到,居然會答應跟那傢伙交往……
「我想為娜娜努力,就算當不成優等生,至少一定要拿到畢業證書,我要賺很多錢,變成一個從裡到外都配得上她的男人。」
龍天祐自顧自地說著,無法對心儀女孩傾訴的滾滾熱情,在侯佩甄有意無意的詢問下,一個勁兒地說個不停,壓根兒沒想到雖然自己與後者僅僅交往數日便分手,對方卻全然沒有忘情於他。
侯佩甄突然一陣心痛,她自認比費歐娜更喜歡阿龍,卻無法讓阿龍發自內心想積極為她改變自己。
可是費歐娜明明就不喜歡阿龍,他為什麼那麼死心眼,非要費歐娜不可?
可恨啊!